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退休后,在縣城買了房子,他原來的房子在鎮(zhèn)上,便宜處理掉了。這是位于黃河入??诘囊蛔】h城,新房子在黃河廣場西側(cè),廣場東側(cè)是一個很大的商場。
這一天,在廣場西北角馬路外側(cè),多了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這個攤位顯然是剛從別的地方挪到這里的,看這修自行車的家什,不是修了一年兩年了。
一天,春望遛彎兒路過那個攤位,修自行車的師傅正閑坐著,旁邊有兩個馬扎,虛位以待。修車師傅一臉滄桑。春望覺得這個人好面熟。忽然想起來,這個人是他的發(fā)小、老同學愛華。
當春望喊出愛華的名字時,愛華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干部模樣的人是他的發(fā)小春望。
愛華和春望兩個人一塊兒在左家莊長大,小時候的春望像跟屁蟲,喜歡跟在愛華的后面。愛華機靈、狡黠,春望憨厚、老實。
1972年,他們經(jīng)推薦順利升入高中。學校把學生分成3個班,衛(wèi)生班、文藝班、農(nóng)技班。
他們被分到了農(nóng)技班。也沒學什么東西,上了兩年就畢業(yè)了,回到左家莊當了農(nóng)民。
村里的小學缺一個代課老師,考慮到愛華上過高中,人也機靈,村支書有意讓愛華當這個代課老師。
村支書跟愛華一說,愛華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家有隔夜糧,不當孩子王。代課老師每月只拿6塊錢的津貼,公辦教師卻能拿三四十塊錢的工資,這不公平,我不干。”
村支書就退而求其次,找到了春望。
春望聽了村支書的話,問:“怎么不找愛華?他比我強?!?/p>
村支書說:“愛華不干?!?/p>
春望說:“愛華不干,我也不干?!?/p>
村支書說:“當老師好,不用下地干活。風刮不著,雨淋不著。再說,干好了有轉(zhuǎn)正的機會。你別管愛華,他要是干的話,還有你的份兒嗎?”
春望想了想,也是。
春望就當起了代課老師。一開始教三年級的語文,他在學校學的那點知識不夠用。笨鳥先飛,每當上課之前,他就不知疲倦地備課,漸漸地也能應付教學工作了。后來隨著學校合并,春望到外村教書,和愛華就很少見面了。
1994年,春望的民辦教師身份轉(zhuǎn)正了。
愛華一直在家里務農(nóng),后來做過小買賣,什么掙錢倒騰什么,但一直也沒發(fā)家。再后來年紀大了,學了修自行車的手藝,勉強維持生活。
兩個人都有些感慨,30多年沒見了,說起孩子,春望說:“我有一個女兒,大學畢業(yè)后,在文化局上班,結婚了,如今我的外孫已3歲?!?/p>
愛華說:“我有一個兒子,沒考上大學,和我一樣,在家里務農(nóng)。農(nóng)閑時進城打工,也結婚了,我有一個孫女。”
“挺好。”春望又說,“我就住在這個小區(qū),有空來家里坐?!贝和噶酥概赃叺男^(qū)。
縣城距離左家莊十幾里路?;氐郊?,愛華躺在床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老伴叫愛華起來吃飯,他沒好氣地說:“不吃!”
老伴說:“不吃拉倒,誰惹你了!”
春望沒事的時候,就到愛華的修車攤前坐一坐。經(jīng)常來愛華這里坐著的還有一位戴眼鏡的老者,他和春望住在一個小區(qū)。
一天,春望拿來一個包裝盒,里面是一件淺灰色的呢料大衣,吊牌還沒摘。春望對愛華說:“女兒買的,有些肥大。你拿回去給嫂子穿吧,或者給你兒媳婦穿也行。”
愛華將呢料大衣拿回家,老伴別提多高興了,穿著在鏡子前左照照,右照照,不舍得脫下來。
愛華看著美滋滋的老伴,心里不是滋味。
這天,春望又來到愛華的修車攤前坐著,戴眼鏡的老者早來了。太陽暖洋洋的,是冬天里少有的好天氣。
春望坐了一會兒,說家里有事,先走了。戴眼鏡的老者說起春望,說:“春望也不容易啊,老伴出車禍癱瘓七八年了,全靠他一個人照顧?,F(xiàn)在就是一個植物人,大小便也不知道,靠鼻飼流食活著?!?/p>
愛華眼里閃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光。他不動聲色地問:“你說春望的老婆成植物人七八年了嗎?”
得到確切的答復后,愛華深表同情地嘆了一口氣。
愛華決定今天提前收攤,還打算讓老伴給他燙壺酒,炒倆菜。他計劃好了,明天就買點水果,和老伴一起去探望一下春望的老婆。他把明天探望時的心情都準備好了,必須神色凝重。想到此,壓在他心頭多日的陰霾都散了。
只是從那以后,愛華再見到春望,心里竟隱隱作痛。
(晨 煙摘自《時代文學》2023年第4期,陸 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