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烈日炎炎。午后的驕陽,似一團烈火,熾熱灼人。修自行車的孫師傅在路邊的大樹下打起了盹。
“大爺,大爺,俺修車……”
聽到喊聲,孫師傅站起身來說:“哎,好的,馬上修?!彼炀毜匕炎孕熊嚺藗€一百八十度大翻轉(zhuǎn),然后拿著工具揮舞起來……
這時,一個年輕的姑娘推著自行車,朝著攤位的方向,急匆匆地走了過來,甜甜地說:“大爺,大爺……”
孫師傅轉(zhuǎn)身一看,愣了一下,差點兒沒把工具箱踢翻了。只見這姑娘,一頭卷發(fā),畫著濃妝,裙子短到大腿根兒。孫師傅看著她的打扮,氣不打一處來,把臉拉了下來。
姑娘依然甜甜地說:“大爺,自行車后胎沒氣了,你給看看吧?”
孫師傅沒好氣地說:“你,你沒看見俺正忙著嗎?”
說完繼續(xù)修起了自行車,把姑娘晾在了一邊兒。
過了一會兒,他用毛巾擦了擦汗說:“車子修好了,一共七元五角?!?/p>
“大爺,能不能再便宜點兒,俺只有十元錢,給了你俺晚上買飯的錢就不夠了……”
孫師傅打量了對方一番說:“你是個學(xué)生吧?”
“嗯?!蹦泻Ⅻc了點頭。
“行,念書的,挺不容易的,就收你五元錢的零件費,手工費就免了吧?!?/p>
男孩趕緊把錢遞了過去。他以為最多也就便宜五角錢,沒想到……男孩感激地騎車走了。
孫師傅用毛巾擦了擦手,轉(zhuǎn)身從大樹下的蛇皮袋子里拿出一把舊二胡,坐在凳子上,拉了起了阿炳的《二泉映月》。曲子旋律優(yōu)美,柔情似水,婉轉(zhuǎn)凄涼……他一副憂傷的樣子,對眼前這位年輕美麗的姑娘卻視而不見。
姑娘見狀,百思不解,急得臉上直冒汗。
她實在等不及了,忍著怒火說:“大爺,有打氣筒嗎?俺用一下。”
“沒有?!睂O師傅氣沖沖地說。
姑娘一愣,很納悶,這大爺神經(jīng)沒毛病呀,剛才對那男孩還挺善良的,咋突然之間就像吃了槍藥似的,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她看到擺在地上的打氣筒,自己拿過來,笑著說:“大爺,俺急著去上班,用一下可以嗎?”
孫師傅還沒來得及回答,姑娘已經(jīng)把氣嘴子插在了輪胎上。
不過,她是個年輕的姑娘,而且穿著那么短的裙子,也不方便這打氣筒一上一下地折騰。她環(huán)視了四周,也沒發(fā)現(xiàn)能幫助自己的人。于是開始打量修車師傅,然后怯怯地問:“大爺,你能不能幫幫俺,俺的確不方便?!?/p>
孫師傅把二胡放在一邊,然后點上一支煙,猛吸了一口,不慌不忙地說:“幫忙可以,你給一百元錢吧?”
姑娘聽完,大吃一驚,迷惑地說:“大爺,用一下打氣筒咋會用這么多錢呢?你這不是訛人嗎?”
只見孫師傅瞪大眼睛,有點兒賭氣地說:“咋啦?心疼錢了?年紀(jì)輕輕不學(xué)好,看你穿這一身衣服也不像正經(jīng)人?!?/p>
姑娘聽了一愣,馬上漲紅了臉,張口結(jié)舌地打算辯解。此時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也開始嘰嘰喳喳。
“唉,如今這社會,有奶便是娘,要錢不要臉!”
“唉,你看她那穿著打扮,也不是什么好貨色……”
姑娘的肺快要氣炸了,感到無地自容。她哆嗦著從包里拿出一百元錢,說:“大爺,你憑什么這樣說俺,俺十歲沒了娘,爹有病在身,弟弟妹妹還在上學(xué),俺輟學(xué)掙錢也是沒法子的事,俺爹的病要治,弟弟妹妹的學(xué)費得交……”說著說著,泣不成聲。剛剛還議論紛紛的人群,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姑娘用手擦了擦眼淚,接著說:“大爺,各位大叔大嬸,俺在城里正規(guī)的大酒店上班,干的是干干凈凈的活,掙的是干干凈凈的錢,……”
說完,她把那張百元鈔票往攤位上一拋,轉(zhuǎn)身推著自行車沖出了人群。
等孫師傅緩過神來,那姑娘已經(jīng)消失地?zé)o影無蹤。
回到家,孫師傅寢食難安,望著那張百元鈔票自言自語:“唉,自己真是老糊涂了,看來的確冤枉那姑娘了??蛇@不義之財不能要啊!一定要想方設(shè)法把錢還給那姑娘?!?/p>
從那天起,孫師傅依舊天天外出擺攤,但神情比以前憔悴了許多,手里時常攥著那張百元鈔票東張西望。
就這樣,不管刮風(fēng)還是下雨,孫師傅都外出擺攤。
一晃一年多過去了,可那姑娘始終都沒有出現(xiàn),那張沉甸甸的鈔票,壓得他喘不上氣來,再后來,他就病倒了。
病情好轉(zhuǎn)后,他再也不出去擺攤了,開始騎著自行車到城里四處溜達,漫無目標(biāo)地尋人。
一天下午,天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在一拐彎處,一不小心,孫師傅連人帶車摔倒了。
這時,路上一個騎著自行車的姑娘見狀,停了下來。急忙攙扶起大爺,并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仔細(xì)一看,驚奇地說:“呀,修車的師傅……”
孫師傅也同時認(rèn)出了對方,高興地說:“姑娘,我找你找得好苦?。∩n天有眼,今天總算遇見你了?!?/p>
他急忙從褲兜里拿出那張百元鈔票,激動地說:“姑娘,給你的錢,當(dāng)初都是大爺不好,錯怪了你,這張鈔票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一直壓在俺心底,壓得俺好難受啊!姑娘,對不起……”
“大爺,都過去這么長時間了,俺都忘了,你咋還惦記著這事?不就一百元錢嗎?你自己留著用吧!”
“姑娘,大爺雖然做的是小本生意,靠手藝掙錢,但俺也懂得誠信經(jīng)營的道理,無論大小生意不講誠信,早晚也要垮了,何況這錢本來就是你的,所以你必須收下……”
“大爺,你當(dāng)初為啥那樣看不慣俺?”姑娘疑惑地問。
孫師傅的眼角慢慢地泛起了渾濁的淚花,嘆息著說:“唉,俺老伴早亡,自己唯一的兒子,幾年前,跟吃了迷魂藥似的,變賣了所有的家產(chǎn)跟一個外地的小姐跑了,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剩下俺老頭子一個人孤苦伶仃,老無所依,所以俺一看見你的打扮就……”
“大爺,你身體沒事吧,要不俺送你回家?”
“沒事,俺身子骨結(jié)實著呢?”
“大爺,天氣不好,你趕緊回家吧,有空俺去大樹下看你……”
望著姑娘遠(yuǎn)去的身影,孫師傅如釋重負(f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孫師傅又在路邊的大樹下,擺起了修車的攤位,不過精神比以前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