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馮家門口坐了很多人,見我們走過去,紛紛起身,讓出凳子,每張臉都笑盈盈的,有人提來水瓶,有人拿來水果和瓜子,她們都是老馮妻子的“姐妹淘”,用老徐的話說,是村子里“姐妹協(xié)會”的骨干成員。
“姐妹協(xié)會”當然是玩笑話。老徐是醫(yī)生。幾年前,老馮的妻子歐陽大姐患腰椎間盤突出,痛苦得要命,在縣城找了幾家醫(yī)院,都看不好,被別人推薦到了江對面的老徐那里。老徐在醫(yī)院的走廊上看到歐陽大姐的時候,簡直傻眼了:她的左右兩邊分別有人攙著她的一只胳膊,身后有人拎著包,再后面還立著幾個人,都是五六十歲的婦女。老徐開玩笑:“你們這是來吵架的?怎么這么多人?”歐陽大姐說,她們都是同村的姐妹,聽說她到江對面的城市去看病,怕她人生地不熟,不放心,租了兩輛出租車,陪她一道來了。老徐聽她這么一說,哈哈大笑,隨口一句:“‘姐妹協(xié)會’的啊,感情深?!?/p>
老徐果然有辦法,他給歐陽大姐做了個微創(chuàng)手術,她就順利康復了。“姐妹協(xié)會”的成員看到老徐那么溫和、細致,她們的老大姐又康復得那么好,就熱情邀請老徐去鄉(xiāng)下做客。老徐再三推辭,始終沒去。過了一年,老馮的腿患靜脈曲張,幾乎站不起來,他想到了老徐。老馮出現(xiàn)時,老徐再次傻眼了——他身后又立著六七個人——歐陽大姐和她的姐妹們都來了。老徐笑道:“‘姐妹協(xié)會’又全部出動?”旁邊有人接話:“大姐夫生病,我們不陪哪行?”
老徐也受到感染,從醫(yī)這么多年,還真沒見過一個這么龐大、友愛的親友團。這一回,他也讓“姐妹協(xié)會”的骨干們傻眼了——幾乎被拖著進來的老馮,在老徐的精心治療下,幾天之后就站著出去了。習慣大嗓門說話的姐妹們嘩嘩嘩地鼓掌,患者和家屬們聽見走廊上這么熱鬧,紛紛跑出來看,像自己的親人康復了那般開心。
快樂真的會傳染,我一路聽著老徐講這樣的事情,也開心得不得了。老徐說,“姐妹協(xié)會”的人邀請他那么多次,再不去她們村吃頓飯,真是對不住她們。
晚餐是“姐妹協(xié)會”的共同杰作。頭一天,骨干們就聚在一起,商量買什么樣的菜會讓城里來的客人滿意,商量的結果是全部從地頭找,從樹上采香椿頭,在自家的菜園子里摘新鮮蔬菜,這樣的菜最“土”卻最安全,再燉土雞,蒸米粉肉和雞蛋。晚上,十六道菜一碟又一碟地被堆疊在桌子上,骨干們的丈夫都被妻子動員來陪客。
我們喝完酒,開始吃飯,有姐妹麻利地端來一盆飯,往我們的碗里添。輪到老馮時,我要給他盛飯,他死活不肯,他的目光在妻子臉上掃過。我開了一個玩笑:“歐陽大姐,馮大哥是想讓你給他盛飯呢?!睕]想到,歐陽大姐的臉上立刻飛起了一抹紅。
那是一位七十歲的鄉(xiāng)下老人臉上的紅,羞澀的紅,像晚霞一樣的紅。
(離蕭天摘自《揚子晚報》2024年5月22日,陳 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