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憩園,本名宋家彬,1985年生于安徽懷遠,現居上海。自選代表作:《有時我想》《物語》《寫作者的背景》《比如說生活》《半夜三更》《萬物為我們打開》《在別處寫作》《昨晚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花園里》《我的心情像鹿角》等。
第九時辰
你聽見風在外面。
昨晚的雨,早晨的雨,
在工廠的露臺上留下了什么
(寫到這里我轉身朝外看看)
看到什么寫什么,有點難。
先拍一張照片,哪天你來看我
我再拿給你看。重溫蜿蜒。
當我敲擊鍵盤似乎在敲打內心
隱匿的閘門。回聲還能回去嗎?
這幾日半夜我都會醒來,
再也不能確定哪些是睡著的時間
哪些是失眠的時間。無聲挪動。
詩歌和藝術都在說謊,一直說謊。
有一根繩子,我握緊它,有時
輕盈,有時笨拙。我知道
繩子的另一端有東西,
而且不同時刻是不同的東西。
這是一根沒有邏輯的繩子,我不能松手。
一度我想放下,朋友也讓我放下。
可能他們是對的,也可能不對。
只是我放開這根繩子還會有另一根繩子。
而且是不確定的另一根。
繩子繩子繩子繩繩不息。
漫長的日子,自我吸收。
我試著從內心抽出一根光滑的繩子。
我把它舉過頭頂,兩側滑落,一個人
和一根繩子的關系:呼之欲出。
一個人和一個人的關系是季節(jié)性的。
(此處省略一刻鐘那么長的句子)
剛從雨中回來,第一人稱的繃直感。
哺乳動物犰狳的自然
驚嚇反應,需要借助拉扯繩子來修補。
世界容納我們,我們與世界并非一體。
憂郁美學
讀完一本書,一段時間
都在書里。不能輕易接觸別人,
說話很小聲。一個人不像一個人
那么荒涼。一個人擁擠。
五月底的白日夢游計劃。
熟悉的朋友在陌生的地方發(fā)來微信:
“你在嗎?你好嗎?”
回答顯得尷尬,不回顯得失禮。
形式主義的問題。我這里。你那里。
早起碰到對門的小情侶,點頭示意。
晚睡將身體側向壁柜的方向。
在手機的微光中,敲打一首
有房子的詩,
妻兒住進去。
爬山虎。壁虎。三維空間。
在上海,我有偏安一隅的
渴望和幻想?,F在我想開了,我在勸說
妻子也跟著想開一些。
孩子還小,還不能理解暫住和居住
在地理學概念上的異同。
早晨的家庭。中午的家庭。夜晚的家庭。
多少人比我們殘缺,比我們熱愛
殘缺的物質世界。失樂園和自己。
憂郁很深刻,這一刻,清晰可見。
儂港是吧
為什么非得追問本質?
這是閑人思考的問題。
詩歌花園,幾個工人在搭建灶臺,
這不是一個詩人的想法。
填滿肚子是眼前事,詩是身后事
然而又不是先后順序的時間的事。
縱橫交錯的玫瑰園,仰頭看。
(拿出手機,定時一分鐘)
像一個孩子坐在床上,剛醒。
還穿著昨晚夢里的衣服說著夢話。
這是早晨的孩子,不能輕易被描述。
這是早晨的詩人,他是個展覽目錄。
榮格說,真正的人生從四十歲才開始。
在那之前,你只是在做調研而已。
——還是心理學家會騙人。嘻嘻。
接近四十
每天我都在從自己的身上醒來,
并聲稱這是新的一天。新的身體。
為了證明這一天,我走出小區(qū),
來到自然的公園。在一個工作日
和下一個工作日之間,還有三個工作日,
兩個休息日。失業(yè)把所有工作日變成了休息日。
它帶來結結巴巴的焦慮也帶來松松垮垮的時間。
家庭的支出在變少。妻子說,在柜臺
她看中了一款化妝品,只買了小樣。
孩子說,他想在別墅里玩捉迷藏游戲。
其實他不知道,我也想借助語言
建造一棟別墅。而且可以移動。
在夏天的林中,有笨拙的黑鳥
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綠色聲音。
我在一座石橋上站立一會兒,
同時戰(zhàn)栗一會兒。水杉下垂釣的人,
面目被面紗遮擋著,霧和煙。
我想水下的魚能吃到食物又不會
被金屬魚鉤掛著。我快活地想著。
巴勃羅·畢加索和宋憩園
今天的冷和昨天的冷是不一樣的。
天黑下來后,冷觸手可及。
好像是黑色把冷送到身上,
而黑色本身是看不見的。
圓形的、方形的、三角形的黑
通過接觸我們一一顯現。
不再需要馬蒂斯的色彩主義,
像畢加索,每天晚上,都待在畫室,
直到深夜。深夜我會醒來,不是
給孩子蓋被子,就是挪開妻子壓在睡眠
上的一只腳,把她另一只腳放在夢里。
我們對待愛的方式趨于一致性,起初。
畢加索于1881年10月25日夜里出生在西班牙。
宋憩園于1985年3月19日夜里出生在中國。
還是回到黑上面,今天的黑
不是往常的黑烏鴉的黑,是烏鴉的嘴
咬一口打折的法棍面包,黑出了聲音。
借助這聲音,我閃一下隱身,稱呼她
“親愛的熱愛的敬愛的愛而不得的”。
她那么具體,不似枕邊人。叮咚一聲
發(fā)出一顆星的光,不,是一屋子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