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民是誰？為何蘇軾要深更半夜去尋？

《記承天寺夜游》一文中，時間、地點、人物、風(fēng)景、哲理諸元素咸備，情景交融，境界清曠，百字之文卻成為膾炙人口、傳誦近千載的經(jīng)典，非蘇軾不能為也。

這天夜里，蘇軾脫了衣服準(zhǔn)備睡覺，發(fā)現(xiàn)月色灑入屋內(nèi)，這般良辰美景豈能辜負(fù)？便又穿好衣服走了出來。轉(zhuǎn)念一想，一個人獨樂沒什么意思，便走到承天寺找張懷民。正好張懷民也沒睡，兩個人便并肩在庭院里散步，看到月光澄澈如水，竹柏斜影仿佛藻荇交橫。此情此景，因為有兩個閑人共賞，便覺分外美妙。由此可知，張懷民與蘇軾是相知的好友，否則，蘇軾也不會夜半去打擾他。

張懷民住在承天寺，是暫居，蘇軾于元豐三年（1080年）初到黃州時住在定慧院，也是暫居。過了不久，張懷民搬走了，走之前，在其住所西南方向建了一座亭子。這座亭子位置居高，可賞長江的勝景：白天舟楫往來不絕，夜晚魚龍吟嘯不止，波濤洶涌，風(fēng)云開闔；向西眺望武昌的群山，山巒起伏，草木茂盛，還可看到漁夫、樵夫的房舍。登臨此亭，不亦快哉？因此蘇軾為其取名“快哉亭”。

某日，受“烏臺詩案”牽連被貶到筠州的蘇轍，來黃州看望哥哥蘇軾，兩個人來到快哉亭賞美景。蘇軾寫了詞作《水調(diào)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蘇轍寫了散文《黃州快哉亭記》。一詞一文提供了如下信息：第一，張懷民是河北清河人。而蘇家與河北頗有淵源，不僅祖籍在欒城，且蘇家有多人曾在河北（宋為河北路）為官，蘇洵曾為文安縣主簿（掛名），蘇軾曾為定州知州，蘇轍曾任大名府推官，蘇邁曾任雄州防御推官、知河間令，蘇過當(dāng)過定州通判。第二，張懷民還叫夢得、偓佺。清人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總案》記載，張夢得，字懷民。偓佺，是古代傳說中的仙人，蘇軾稱其“張偓佺”，詞中云“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或許有贊其為神仙之意。第三，蘇J7P/nE6kIidsWke0xHTEZX2x5qb4i5Z+3l9839PlI14=轍文中載：“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會計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間?！笨梢姡瑥垜衙褚彩潜毁H到黃州的，大抵跟蘇軾一樣，遭到新黨構(gòu)陷。張懷民的職務(wù)是“會計”，即負(fù)責(zé)征收錢糧、管理財物一類的小官。第四，這座快哉亭是為蘇軾而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蘇軾這么說，自然是領(lǐng)張懷民的情，也可見二人是知音，彼此心靈默契。二人同為淪落之人，拋卻塵懷俗慮，逍遙于山水之間，尋求人生至樂。

張懷民待在黃州的時間應(yīng)該并不長，但與蘇軾的交往還算密切，在蘇軾的文字中也多有記載。有一封蘇軾給滕達(dá)道的信，在末尾他也不忘夸一句：“張夢得嘗見之。佳士！佳士！”這是打心里贊許。應(yīng)張懷民之請，蘇軾書己之作《昆陽城賦》相贈。蘇軾在張懷民寓所欣賞了他的藏品——宋初大畫家郭忠恕的畫山水屋木卷——之后，作了《郭忠恕畫贊》。張懷民還贈給蘇軾兩枚好墨，其陽面云“清煙煤法墨”，其陰面云“道卿既黑而光”。古代文人對墨的選擇極為講究，蘇軾不僅是大文豪，還是大書法家，十分愛墨，他曾經(jīng)“強奪”弟子黃庭堅的一塊妙墨，所以對張懷民送他的兩枚好墨非常滿意，還寫了一篇《書懷民所遺墨》致謝。

有一件趣事，蘇軾在《賭書字》中有記：“張懷民與張昌言圍棋，賭仆書字一紙，勝者得此，負(fù)者出錢五百足，作飯會以飯仆。”張懷民與張昌言二人下圍棋，約定贏者得蘇軾書法一幅，輸者請?zhí)K軾吃飯，而且不能敷衍糊弄，規(guī)定花費不能少于五百錢。

這年臘八，張懷民結(jié)束了貶謫生活，欲返京受命，蘇軾為他餞行，喝了一場酒，寫了一闋詞——《南歌子·黃州臘八日飲懷民小閣》。他為懷民高興，有祝福，也有感傷，“他時一醉畫堂前。莫忘故人憔悴、老江邊”。日后待你飛黃騰達(dá)了，可別忘了憔悴落寞的故交舊友，他怕要終老江邊了。

后人讀《記承天寺夜游》，每每感嘆張懷民本是一個無名的小人物，因幸遇蘇軾，即如汪倫幸遇李白，從而千古留名。其實，從二人的交往看，蘇軾從張懷民那里得到的更多，與一個偉大的靈魂相伴的不只是明月清風(fēng)，更有日常的細(xì)枝末節(jié)、人間煙火。蘇軾夜尋張懷民，實際上是在尋找另一個自己。我們也應(yīng)感謝這個叫張懷民的人，只因蘇軾尋到了他，那夜那月，那竹那柏，才變得如此不同尋常，這千古名篇才仿若泉水汩汩涌出。

（梁衍軍摘自《今晚報》2024年5月20日，鄂寶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