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學(xué)的時候，看過一篇小小說：一位母親劃著一根火柴，在找一樣?xùn)|西，火柴滅了，東西沒有找到；她又劃著一根，還是沒有找到；當(dāng)她劃著第三根的時候，終于找到了——"是一根火柴。

費了三根，找回一根。經(jīng)濟學(xué)和文學(xué)需要進(jìn)行一場辯論。

疫情前，母親每年都來鄭州一兩次。但每次都來去匆匆，她永遠(yuǎn)都適應(yīng)不了大城市的生活節(jié)奏。

“一個認(rèn)識的人都沒有，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北M管那時還沒有疫情，但她寧愿“封控”在家里，也不愿意下樓。

進(jìn)城頭兩天還很新鮮，住上一周她就急了：開始念叨她養(yǎng)的那些雞、鴨、鵝，開始擔(dān)憂貓和狗的“伙食問題”，開始默數(shù)院里各種蔬菜萌芽、生長、開花、授粉、結(jié)果、成熟的生命周期，開始想念隔壁大娘、鄰居街坊——相約一起趕個集，結(jié)伴同去聽場戲。

母親跟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來到城里，被鋼筋水泥包圍著，被車水馬龍裹挾著，被忙碌的兒女“架空”著，“菜藝”無法施展，親情無處安放，好意無所適從，孤單無以復(fù)加。

老人家嘴上不說，我們也心知肚明。住上一段兒，就趕緊把她送回那片熟悉的天與地。

雖然年逾古稀，母親依然閑不下來。有活兒就干，沒有活兒找活兒也要干，那是她的“價值體現(xiàn)”。

一年四季，母親把小院的房前、屋后、院中都開墾得井井有條，黃瓜、西紅柿、茄子、辣椒等列隊站立，白菜、蘿卜、大蒜、洋蔥等依次報到。

成熟時節(jié)，各種蔬菜她一個人根本吃不完，就會熱情主動地送給左鄰右舍。

有時，母親為了讓我們春節(jié)回去也能吃到她親手種的綠色無公害蔬菜，不怕麻煩，自己搭個小型的塑料棚，種些菠菜、芫荽等。

你還別說，那口感，與超市里買的還真是大不相同。

可憐天下父母心。每次回家，母親都把我的汽車后備廂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好像搬家似的。面粉、玉米糝兒、饅頭、紅薯、各種蔬菜等，也沒啥稀罕物，從經(jīng)濟學(xué)的角度算算，可能還不夠運輸成本。

我每次都嗔怪母親干嗎帶這么多，但每次她都說：“你們不用花錢再買了，能省1塊是1塊?！?/p>

母親樂此不疲，我也沒有脾氣。

今年春節(jié)后回到鄭州，我發(fā)現(xiàn)母親在后備廂放了半塑料袋黃豆，足有五六斤。

我很納悶兒，打電話問她在哪兒種的黃豆，母親說不是種的，都是撿來的。

她說村里好多人都出去打工了，地也都被人承包了，種了大面積的黃豆；現(xiàn)在又都是用聯(lián)合收割機收割，收完之后地里落下不少，怪可惜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和鐵蛋他娘找個事兒干”。

半袋子黃豆就是母親低著頭從地里撿來的，一粒一粒，還真是消磨時間。

1粒黃豆大概0.1克，10粒黃豆才1克，推算下來，1斤黃豆大概有5000粒。

母親給我?guī)淼陌胨芰洗S豆，粗略算來有3萬粒：那是她3萬次的撿起與放下，也是她3萬次的尋覓與驚喜，更是她3萬次“拾穗者”的定格與回放。

豆?jié){因為有豆渣，喝起來口感不好，被城市精細(xì)化喂養(yǎng)的孩子根本喝不下去，每次都把渣滓倒給了我。

想到那是母親多少次的“汗滴禾下土”，我怎么舍得倒掉？

豆?jié){太費豆子，孩子又不愛喝，為了“拉長產(chǎn)業(yè)鏈”，不負(fù)“吃心”一片，我們就改為熬粥了。半袋子黃豆，我們至今才吃一半。

從年輕時起母親就緊活兒，一件事情不干完根本停不下來。小時候割麥子，我就沒見她直起過腰。

母親是一把干活兒好手，各種農(nóng)活兒都不在話下。父親有時要到鄉(xiāng)里做木工活兒，我又常年在外求學(xué)，她完全把自己當(dāng)成了“勞力士”。

盡管她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在家里依然頂天立地。

會揚場的一條線，不會揚場的一大片。有次收麥，母親一個人揚場，一個上午竟然揚了83袋麥子，每袋都有100多斤。父親回來后都不敢相信——男勞力也不一定能干得了這么多呀！

前幾天，母親從老家過來。我怕她著急，就沒事找事，讓她把三四斤帶殼花生給剝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母親一天就剝完了。

活兒不緊啊，但她還是這么緊活兒！

也因此，母親落下不少病根兒。這不，剝完花生后，胳膊就疼了好幾天。

昨天，母親說有點兒頭暈。我給她量了一下血壓，并不高，她說可能老毛病又犯了。

頸椎病是母親的頑疾了，針灸也扎過，膏藥也貼過，按摩也做過，反復(fù)多次，老不除根兒，都是勞損所致。

想想我們，一次刷幾個小時手機，頸椎還嚴(yán)重抗議呢，何況她低著頭撿了3萬粒黃豆。

從經(jīng)濟學(xué)的角度換算，3萬粒黃豆可能還買不了兩貼膏藥。

母親沒上過什么學(xué)，也不懂什么經(jīng)濟學(xué)原理，更不會考慮投入產(chǎn)出比，只會質(zhì)樸地我行我素，執(zhí)拗而真誠，倔強而專一！

她以為出賣自己的體力，沒有成本，但她不知道的是，過度操勞之后，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會悄然標(biāo)出價格。

母親啊，你看你看，你又撿了個芝麻，丟了個西瓜！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