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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飛之夢,留美女博士滴血的突圍

2024-09-14 00:00:00王青
知音海外版(上半月) 2024年8期

很長時間以來,中國都是美國留學生的最大生源地之一。根據(jù)統(tǒng)計,每年都有幾十萬名中國留學生去往美國,對其中很多人來說,去往美國,意味著獲取更好的教育資源。

馬穎毅是美國雪城大學公共事務學院的教授,關注、跟蹤和調(diào)查留美本科生群體超過十年。從2012年起,她輾轉(zhuǎn)中美兩國,訪談了上百名留學生,試圖厘清兩種截然不同的教育和生活經(jīng)歷如何影響并塑造了這群年輕人。

調(diào)研之前,馬穎毅以為這是一群出身優(yōu)越的孩子,脫離了應試的軌道,走向人生的曠野。后來她發(fā)現(xiàn),軌道的影響無處不在。無論是申請學校、選擇專業(yè),還是規(guī)劃未來,他們一方面想要擺脫應試的束縛,一方面又特別看重“考試”。她遇到過很多非常優(yōu)秀的學生,在留學之前,野心勃勃,到了美國之后,面對截然不同的教育體系和社會文化規(guī)范,又陷入了新的困境。

而這種野心與焦慮的雙重性,不僅體現(xiàn)在他們自身,也反映在他們的父母身上。在馬穎毅的調(diào)查中,許多留學生并非出身優(yōu)越,而是來自普通的工薪家庭。少數(shù)父母沒有念過大學,甚至從未坐過飛機,在一線城市留學文化的感召下,將大部分的積蓄投入子女的教育中,希望下一代能獲得更好的未來。

24年前,馬穎毅也曾是留學潮的一員,她從南京大學英語專業(yè)本科畢業(yè),拿到了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社會學碩博連讀全額獎學金。出國之前,她對美國的認知很大程度上受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的影響,燈紅酒綠,到處繁華,但落地之后,全新的經(jīng)驗敲打著她,也讓她意識到很多以前不自覺、不自知的東西。她覺得,這項留學生的研究也是一次自我的問詢。

結合了自身的經(jīng)歷與反思,她寫下《留學的孩子》。在這本2020年由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發(fā)表的專著中,來自不同背景、擁有不同留學經(jīng)歷的年輕人,講述了他們在成長歲月中應對兩種生活的體驗與困惑。2024年8月,這本書的中文版即將面世。

四年過去,留學的通道變得狹窄而擁擠。在很多人看來,留學的黃金時代已然過去。但馬穎毅認為,我們不應該只把出國留學看成是一種教育階層的躍遷,這樣太過簡單化,也太過功利。很多時候,教育對一個人的影響不在那個結果,而在過程中。她主張把國際教育視為一種自我塑造的過程,就像那句——“把自己重新養(yǎng)一遍”,當你走出去,看到更多元的世界,也許就會找到不一樣的可能性。

以下是馬穎毅的講述。

1

最早關注到中國本科留學生群體,是因為好奇。

我也曾經(jīng)是留學生,2000年,我從南京大學英語系本科畢業(yè),來到美國。那時,一個中國學生想要赴美留學,主要的途徑就是自己聯(lián)系學校,申請碩博連讀的項目,拿全額獎學金。否則,對于普通家庭的孩子來說,不僅經(jīng)濟上無法負擔,簽證也很難申請下來。

我念的是社會學專業(yè),當時像我這樣的文科生在中國留學生中鳳毛麟角。有時候,我和其他中國留學生提起這個專業(yè),他們要不就皺著眉頭說社會學是什么專業(yè),要不就繼續(xù)皺著眉頭說,那你學完之后能干啥?

那一代留學生還是比較簡樸的,大家基本都拿全額獎學金,包括一個月1000多刀的生活費,當時房租只要300多刀,學費全免,獎學金不僅足夠生活,還能存下一點錢。

等到2006年,我已經(jīng)博士畢業(yè),并且拿到了美國雪城大學的教職,之后幾年,在學生的聊天和觀察中,我明顯感受到幾個變化:相比碩博留學生,留美中國本科生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數(shù)據(jù)上也有證明,2014年,留美中國學生中的本科生入學人數(shù)就已超過了研究生入學人數(shù)。而在一些中國留學生比較多的城市里,比如愛荷華市,珍珠奶茶店的數(shù)量已經(jīng)超過了星巴克的門店數(shù)。

此外,本科留學生很少會有獎學金,所以他們基本都是自費,還有不少學生使用了中介服務,在國內(nèi)日常的學習中,他們也有更多聯(lián)合辦學、短期游學的機會。所以不管是背景、專業(yè)選擇,還是來到美國前后的學習和生活經(jīng)歷,他們和我們那一代留學生都有很多不同。

很多美國媒體也對中國留學做了報道,大部分聚焦在中國家庭的財富背景和生活方式上。如果你讀過其中的文章,中國留學生的形象基本是刻板化的,穿著奢侈品、開著豪車。這里面雖然有很多誤解,但側(cè)面反映了美國人對中國社會的看法。我也覺得,這一代留學生的變化離不開整個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遷。

所以,那時開始我著手搜集中國本科留學生的相關數(shù)據(jù),想要從留學前、留學中及未來規(guī)劃三個階段,比較深入地了解新一代留學生的經(jīng)歷。2012年到2016年,我前后調(diào)研了來自五十所美國高校五百多位中國本科留學生,后來又回到國內(nèi),前往六個城市的八所公立高中和一所私立高中進行實地調(diào)研。

調(diào)研的結果刷新了我對這些留學生的很多認識。最早我有一個假設,這些學生來美國讀本科,很多沒有參加國內(nèi)的高考。我們也知道,高考對中國學生的壓力是巨大的,那么他們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就擺脫了應試教育的束縛?后來我發(fā)現(xiàn),很多學生不但沒有從應試中解放出來,反而有了更多的考試和新的考試。

無論是私立學校還是公立學校的國際部,他們有一個大致標準化的出國留學考試時間表:高一(相當于美國的十年級)結束或之前,要參加托福考試。所以在整個學年,除了常規(guī)的學術課程外,很多學生還要參加托福預備課程。到高二(美國的十一年級)結束時,他們要參加SAT考試,有的還要參加SAT子科目考試和AP考試。有些家長希望能做兩手準備,所以國內(nèi)的高考他們也不能落下。

那幾年,隨著留學生的激增,美國入學考試的門檻越來越高,為了取得更高的成績,我遇到的學生里,沒有一個人是只考了一次托?;蛘逽AT的。對于不熟悉美國教育系統(tǒng)的中國學生而言,相比個人文書、課外活動和推薦信這些看似抽象、不確定的考核內(nèi)容,考試是他們唯一能控制的部分。

所以就出現(xiàn)一個悖論:大部分留學生是為了擺脫中國應試教育的束縛而選擇出國留學,但是他們在申請的時候,又非??粗乜荚?,想牢牢抓住考試這一根救命稻草,進入理想的學?!簿褪敲绹拔迨木⒋髮W。

隨著案例的累積,我越來越直觀地感受到,這種矛盾的心態(tài)不只體現(xiàn)在留學準備期間,而是貫穿了整個留學生涯。我遇到過很多原本非常優(yōu)秀的中國學生,來美國之前,野心勃勃,到了美國之后,陷入了新的學業(yè)困境。

他們往往在中國時學習成績很好,考前突擊就能對付所有課程。但美國的高等教育,尤其文科,對于個體自主性的要求非常高。每學期的成績不是基于一次大考,而是基于學期內(nèi)的各種作業(yè)、項目或論文來評定。很多中國學生適應了應試教育對人的規(guī)訓,“小考天天有,大考三六九”,日常的學習被一個非常結構化的考試安排固定了下來,一旦離開了這個結構,如果沒有自我管理的能力,很難沒有拖延癥。

這種雄心和焦慮的二元性也成為我在這本書里的核心觀點。一方面,留學作為高考之外的另一種選擇,他們相信海外大學會帶來更多機會和更光明的未來;另一方面,美國和中國有著截然不同的教育體系、文化和規(guī)范。如何在這兩種體系里穿行,如何面對文化的、觀念的、結構的沖擊,又讓這段旅程充滿了困惑和不安。

2

作為曾經(jīng)的留學生,我也經(jīng)歷過這種沖擊。

我剛上研究生院的時候,上的都是五六個人一堂的小課,主要就是學生講。我的一位教授是印度裔,雖然說話有口音,但非常流利,神采飛揚。整個一學期,我都上得特別費勁,倒不是說語言上的費勁,而是很難參與課堂討論,我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跟著別人,試圖去聽懂別人在講什么。那門課和性別有關,各種概念、理論,我都需要花一陣子才能理解別人的意思,更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整個過程就很壓抑。

終于有一天,老師找到我,她說,我們班人這么少,你這么安靜,顯得很突兀,希望你能更加積極地參與。我跟她表達了這些困難,她說,你為什么要跟著別人呢?完全可以引領大家討論。我說我上一段都沒聽明白,怎么能引領大家呢?她說,你即使沒聽明白,也可以引領,關鍵是你內(nèi)心有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也許大家會很感興趣。

那場談話讓我開竅了很多,并非立竿見影,但的確是一種思維方式的轉(zhuǎn)變,就是如何從被動到主動,能夠接受自己在不太明白的情況下,主動表達,用自己的想法和問題引領大家的討論。后來我發(fā)現(xiàn),當你開啟一個新的話題,別人真的就會跟著你走。

調(diào)研的時候,我也發(fā)現(xiàn),很多人以為中國學生在課堂參與的障礙是因為語言,這其實是一個很膚淺的原因,可能是必要非充分條件。更重要的是,當中國學生想要表達或者發(fā)言的時候,總覺得要有一個正確的答案,或者提出完美的問題。

很多因素造成了這樣的困境。比如,受應試教育的影響,中國學生習慣了在特定問題上給出“標準”答案,高壓的考試環(huán)境又加劇了對犯錯的恐懼。而西方教育強調(diào)的是開放式討論,鼓勵學生在課堂上表達個人觀點,沒有對和錯,中國學生反而會感到不知所措。

另外,它也來自移民或者弱勢群體的“雙重意識”。這個概念最早是由杜波依斯提出,用來描述美國黑人男性的邊緣化經(jīng)歷。我把它擴展到了中國留學生身上。簡單來說,這種“雙重意識”意味著,他們既意識到一種母語者的聲音——他們心目中的標準英語,又意識到第二語言發(fā)言者的聲音——那種他們迫切希望擺脫的不標準、不完整的語言和口音。前一種聲音不斷審視和批評著后一種,中國學生受困于這種自我審視,有時候更甚于他們受到的外部批評。

其實,最苛刻的批評者往往都是中國學生自己。不少學生的英語其實很好,但是內(nèi)心有極為嚴格的自我要求。他們總是擔心語法錯誤,擔心自己說了不恰當?shù)脑?,或者用錯了單詞;也有人和我說,當教授提問時,美國同學能立馬給出答案,但他們需要構思,等準備好了,對話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下一個話題了。

課堂之外,很多留學生還會有另一個困擾:他們渴望交美國朋友,拓寬朋友圈,但嘗試之后,又往往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擺脫以中國同齡人為主的社交圈子。

從表面上看,大家可能也會把它歸結為語言障礙,但就像我在書里提到,對于美國學生來說,派對是校園社交的主要平臺。中國留學生通常很難欣賞這種文化。調(diào)研中,許多學生都提到相似的情節(jié):美國室友邀請他去參加派對,去了一次,就不想去了,慢慢地,室友不邀請了,兩個人漸行漸遠,很難再做朋友。

就像剛才提到的,我這一代留學生,除了少數(shù)文科生,大部分都是出來讀理工科,又加上讀的是碩博項目,那幾乎就是國際學生的天下,主要打交道的對象就是導師和他的研究小組。即使班上有美國同學,大家也都是在校外租房子,可以過一個相對獨立的,不怎么需要和美國人交往的生活。但是這一代,更多是本科留學生,大部分住學校公寓,大部分美本教育多是通識教育,即便是數(shù)學專業(yè)也有人文社科的課程,跟美國學生的交往機會更頻繁,也更不容易脫離這種社交文化的影響。

《為派對買單》這本書里,作者提出過一個概念,叫作“保護性隔離”,學生選擇避開讓他們感到被邊緣化的校園文化,尋求相互安慰和支持的社交空間。所以我認為,美國大學應該提供系統(tǒng)性的平臺來促進跨文化的交流,而不能僅靠學生個體去自主適應。

很多人覺得,這是國際學生的適應和融入問題。我認為,不能只強調(diào)國際學生的適應和融入。適應更多是單向的,暗含一種弱勢者或者外來者去適應強勢文化和主流環(huán)境的意思。但美國幾乎每一所大學談及為什么要招國際學生的時候,都會說這是國際化教育的一部分,而國際化教育是學校的重要使命。那么在這個過程中,必然不是單向的適應,而應該是雙向的學習。

融入又是另一個概念,所謂“融入主流社會”,誰能說清美國的主流社會是什么?美國本身就是一個移民和多元文化國家,有一本社會學著作叫作《重塑美國主流社會》,講的就是移民如何改變了美國主流社會。留學生也是廣義的暫時的移民。在紐約和加州,真正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很少,你走在當?shù)亟诸^,很少會聽到不帶口音的英語。

以前有個詞叫作“種族大熔爐”(meltingpot),無論是“適應”還是“融入”,我覺得都來自這個比較陳舊的意象?,F(xiàn)在,稍微了解一些美國社會和文化的進步人士,已經(jīng)不再用這個詞了,而是用“沙拉碗”(saladbowl),生菜是生菜,西紅柿是西紅柿,大家都帶了一些美國味兒,好比是蘸上了一點沙拉醬,但每個人仍然是他自己。

3

從很多層面來講,這一代中國留學生的變化,離不開過去20年中國經(jīng)濟的增長和中產(chǎn)的崛起。社會學家陸學藝曾指出,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階層最大的變化是白領階層的增長,他們構成了中國蓬勃發(fā)展的中產(chǎn)主體,在城市地區(qū),出國留學逐漸成為家庭消費的重要組成部分。

現(xiàn)在大家講教育“內(nèi)卷”,我做這個研究時還沒有這個概念,但當時,上好大學的競爭已經(jīng)開始白熱化,二十多年的高校擴招導致了大學生就業(yè)競爭越來越激烈。反過來,就業(yè)市場的競爭又讓上好大學這件事變得越發(fā)重要。

我在書里提出一個概念,叫“教育福音”,就是說,盡管高考依舊是大多數(shù)中國高中生的選擇,但部分城市中產(chǎn)和富裕家庭將出國留學當作維系社會經(jīng)濟地位或者實現(xiàn)社會上升的可選途徑,這種信念并非完全理性,留學也只是一個少數(shù)人的現(xiàn)象,但這種有關留學的文化,對整個社會形成一種輻射效應。

2013年我剛開始做公立學校的國際部研究,當時它還是一個非常新的現(xiàn)象,但很快,國際部迅速發(fā)展開來,一開始是北京,然后往各個省的省會城市發(fā)展,后來又輻射到像江蘇南通、無錫這些中小城市。盡管國際部學生的數(shù)量并不多,但這種留學文化的感召力和影響力是巨大的。

我訪談過一個學生,他是湖南人,高考分數(shù)能上湖南大學,其實湖南大學已經(jīng)是“985”了,但是家里還是覺得不夠好,最后去了華盛頓大學,這所學校是美國州立大學,也不是有名的藤校,但是在他的心目中,這就是更好的選擇。

還有一個學生我印象也特別深,他原本可以上浙江大學,但還是選擇了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在他的觀念里,美國的高等教育質(zhì)量更好。去了之后,他也的確很滿意,原本他在高中已經(jīng)學了高等數(shù)學,到了麥迪遜后,他又學了一遍,他說自己很享受美國老師教課的方式,在美國的課堂,只要你問,老師就會試圖解釋原因,如果不會,老師就說不知道,這些坦誠的交流讓他很震撼。

在我的調(diào)研里,很多學生和家長都表達了類似的訴求和感受,他們認為,美國的教育是一個更加全面和優(yōu)質(zhì)的教育,不僅是教育結果,也包括這種教育過程。還有一部分家長認為,美國是全球化的中心,又是全世界好大學云集的地方,在美國孩子能接觸的世界性資本,也是一種社會和文化資本,可以幫助自己來適應全球化世界。當然,他們不會使用上面這些概念,但是想要送孩子出國留學的邏輯是這樣子的。

不光是城市中產(chǎn)家庭,也有少數(shù)工薪階層的父母,他們沒有上過大學,甚至沒有坐過飛機,但是受到剛才我說的這種“教育福音”的感召,砸鍋賣鐵也要送孩子出國念書。

有一個學生,父親是一家公司的司機,將大部分z9hfzHQOv7LjgLc4k7mPvA==積蓄都投入了孩子的教育中。我問他,為什么父母鐵了心要送他出國,他說,因為家里覺得,美國的教育是更好的,他們希望他能獲得更開放的資源。我還遇到過一個在波士頓大學留學的上海學生,他的父母都是工人,之所以能夠負擔他在美國的學習費用,完全是因為上海房地產(chǎn)價值的上漲。他母親高價賣掉了他們在市中心的公寓,現(xiàn)在住在遠離市中心的地方。他主修計算機科學,希望有一天能在硅谷找到工作,回報母親的投資。

某種程度上,出國留學,特別是在美國留學,可能會獲得一種新的“名望光環(huán)”,而且比以往更容易實現(xiàn)。過去,只有精英階層才能夠憑借人脈、資金或?qū)W術實現(xiàn)出國留學的愿望。逐漸地,許多普通家庭也開始加入這一行列。

只是對于這些家庭的孩子而言,和那些精英家庭的孩子相比,無論是學業(yè)還是社交,都會處在更為劣勢的位置。如果說留美本科生大多在課堂參與上都有焦慮和挑戰(zhàn),那么這些學生的參與度更低。這和他們作為第一代大學生在文化資本上的缺失有關。所以,你可以看到,在留學生群體內(nèi)部,也存在代際的不平等傳遞。新一代中國留學生體現(xiàn)出野心和焦慮的雙重性,不僅體現(xiàn)在他們自身,也反映在他們的父母、家族以及同齡群體之中。

4

那么,留學,或者說跨國教育到底如何改變了這些學生?我覺得最重要的變化,就發(fā)生在不同文化和教育的沖擊過程中。

美國文化非常強調(diào)“表達型個人主義”(expressiveindividualism),也就是我們經(jīng)常會聽到的“發(fā)現(xiàn)自我”。就像《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大衛(wèi)·布魯克斯(DavidBrooks)說過的,美國的畢業(yè)典禮演講中一個最常出現(xiàn)的主題就是:“追隨你的激情,規(guī)劃你的道路,跟隨你的節(jié)奏,追逐你的夢想,發(fā)現(xiàn)自我?!边@些至今仍是美國文化的主旋律。

美國人更重個人主義,而中國人更重集體主義,當中國留學生來到美國,受到這兩種不同價值觀的影響,會經(jīng)歷沖突和張力。就像剛才提到他們在課堂和社交上遇到的困境。但應對這些沖突的過程,其實也是自我發(fā)現(xiàn)和自我重塑的過程。

很多學生都會提到自我實現(xiàn)和父母期待之間的沖突。我遇到過一個女生,父母期望她讀數(shù)學,因為專業(yè)前途好,甚至在她留學之前,就讓她簽署了一份學習數(shù)學的保證書。到美國后,她選修了一門社會工作課,開始對社會學產(chǎn)生了強烈的熱情,后來成功改了專業(yè),但是中間,她和父母發(fā)生了非常多的爭執(zhí)。

還有一些學生會采取相對折中的方案,修雙學位。比如剛才提到的那個原本能進浙江大學的男生,他的父親是上海交通大學工程學的畢業(yè)生,希望孩子也能讀這個專業(yè),到了美國之后,為了平衡父母的期待和自己的興趣,他主修了工業(yè)工程和心理學兩個專業(yè)。

自我重塑最明顯的還是女性留學生。有本書叫《遠飛之夢》(DreamsofFlight:TheLivesofChineseWomenStudentsintheWest),它里面就說,出國留學給了年輕中國女性一個暫時逃離主流性別規(guī)定的機會,她們會利用這段經(jīng)歷重構自己的性別身份、親密關系及生命歷程。我在調(diào)研中也發(fā)現(xiàn),很多女性在出國之后都會經(jīng)歷主體意識的覺醒。

我覺得這種變化,一部分來自美國大學的通識教育,比如很多性別相關的課程,接觸到女性主義的理論和語言,這些會改變認知。更重要的體現(xiàn)在生活層面,比如在街頭,你能看到很多爸爸在帶孩子;各種學術會議里,做主旨演講的很多都是女性。

很多女性回國后也會和我說,她們以前能夠接受的東西,現(xiàn)在不能接受了。工作場合里,同樣的語言,以前覺得沒什么,現(xiàn)在就會認為是性騷擾,會反抗。

當然,面對不同文化和觀念的沖擊,有人成長,就會有人崩潰。教育社會學里經(jīng)常討論的一個問題,就是精英大學學生的心理健康,這個系統(tǒng)里培養(yǎng)出來的學生,心理的負荷通常都很重。有時候,壓力會成為自我塑造的動力,有時候它會造成巨大的傷害。

我也經(jīng)常被問到,什么樣的人適合留學,我覺得這個問題特別難回答,因為這里面有很多的自我認知,而且一個人的自我本身也是在發(fā)展和變化的,但是基本上,在留學之前,你還是會有一個大致的感知,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是特別守舊,特別不愿意去新環(huán)境,還是特別喜歡學習新事物;還有就是抗壓能力如何。不過隨著疫情后國際旅行的恢復,大家短期出來看世界的機會也有,可以試著出來看看,這也是一種自我發(fā)現(xiàn)的過程。

5

近幾年,留學生群體一個可見的變化是,中國留學生的留美率不斷下降。在我的研究里,大概有60%的留美本科生希望在畢業(yè)之后回到中國。我相信疫情之后,這個比例應該變得更高了。

特朗普上臺之后,不斷提高H-1B簽證薪酬門檻的政策舉措,讓很多人覺得留美之路愈加艱難。另外,很多留學生都意識到,亞裔在美國勞動力市場上的職業(yè)天花板是存在的。同時,盡管留學的含金量在降低,但是在中國勞動力市場上,還是具有一定的競爭優(yōu)勢。

而對于那些想要留在美國的留學生,我曾經(jīng)的預設是因為更好的工作和更高的收入。但調(diào)研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這一代留學生想留在美國的原因更為復雜,比如污染、競爭壓力等。

有些留學生會說,他們從小缺少父母的關愛,來到美國后,發(fā)現(xiàn)這里的家庭關系比較松弛,也比較強調(diào)高質(zhì)量的陪伴,所以想要讓自己的下一代能夠有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某種程度上,這其實也是一個悖論,正是因為父母的成功,他們才能有條件來美國留學,但也是因為父母的成功所付出的代價,讓他們不愿意回國。

其實,最近幾年,美國公眾對高等教育的態(tài)度也在發(fā)生變化,從人人都要上大學到如今的質(zhì)疑大學教育的價值。為了上大學而付出這么高的成本,究竟值不值得?十幾年前,一個非裔學生就跟我提出過他想做這個學生貸款課題,他說他很生氣,學生貸款這么高,很多學生出了社會根本沒辦法也沒能力償還這筆巨額貸款。他覺得,這是高等教育對學生的辜負。當時,討論這個問題的人不多,然而最近幾年,學生貸款問題已然進入了總統(tǒng)政策的核心區(qū)域。

如今,除了少數(shù)精英大學,很多美國大學需要為自己的合法性辯護。尤其是小型的私立學校,因為沒有州政府的撥款,運營成本全靠學費,如果招不到學生,就會面臨關門的風險。就在2024年,我所在的紐約上州就有兩所擁有一兩百年歷史的文理學院關門了。

其實,說到底,有關高等教育的討論,一定程度上指向的是通往美好生活究竟有哪些方式。在中國,盡管教育投資的回報率在變低,大家仍然覺得,只有接受好的教育才能實現(xiàn)美好生活。但是很多美國人覺得,上大學,做白領,只是實現(xiàn)美好生活的一種途徑。做藍領,比如美國的管道工,收入其實也不錯,它也能通往一個相對美好的生活。

所以當我們說“內(nèi)卷”的時候,我個人覺得,它本質(zhì)上是一種價值觀的單一。大家都沖著一個目標,一個愿景,而不是覺得,雖然你這條路挺好,但我可以不走你的路。

當然,評價體系的單一化和我們的機會結構是緊密相連的。對美好生活、對成功的定義,都取決于能夠?qū)崿F(xiàn)這個目標的條件。人無法自處于整個社會結構之外?,F(xiàn)在中國也有些年輕人在這么做,主動放棄大城市的內(nèi)卷,去云南、去東北,但是能夠這樣選擇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

6

關注了留學生群體那么多年,我也在不斷調(diào)整自己思考、觀察和研究教育的角度。前段時間,斯坦福博士被擬錄用為鄉(xiāng)鎮(zhèn)公務員的新聞引發(fā)很大關注。我看到也很震驚。很多人也在問,這是不是意味著留學的含金量在變低?我覺得這取決于我們怎么看待留學在今天的意義。

一直以來,我都很好奇東西方教育對一個人的影響。你看我也是在中國生長,接受了完整的義務教育和本科教育,出國之后,我完成了美國高等教育的學術訓練,又開始教本科生、研究生和博士生。我對留學生的研究,其實也是對自我的問詢。

做完這個研究之后,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只把留學看成是一種教育階層的躍遷,太過簡單化,也太過功利。就像前面提到的,我們應該把國際教育視為一種自我塑造的過程。它也奠定了我看待教育的視角。

其實人在十幾歲、二十幾歲的階段,人生目標未必那么明確。我是20世紀90年代末的大學生,那陣子有過一波新東方熱潮,當時我的很多同學為了考GRE,會通宵排隊,還有學生為了能上新東方的課,過年都不回家。

那個時候,出國留學,是一個非常明確的、更好的選擇。但如果你問我們當時出國的目標是什么,其實并不那么清楚。我是英語系畢業(yè),一開始不知道要選什么專業(yè),更不知道社會學是一門什么樣的學科。也是因為幸運,當時我遇到一位對我影響很大的外教,她教我們一門寫作課,有一次聊起來,她說,能從我的文章里看出來,我對社會議題有比較大的興趣。所以說起來,我很感謝這個老師能夠看到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稟賦。

申請學校的時候,我也沒抱太大希望,當時文科申請很難,全獎的成功經(jīng)驗也很少。我當時一邊申請,一邊找工作。當時大學生就業(yè)形勢跟現(xiàn)在也完全不一樣,我大四上半學期通過校招就拿到了《中國日報》的offer,有北京戶口,在當時也算是很好的工作,下學期一開學,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offer來了,我就把工作機會讓給了我的同學。

你們很難想象,當年我們申請遇到的一大難題是上網(wǎng)。宿舍里面沒有電腦,要去圖書館上網(wǎng),還有時間限制。我記得很清楚,為了給學校發(fā)郵件,我當時經(jīng)常去大學旁邊的英派生網(wǎng)吧上網(wǎng),4塊8毛錢一個小時,1999年底的南京。

留學之前,我從來沒出過國,20世紀90年代,國人對美國的想象基本來自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高樓林立、燈紅酒綠。等真正到了美國,我的學校在巴爾的摩,是一個比較破敗的城市,我當時就感嘆,美國真的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繁華。很有意思,我在調(diào)研中遇到很多學生,十幾年后,依然表達了類似的感受。

印象很深的另一個細節(jié),就是美國真的太寬敞了。我在南京大學讀本科的時候,上自習都要搶位置的,當時,我在校外做家教,晚一點回來,都得讓舍友提前幫忙占位置。但到了美國之后,不僅是我自己的學校,我去過的每一個大學,都非常寬敞,哪里都是桌子,哪里都是沙發(fā),哪里都是電腦。

說起來,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畫面,但那的確是我走向另一個世界、另一種文化的開始。

你問我,留學對我的意義。就像前面提到的那個印度裔老師,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二十多年,但我還是會時不時想起來。當時,那句話也許沒有起太大作用,但是這種從被動到主動,人的主體性的突出,就是留學帶給我最大的改變。

在留學之前,我自覺是一個不太在乎外界評價的人,但那時候,更多的是一種無意識,出去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中國文化對于人的影響,很多國人還是特別在乎別人怎么看待自己,而不太關注自己到底是誰。現(xiàn)在很多心靈雞湯也說,要做自己,但實際上,做自己非常難,因為做自己的前提是了解自己。留學之所以能讓我更勇敢地做自己,很大程度上是來自跨文化的比較和沖擊。有比較才有鑒別。只有離開了熟悉的環(huán)境,人才能意識到很多以前不自覺、不自知的東西,從而有個更加清晰的自我。

這幾年,盡管整個留學的環(huán)境正在變化,但是中國學生的留學體驗,包括跟教授的交往,跟來自不同背景的學生的交往,本質(zhì)是類似的。最近不是流行那句話——“把自己重新養(yǎng)一遍”。某種意義上,留學就是這樣,當然,養(yǎng)一遍的過程里,肯定還是會有沖突、壓力,也會有人因為無法承受就崩潰了,但就像我采訪到的很多學生,他們在描述這段經(jīng)歷時,都用到一個詞:horizon,直譯叫視野或地平線,我們也可以將它翻譯為“眼光”。當你走出去,看到更多元的世界,也許就會找到不一樣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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