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時候，我想走得再遠些，到完完全全的野外去采一束蘆葦帶回家。順著一條雙向單車道，漆黑的路面帶著一條雪白的隔離線奔向遠方，它襯在東北秋季高遠壯闊的湛藍蒼穹下，兩邊淹沒在茂盛的荒草中。

我看見一只羊在昂頭吃草。這只白色的母羊可能吃了很久，它周邊蒿草鮮嫩的頂尖部分只剩下光禿禿的莖稈。

一個老頭兒躺在車斗里，或者說躺在濃烈的夕陽中。我猜他紫色的臉膛兒就是這么來的。

“你的羊？”

“對呀?！?/p>

“就一只？”

“對呀?！?/p>

“怎么只有一只？”

“對呀，就一只。”老人并不說原因。

“多養(yǎng)幾只嘛，現(xiàn)在一只羊可以賣一千塊錢了吧？”

“兩千塊錢?！崩先苏f。

“一只是放，十只也是放，這樣你一次就可以賺兩萬塊錢?！蔽抑肋@樣聊天很蠢，但誰也保不準不說這等蠢話呀。

“我不需要，我只需要一只。”老頭兒勾起頭來，夕陽把他映得比真實的他高大魁梧。老頭兒又把頭落下來，枕在一個不知道裝著什么東西的袋子上。

“我猜你家里還有一只貓、一條狗?！?/p>

“是?！彼Z氣平淡。這些都是鄉(xiāng)村家庭的日常。

“你的貓和狗相處得可還行？”

“見面就干。貓扇狗的嘴巴子，扇得啪啪響。”老人坐起來了，盤上腿?？吹贸鰜恚苡信d趣談這些。

我哈哈大笑。

“你的貓白天在家嗎？”

“嘿，它才不，它在外頭野，天黑透才回家。天暖和了，我給它留個窗縫兒；天冷，它就直接鉆狗窩里了。”

我又哈哈大笑起來，同時腦補了兩個場面：貓狗大戰(zhàn)的場面，狗子夾著尾巴委委屈屈讓出地盤的情景。

那么，老人家里還會有五六只雞、三四只鴨、一只鵝——通常不會養(yǎng)很多鵝。這些都歸老太太負責。閑暇時，老太太會就著簸箕撮些玉米粒撒給它們吃。

他們還應該有幾個兒女，已經(jīng)自立門戶，或者在城市打工、安家。一般來說，接下來就會聊到這些。

我那時笑得有點兒大聲，眼前有一陣兒烏漆墨黑。等我睜開眼睛，見老人已經(jīng)恢復了仰躺，還把小臂橫放在眼睛上，嘴唇閉得緊緊的。

這是個拒絕的姿態(tài)。

看起來，老人知道接下去會聊什么，他不想聊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