楚青橪
有些遇見是毫不講理的。
楚晴剛好在角落里揉著眼睛抬起頭來,偏偏他不打招呼就闖進了眼睛。恰逢那時掌聲如潮,窗外綠枝稀疏,漏了些破碎的日光進來。他穿了件校服白襯衫,一半臉龐被蒙上了柔光,在講臺上站成一棵白楊。
楚晴愣在原地,一顆心猛地被擊中。此前,她沉迷小說,并不關心身邊來來往往的同學,那晚,她幾乎整夜沒睡,翻遍先前看過的小說,篤定他就是從小說走出來的白衣少年,完全符合她的青春期幻想。
對,白衣少年。
L中除了周一固定穿校服,其余時間不限穿著。楚晴本是打心眼里討厭校服,白襯衫配上紺青色的西裝褲,單調至極,束縛了自己五彩的青春。然而,日日見他套著校服在班級里進出,在榕樹陰影里跑過,楚晴忽然就對校服改觀,揣著私心套上了肥大的校服。
不久,班主任把獲獎的照片貼在后面的榮譽榜上。他穿著白襯衫校服,與另一個獲得單科優(yōu)勝獎的女孩合影,兩人笑容燦爛,頗為相稱。
楚晴擠在人群里看著那張合影,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她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上面的女孩是她就好了。
她不禁打了個哆嗦,盯著那張合影照片,一股強烈的不甘涌上了心頭。
對啊,為什么不能是她呢?
“楚晴,你怎么不看小說,突然做習題了?”同桌被她的勤奮嚇得大驚失色,畢竟楚晴一進校就如脫韁的野馬,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小說世界。
她頭也不抬,胡謅道:“突然不喜歡看小說了?!?/p>
確實,自從看完榮譽榜上的合照后,楚晴就失去了看小說的欲望。看小說無非是謀殺時間,沉浸幻想,而今男主角就在班里。
輾轉反側想了一晚,她忽然覺得,雖然之前考學是應了母親的要求,但好歹是真切憑實力考進L中,即使放縱耽誤了一段時間,別人能行,她也一定行。
戒掉小說,楚晴不再猶豫,奮發(fā)圖強。她將基礎題刷了又刷,竭力填補知識漏洞。因初中基礎打得扎實,加上現(xiàn)階段知識點還不算難,重拾還不算太吃力。其間楚晴也經(jīng)歷了兩次月考,成績進步很大。但同桌向她道喜時,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校服,搖了搖頭:“還不夠?!?/p>
這只是一個開始。她默默告訴自己,這遠遠不夠。
就這樣,時間悄然流逝。期末考來臨,楚晴在走廊背誦知識點,他剛好一襲白衣,從旁走過,沒給她半點目光。也許在他看來,楚晴與路人甲乙丙丁無異。
她垂眸看著手上的思維導圖,心頭漫起一股失落。
匆匆考完,寒假就拉開序幕。
整個假期,她不敢松懈,依舊給自己制訂了周密的學習計劃。開學不久,期末考的成績就張貼在榜上,這次,楚晴殺出重圍,從中游一躍而起,落在了上游。
當她被掌聲推向講臺,仍有一種不真切的恍惚,仿佛不過是一場美夢。站在講臺上,楚晴捏著草稿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在無數(shù)閃爍著星子的眼眸里,楚晴平緩了下心情,開始了簡短的演講。
掌聲如潮,此起彼落。楚晴微笑著掃視四周,在看到他的時候頓了一秒,視線交匯,她忽然生出更貪心的念頭。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h3>◆◆◆◇
班級頒獎那天,原本站在角落的楚晴,卻被班主任笑著推到了中間,與他肩挨肩地站在一處。沒等她從震驚里回過神來,隨著一聲咔嚓,相機就將一霎定格。
掌聲散去,楚晴面紅耳赤地從講臺上下來,同桌早已一臉壞笑地湊近:“喂,你和某某都穿著校服哦,看起來真般配。”
似被“般配”二字燙到,楚晴一把推開了同桌,趴在桌上,怎般叫喚也不肯抬頭。
拍完照后,楚晴還是沒能與他搭上話,直到班主任在班里設立了分類學習小組。因先前閱文無數(shù),做起閱讀來,她頗為得心應手,自然而然她便擔起閱讀組組長的重擔,他作為小組的成員之一,偶爾也會來問一些閱讀題。對于他的問題,楚晴自是樂意至極地解答。禮尚往來,她也拿一些數(shù)學題去請教他。
一來一往,兩人逐漸熟悉,楚晴才發(fā)現(xiàn)他是個特別懶的人。
關于校服,他居然說:“每天穿校服的原因就是省事,不用思考,早上起來拿到就可以穿。你呢?”
“我很喜歡校服?!背珙D時警戒,“就是很喜歡啊,沒有理由。”
說完,“咔嚓”一聲,她果斷咬下一塊威化餅。
記得謝霆鋒唱過:“年輕得碰著誰,亦能像威化般干脆?!笨伤菈K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的薯片,已經(jīng)受潮變軟,是一個膽小鬼。太多的秘密,被她嚼著嚼著,就落進了肚子,自行消化。等到她能獨立完成數(shù)學卷第三題,才驚覺照片貼上榮譽榜,引來無數(shù)同學欽佩后,流言蜚語早已燃遍整間教室。
畢竟都常穿校服,又時不時在一處交流。身處話題漩渦,楚晴一邊懷揣著隱秘的甜蜜,一邊又終日忐忑不安,害怕被人窺知她那點小心思。
復雜的情感在胸腔橫沖直撞,不知何時美夢會被殘忍打碎。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后天,但始終不確定是哪一天。在那天來臨前,在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墜下來前,不如故作輕松地和他相處。
下午天氣燥熱,楚晴和他正在討論一道數(shù)學題,恰好一群同學從后門進來,看到兩人挨得極近的腦袋,又禁不住開始起哄,擠眉弄眼,口哨聲與驚呼聲此起彼伏,有膽子大的直接打趣:“你們這……關系不一般啊?!?/p>
楚晴臉頰微熱,根本不敢再看他,只盯著桌上的那張草稿紙。
卻沒想到他猛地擱筆,一改平日的溫柔,語氣冷冽:“多看點書,少聽八卦?!?/p>
那些男生頓時噤若寒蟬,輕手輕腳地走過。
“他們老愛開玩笑,你別生氣。”他轉向楚晴歉然一笑,低頭繼續(xù)畫輔助線,畫著畫著,忽然冒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我的目標是B大,所以目前還是以學習為重,畢竟我們的人生由自己掌舵,容不得半點走神?!?/p>
楚晴頓時渾身冰涼,只能訥訥應聲。他后面又說了幾句,她都沒怎么聽清。在她的余光里,深藏的心事如窗外的碎影,大剌剌地灑了一地。曾經(jīng),她已無數(shù)次設想過,這一路而去,她都將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青春的悸動徐徐落幕。所有不曾訴說的心事,只有一件洗得發(fā)黃的襯衫知道。
可在那一剎那,楚晴忽然意識到:其實,他什么都懂,只是不說。
解完最后一道大題,楚晴捧著一沓草稿紙,鼻子酸澀,卻也不敢看他,只在心中對他說了一句:“喂,再見啦。”
后來,迫于一千分貝的流言蜚語,楚晴以精力不足為由,退出閱讀組,也將校服整齊地碼進衣柜底下,就像埋葬一捧不為人知的花瓣。
班里的八卦反復更迭,舊事無人重提。楚晴繼續(xù)埋首題海,不敢再去打擾他,怕深藏的喜歡忍不住從眼睛和嘴角跑出來,被他識破,最后連朋友都沒得做。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需要畫上圓滿的句號?!编嵵氐貙懴逻@句話,楚晴就將故事重新上鎖。
他呢,也沒尋求一個答案。其實很多事,根本不需要宣之于口。察覺到她的疏遠,他也識趣地減少了碰面的次數(shù)。偶爾隔著人群,視線碰撞時,他還會沖楚晴淺淺一笑,像對待許久不見的老友。
等到紫荊花開,楚晴終于如愿以償——單獨和他站在了講臺上,舉著獎狀,笑容粲然?!斑青辍币宦?,年少的二人就被相機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刻。
只是這一次,楚晴沒有穿上白襯衫校服。
摩挲著光滑的照片,楚晴才恍然記起,起初,她只想穿著校服,與他合影一張。但一路而來,在追逐的過程中,她也見識了很多綺景,學會站在人潮里享受掌聲,讓自己變得更加優(yōu)秀。
想來,這也不算辜負十七歲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