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圖像自人類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方式,在意義傳達方面具有文字無法取代的價值。延安時期,在文字的傳達意義面臨著重大障礙的時代背景之下,《解放日報》建構了圖文互動的敘事機制,積極宣傳黨的方針和政策,推進馬克思主義大眾化。本文從擁軍主題圖像的角度出發(fā),以圖像內容、圖像形式及圖像功能為切入點,深入探討20世紀40年代版畫藝術的社會性、人民性、時代性以及延安時期藝術創(chuàng)作和傳播對當代視覺權力架構的審美啟示。
[關鍵詞] 延安美術 革命美術 《解放日報》 圖像研究 擁軍優(yōu)屬
以圖像記錄、表達和傳播信息較之語言文字要更早。[1]貢布里希在《象征的圖像中》指出,“任何文字描述都不可能像繪畫那樣十分具體”[2]。圖像因其可以充分調動人的各種感官、視覺、思維,因而成為人類意識傳播的重要載體,在馬克思主義大眾化傳播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20世紀40年代,為了統一全黨思想,滿足革命宣傳的需要,將黨的思想傳播給邊區(qū)群眾,黨中央在延安創(chuàng)辦出版機構,出版了大量圖書、報刊。大量視覺圖像以之為載體,成為革命宣傳的有力武器。當時,較具代表性的有《新中華報》《解放日報》《解放周刊》《八路軍軍政雜志》等綜合性報刊,還有《大眾文藝》《文藝月報》《文藝戰(zhàn)線》《魯藝校刊》《新詩歌》《民族音樂》等文藝類報刊。因為當時的陜甘寧邊區(qū)民眾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文字媒介的傳達面臨著重重阻礙,所以圖像傳達的直觀性和通俗性優(yōu)勢凸顯了出來。除了創(chuàng)辦《前線畫報》等畫刊、舉辦畫展、進行街頭宣傳之外,《解放日報》《新中華報》等報刊還通過刊登大量木刻版畫,使得黨的革命思想得以深入陜甘寧邊區(qū)不識字的群眾之間。
《解放日報》創(chuàng)刊于1941年。作為中國共產黨主辦的第一份大型日報,其是當時全國報紙中發(fā)表作品最多、規(guī)模最大、持續(xù)時間最長的文藝陣地。作為中共中央在陜甘寧邊區(qū)的機關報,《解放日報》在救亡圖存的時代背景之下,出色地完成了政策宣傳、斗志激發(fā)的光榮使命。目前,雖然國內已有多位學者從傳播學、政治學、文學等角度對《解放日報》展開研究,但他們對《解放日報》所刊載美術圖像的關注度較少。本文以《解放日報》所刊擁軍主題美術圖像為切入點,探索抗日救亡時代背景下,《解放日報》作為響應黨中央一切政策與號召的尖兵,如何以大眾化的藝術形式配合開展擁軍工作。站在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的歷史節(jié)點之上,從圖像學角度出發(fā)梳理延安時期的圖像敘事方法論,對當代藝術家創(chuàng)作出扎根人民、引領時代號角的藝術作品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文化領導權的確立是要將馬克思主義融入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使人民群眾自覺地接受與認同主流文化思想。延安時期,黨中央高度重視文化領導權的確立。毛主席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中提出:“在我們?yōu)橹袊嗣窠夥诺亩窢幹杏懈鞣N的戰(zhàn)線,就中也可以說有文武兩個戰(zhàn)線,這就是文化戰(zhàn)線和軍事戰(zhàn)線。我們要戰(zhàn)勝敵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槍的軍隊。但是僅僅有這種軍隊是不夠的,我們還要有文化的軍隊,這是團結自己、戰(zhàn)勝敵人必不可少的一支軍隊?!盵3]1941年,抗日戰(zhàn)爭進入最艱難的階段。為了加強宣傳工作的紀律性,擴大報道的覆蓋面,推進敵后抗日根據地工作以及馬克思主義大眾化工作的開展,中共中央第一份大型機關報——《解放日報》于5月創(chuàng)刊。毛主席在發(fā)刊詞中強調:“本報之使命為何?團結全國人民戰(zhàn)勝日本帝國主義一語足以盡之。這是中國共產黨的總路線,也就是本報的使命?!盵4]不同的時代語境會造就不同的文化現象、形成不同的藝術風格。如果說哲學是時代精神的理性凝聚,那么文學藝術便是時代精神的感性表征。[5]在革命年代,《解放日報》除了報道時事新聞、宣傳黨的新方針和新思想之外,也刊登了大量版畫作品以配合宣傳工作,反映了全國人民齊心協力反抗壓迫的時代風貌。
自《講話》發(fā)表之后,隨之而來的是對文藝與政治、文藝與群眾、文藝的普及等問題的討論。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懷揣著抗日救亡理想的大批藝術工作者為了民族的獨立與解放事業(yè)奔赴延安,在這里組建起一支強有力的“文化軍隊”,成為延安時期革命宣傳的主力軍。1938年,魯迅藝術學院(以下簡稱“魯藝”)成立并開始招收學生。彼時,新興木刻版畫運動培養(yǎng)出的第一批版畫家,如江豐、胡一川、沃渣、張望、力群等人匯集魯藝美術系,培養(yǎng)了包括古元、彥涵、羅工柳、劉曠等人在內的一大批優(yōu)秀青年藝術家。與此同時,在杭州國立藝術院接受過美術教育的左翼美術家陳鐵耕、張諤等人也參與了《解放日報》的美術編輯工作。這些進步青年以人民生活以及黨的新政策、新方針為中心,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具有時代精神的木刻版畫,其中就包含大量擁軍題材的作品。這類美術作品與時代背景緊密相關——黨中央對軍民關系高度重視,在邊區(qū)陸續(xù)發(fā)布了《為優(yōu)待抗屬組織代耕工作給各縣的指示信》《陜甘寧邊區(qū)優(yōu)待抗屬代耕工作細則》《關于擁護軍隊的決定》等文件,指出擁護軍隊是各級政府與全體人民應有的責任與義務。伴隨著擁軍運動的開展,《解放日報》刊載了大量擁軍主題美術作品。以完整的120幅版畫為例,其中擁軍優(yōu)屬類作品共計45組,占據版畫作品的37.5%。該題材作品生動、直觀地反映了友好的軍民關系,樹立了英勇無畏、努力學習、熱情親民的軍隊形象,共同建構了擁軍優(yōu)屬政策之下的軍民生活圖景。
《解放日報》上刊登了大量表現群眾支援前線、保障軍隊供給的美術作品,生動地表現了軍民團結的美好圖景。張諤的《出糧在先,送糧在前》、彥涵的《送公糧就是保護邊區(qū)》、古元的《征糧會議》都是以“交公糧”為主題的版畫作品,將征糧政策圖示化,展現了人民對交公糧的積極性以及對工農紅軍的信任與擁護。焦心河的版畫《擁軍》也記錄了群眾擁軍的盛況,畫面上的口號有效地概括了畫面的整體內容——“女給八路軍洗衣裳,男給八路軍送豬羊”。同樣主題的版畫作品還有夏風的《慰勞軍隊》。畫面中,邊區(qū)群眾正帶著物資慰問戰(zhàn)士。打花鼓、洗衣、送豬羊以及新鞋、圍巾、糧食、群眾的動作與笑容等元素共同塑造了一個典型的擁軍場景。除了物資供給外,群眾的擁軍舉動還體現為組織運輸隊、擔架隊,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代表性作品有孟平的《動員擔架》。通過這些圖像可以看出人民群眾高漲的支前熱情。前方運送糧食彈藥、搶救傷員,后方做新衣軍鞋、加緊生產、磨面碾米、洗衣縫補……人民群眾對八路軍的支援是全方位的。除此之外,陳叔亮的《跟這位同志去當小八路——內蒙古考察印象之一》、華山的《爸爸,我也要當兵去》以及古元的《哥哥當八路弟弟扮小八路》等作品也對人民群眾的參軍熱潮進行了生動的詮釋。“最后一碗米送去做軍糧,最后一尺布送去做軍裝,最后一件老棉襖蓋在擔架上,最后一個親骨肉送去上戰(zhàn)場”這首廣為傳唱的平山支前民謠所體現的正是革命戰(zhàn)爭年代人民踴躍支前的圖景。此類熱情、踴躍的畫面彼時大多是通過《解放日報》來呈現的。
這一時期,《解放日報》刊登了許多反映戰(zhàn)士們參與生產、爭取自給、幫助居民農gPYeFLgxR8gtfSaeAYD65A==忙收割的場景,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何為軍民一家親,同時也再現了當時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在張望的《同志,爸爸說請你們休息休息吧!》中,戰(zhàn)士和孩子的臉上洋溢著笑容,背后是熱火朝天的秋收場面。這幅畫向觀者傳達的正是“軍幫民、民擁軍”的友好場景。延安時期,在八路軍三五九旅將士們的努力下,南泥灣從荒無人煙、雜草叢生的“爛泥灣”變成了稻田翻綠浪、窯洞滿山腰的“陜北好江南”[6]。戰(zhàn)士們在南泥灣的屯田開荒之舉很快成為生產戰(zhàn)線上的一面旗幟,大量弘揚“南泥灣精神”的美術作品被刊登于《解放日報》。1943年11月16日和17日,《解放日報》連續(xù)兩天刊登了古元同志的《南泥灣駐軍秋收圖》以及《豐衣足食,學文習武》(又名《練兵》),鼓勵邊區(qū)群眾、各機關及學校向南泥灣駐軍學習,要求他們加緊生產,爭取實現自給自足。配合張鋒的文字報道,《南泥灣駐軍秋收圖》描繪了八路軍將士們通過披荊斬棘的辛勤勞動,終于迎來大豐收的歡欣場面,將其艱苦奮斗、勤勞樸實的形象刻畫得深入人心。古元的《豐衣足食,學文習武》也描繪了南泥灣自給自足的“好風景”:雞鴨成群,豐衣足食,戰(zhàn)士們身強力壯,學習、生產兩不誤,是毛主席口中“一方面打仗,一方面生產”的好軍隊。這些作品利用圖像的直觀性,將大生產運動通過具體的軍民勞動場景展現出來,生活化地表達了對勞動的贊美,對軍民積極參與大生產運動起到了鼓勵作用。
《解放日報》還注重對戰(zhàn)士日常生活的敘事表現,刊登了許多描繪戰(zhàn)士及民兵日常訓練及生活的圖像,塑造了驍勇善戰(zhàn)、英勇無畏、艱苦樸素、熱愛學習的戰(zhàn)士形象。焦心河的《小唱:河防士兵生活之一》、壯言的《飼養(yǎng)員和馬-河防線上之一》將畫面主題聚焦在單個人物身上,向大眾展示了普通戰(zhàn)士除了戰(zhàn)斗和訓練以外的普通生活。白沙的《縫補——八路軍生活之一》描繪了兩個正在縫補衣物的戰(zhàn)士。延安時期,在物資極度緊缺的條件下,上至毛主席和朱總司令,下至普通戰(zhàn)士,皆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梢哉f,縫補衣物是敵后抗日根據地最平常的生活小事。此外,《解放日報》還刊登了反映戰(zhàn)士認真學習的作品,有效地配合了黨的掃盲政策,如牛乃文的《學習文化》、羅工柳的《連輸隊員:學習時間都是擠出來的》。民兵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抗戰(zhàn)力量。在胡一川的《埋地雷》《民兵埋地雷》中,為了破壞敵人交通、阻止敵人進攻,民兵正在往鐵路下面埋地雷。這些民兵會在農忙間隙抽空訓練,以配合八路軍作戰(zhàn)。夏風的《打靶》、張永安的《我們的民兵》就描繪了民兵日常訓練的場景?!督夥湃請蟆匪d的戰(zhàn)士訓練、戰(zhàn)斗及生活相關的圖像將軍隊生活視覺化,拉近了軍民之間的距離,進一步強化了人民群眾的擁軍情感。
除了良好的軍民關系、官兵關系之外,優(yōu)待抗屬也是此類主題版畫的主要素材之一。優(yōu)待抗日軍人的家屬是擁軍的重要內容。二月作為擁軍月,且接近農歷新年,因而開展“雙擁”運動成了人們歡度新年的重要舉措之一。葉桂森的《請抗屬喝年酒》記錄了喝年酒的熱鬧場面。畫面中,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氛圍其樂融融。在夏風的《幫助抗屬制訂生產計劃,建立家務》中,人們圍繞兩位抗屬老人,正在針對具體情況制訂生產、幫扶計劃,畫面最中間的“模范抗屬”字樣闡釋了“當兵光榮、抗屬光榮”的寓意。制定生產計劃的對象不僅是抗屬,還包括退伍軍人。按照黨中央的政策,地方政府應充分注意此項工作,鼓勵他們積極從事生產(以農業(yè)為主,不適宜從事農業(yè)者,可經營別業(yè)),幫助他們成家立業(yè),將之看得如同優(yōu)待抗屬一樣重要,同時發(fā)動起群眾對他們的互助熱忱。郭鈞的《幫助復員軍人建立家務》中就再現了群眾對復員軍人的熱情幫助。畫面中描繪的是拿著各種物資前來幫助退伍軍人的群眾。這種對抗屬和復員軍人的優(yōu)待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前線戰(zhàn)士的后顧之憂,增強了群眾擁軍支前的積極性。
弗朗西斯曾在《歷史及其圖像:藝術及對往昔的闡釋》中提出,“某些時代,‘觀看’比‘閱讀’更有效,更能幫助人們理解歷史”[7]。圖像作為人類意識傳播的重要載體,鮮活地刻畫了抗戰(zhàn)時期堅定團結的民族精神。《解放日報》所刊登的擁軍優(yōu)屬主題版畫雖然表達內容各異,但圖像都具備強烈的敘事性與場景感。這種修辭方式注重將政治理念修辭化、符號化、形象化、直觀化、生活化,從而達到婦孺皆知的宣傳目的。[8]作為敘述這一時期真實事件的視覺圖像,其宣傳與教育價值是大于審美價值的?!督夥湃請蟆飞峡堑膿碥妰?yōu)屬主題版畫以現實生活為表現主體,通過軍民合作的場景以及群眾高漲的擁軍熱情展開圖像敘事,圖像具備強烈的故事性。藝術工作者通常是從現實生活中捕捉有意義的主題,將其轉換成視覺圖像,用敘事性圖像語言喚起人們的情感認同。[9]張望的《同志們休息休息吧!》以及《八路軍幫助蒙古同胞秋收》《八路軍救了我》等作品利用通俗易懂的形式,用視覺圖像敘述八路軍幫助人民群眾的場景,一方面實現了對八路軍熱愛民眾、英勇善戰(zhàn)形象的建構,另一方面?zhèn)鬟_了深厚的軍民感情。這樣的宣傳效果遠遠高于單純利用“鼓勵參軍”“參軍光榮”“軍民一家親”等文字標語來宣傳。這類作品強化了觀者對擁軍優(yōu)屬政策的吸收。面對戰(zhàn)士們可親可敬的視覺形象,擁軍由此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正是因為圖像具有敘事性,《解放日報》所刊登的圖像多取材于現實,因此具備強烈的現實主義風格。在救亡圖存的時代背景之下,人們的美術觀念發(fā)生了重要轉變,即從傳統繪畫中的主觀表現轉向對社會、現實的探索。[10]《解放日報》所刊登的圖像多為木刻家在現實生活中經歷過的事件。胡一川創(chuàng)作《埋地雷》就與他本人1938年11月至1941年6月作為隨軍文藝工作者與八路軍一起參加戰(zhàn)斗的個人經歷有關。胡一川曾在一名同志那里聽說了部隊成功地在平漢路上炸掉敵人火車頭的事件,認為“這是一個好材料,無論如何要想法反映出來”[11],因此創(chuàng)作出了《埋地雷》。除此之外,古元的《南泥灣駐軍秋收圖》、陳叔亮的《跟這位同志去當小八路——內蒙古考察印象之一》等木刻版畫作品也與其參與美術下鄉(xiāng)的親身經歷有關。這些木刻版畫比常規(guī)的宣傳更能打動人心。當合作秋收、送物資等身邊最普通的生活小事也進入圖像,所帶來的親歷感與認同感相較于文字等其他敘事符號來說更為可信。這些符合農民審美情感的敘事性圖像洋溢著真實生活的親切情調,會使人產生強烈的參與感與在場感,比單純的文字宣傳更能打動人心。
《解放日報》所刊登的擁軍優(yōu)屬題材版畫作品以寫實風格為滿足政策宣傳的特定事件提供了圖像化闡釋,創(chuàng)造了人民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踐行了《講話》提出的指導方針——“我們的文學藝術都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兵的”。一些美術家初到解放區(qū)時,對文藝作品給誰看、作品風格如何定位等方面不夠明確。1941年12月2日,《解放日報》第四版刊登了王朝聞的文藝短論《再藝術些》,提出“好些作者只熱衷于‘畫什么’,忽視了‘怎么畫’和‘在什么時期、什么地區(qū)、給誰看’諸問題,因此可能大打折扣了作品可能有的力量”“非常吃力地直譯著歌詞、講演、綱領、口號,沒有生動的形象,只是概念,沒有藝術應有的魅力,只有說明,甚至說明也做不到,靠了大量的注解,要懂得也太費猜測”[12]。除此之外,1941年8月28日,《解放日報》還刊登了胡蠻的文章《目前美術上的創(chuàng)作問題(為〈邊區(qū)美術一九四一年展覽會〉而作)》,明確提出了初期解放區(qū)美術脫離時代和實際生活的問題。于是,在《講話》精神的指引下,延安開啟了思想整風運動,美術工作者開展文化下鄉(xiāng),深入基層體驗工農兵生活。經過與群眾一同生活、勞動,文藝工作者與人民群眾建立了深厚的情感,開始從人民的審美情趣出發(fā),從民族化的傳統藝術風格中尋求改變?;诖耍督夥湃請蟆匪堑膿碥妰?yōu)屬主題版畫也體現了學習《講話》后延安美術風格及主題的轉變?!督夥湃請蟆房堑牡谝环鶕碥妰?yōu)屬主題版畫為丁人的《田園的守護》(《解放日報》1942年7月5日第四版),第二幅為古元的《抗屬的糧》(《解放日報》1942年8月19日第四版),二者的主題、風格皆與學習《講話》之前的作品有所不同,即從最開始“高級的趣味”“揭露黑暗”“表現自我”“小資產階級習性”完成向“為人民服務、為工農兵服務、為抗戰(zhàn)服務”的嬗變。這段時期,繪畫的主角不再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而是普通群眾。這種貼近老百姓生活的圖像更容易營造出一種“現場感”,從而更容易被大眾接受與理解。美術家開始在大眾對這些事件了解的基礎上創(chuàng)作,作品沒有簡單地以圖像敘事和政治符號傳達信息,而是試圖重建符合新政治要求的“視覺結構”,以此重塑人們看待事件的方式。[13]這里重建的“視覺結構”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內容與風格上,都最大限度地貼近了普通大眾的審美。
圖像能夠充分調動人的感官、視覺、思維等,這使得政治宣傳和圖像有著天然的親密性。通過對《解放日報》上所刊登的圖像與圖像相關理論進行分析研究,不難構建出延安時期圖像與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關聯,同時不難領會圖像如何作為“文藝為人民大眾服務”的重要手段去推進黨的政策宣傳?!督夥湃請蟆窐嫿藞D文互動的敘事機制,圖像與文字報道緊密相連。關于擁軍優(yōu)屬政策,《解放日報》上刊載了許多相關政策文件以及社論報道,僅以擁軍為標題的相關報道就多達220余條,如《代論:造成擁軍熱潮增強擁軍工作(林伯渠)》(《解放日報》1943年1月16日第1版)、《各地擁軍擁政愛民熱潮,新正各界集會,張鄉(xiāng)長被獎為擁軍模范》(《解放日報》1943年2月26日第二版)。同時,《解放日報》也刊登了眾多擁軍優(yōu)屬題材的小說、歌曲、戲曲等文藝創(chuàng)作以及評論,例如安波作詞、張魯作曲的《擁軍歌》(《解放日報》1943年2月11日第四版。),安波作詞、彭瑛作曲的《擁政愛民》(《解放日報》1943年2月12日第四版),《平劇院宣傳隊在鄉(xiāng)下》(《解放日報》1944 年 3 月 6 日第 4 版),《戰(zhàn)士劇社深入部隊工作》(《解放日報》1943 年 5 月 8 日 第1 版)。不過,小說、戲曲、歌曲、政策報道等內容在《解放日報》上的呈現形式僅限于文字,遠不如圖像作品能帶給人更強烈的真實感。例如,在征收公糧的政策之下,彥涵的《送公糧就是保護邊區(qū)》就圖示化了征收公糧時社會動員的場景。因此,圖像是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文藝性展現。這些作品于潛移默化間實現了對人民大眾的思想改造。
《解放日報》所刊登的圖像表達了對人民的關注。延安時期的美術圖像不僅實現了藝術風格的大眾化,更加貼合人民群眾的審美,而且實現了走近人民群眾、反映人民生活、反映群眾意愿。人民既是圖像敘事的表現主體,又是文藝審美的鑒賞家?!叭嗣裥浴笔邱R克思主義文藝區(qū)別于其他文藝思想的根本屬性。毛主席在《講話》中對人民和文藝的關系進行了界定,重申了我們的文藝是為人民服務的,工農兵被推上歷史舞臺,成為藝術家的刻畫對象?!督夥湃請蟆匪堑膿碥娭黝}圖像中的人民覺醒求新、努力學習、擁軍擁政,有著積極奮發(fā)的精神樣貌。在《軍民合作:駐軍幫助居民收割,在休息期間講述七七宣言》中,延安人民和工農兵自力更生、熱愛學習的形象躍然紙上。在鐘云的《滾出去!》中,堅定抗敵、勇敢無畏的人民形象被建構起來。郭鈞的《幫助復員軍人建立家務》展現了延安人民的集體力量和精神風貌。社會主義革命的動力源自人民,社會主義革命的主體是人民,社會主義文藝必須以人民為主體、以人民為中心。[14]《解放日報》所刊登的圖像積極響應《講話》精神,正確處理了藝術和人民之間的關系。
《解放日報》所刊擁軍主題美術圖像通過對軍民魚水之情的直觀刻畫,向讀者展現了黨的優(yōu)良作風,增強了革命話語的感染力與傳播力,對讀者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除了擁軍優(yōu)屬主題的美術圖像外,《解放日報》還刊登了《翻砂中的模范工人》《向吳滿有看齊》《加入合作社》等生產勞動主題的美術圖像,再現了解放區(qū)生產勞動的場景。延安的美術工作者受《講話》精神的指引,積極下鄉(xiāng)參與開荒活動。延安美術在這一時期的顯著特點就是大量地以大生產運動為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督Y婚登記》《建議陜甘寧邊區(qū)第二屆參議會之一》《群眾選舉》等作品還描繪了延安農民行使政治權利的場景。這種題材的圖像鮮明地反映出公共政治生活中的人民主體性?!敦S衣足食過新年》《邊區(qū)的兒女,有吃、有穿、有書讀》《學腰鼓》等作品描繪了邊區(qū)人民的美好生活圖景,表達了作者對邊區(qū)人民生活的歌頌。值得一提的是,《解放日報》所刊美術圖像也建構了解放區(qū)的新女性革命形象——她們不再困于家庭,而是義無反顧地走向工作崗位,獲得了與男性相同的社會地位。這一題材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夏風的《婦紡小組定計劃》《離婚訴》《定邊婦女半日學?!芬约肮旁摹兑粋€女人翻身的故事》插圖等。這些圖像從擁政愛民、民族意識覺醒、人民文化水平和生活水平提高各個方面建構了延安時期的革命話語,兼具審美性與政治性。同時,《解放日報》也提供了一個文藝評論和藝術批評的平臺。1942年2月至3月,陜甘寧邊區(qū)舉辦了一場名為“諷刺畫展”的漫畫作品展,《解放日報》刊登了一系列以此為主題的美術批評文章,引發(fā)了一場以“諷刺畫展”為中心的藝術大討論。《解放日報》還刊登了大量胡蠻、艾青、力群、王朝聞等人的文藝評論,促進了延安文藝的正向發(fā)展。
抗戰(zhàn)勝利后,許多參與《解放日報》美術圖像創(chuàng)作的延安美術家從延安走向全國,遠赴東北解放區(qū)和華北解放區(qū)等地工作,魯藝也隨之遷移。大批藝術家在東北開展木刻版畫創(chuàng)作,舉辦木刻版畫展覽,創(chuàng)辦《東北畫報》等期刊,以延安文藝精神指導藝術創(chuàng)作,成為東北地區(qū)文藝宣傳的主力軍。張望、古元、羅工柳、彥涵、胡一川、陳鐵耕、夏風等人先后任教于魯藝、中央美術學院、廣州美術學院等院校,為新中國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藝術家。
從中國共產黨成立到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話語體系經歷了從“革命”到“改革”的敘事轉型。[15]不過,延安時期的美術創(chuàng)作對新時代的文藝創(chuàng)作依然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首先,藝術創(chuàng)作應當扎根人民、表現人民。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文藝創(chuàng)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16]。盡管時代不同,但“人民性”依舊是兩次文藝座談會所關注的核心命題。延安美術家在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所形成的方法與經驗對當代藝術家創(chuàng)作出“為時代畫像、為時代立傳、為時代明德”的藝術作品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其次,新時代的藝術創(chuàng)作應當反映時代風貌、適應時代需求、引領時代風氣。在百年奮進的新征程中,文藝工作者應當順應時代潮流,通過文藝事業(yè)傳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反映中國人民奮發(fā)向上的時代精神。最后,延安時期高度重視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文化領導權,《解放日報》所刊登的圖像是為建構革命文化而服務的,作品不僅繼承了傳統藝術風格,而且結合了西方藝術的創(chuàng)新要素,能夠適應不同時期的斗爭需求,因而在中國美術史上留下了璀璨印記。
抗戰(zhàn)時期,延安的美術家在黨的文藝思想指導下,結合人民情感與人民審美,形成了現實主義的美術風格,探索出生活化與民族化相統一的藝術創(chuàng)作方法,對美術創(chuàng)作風格的影響持續(xù)至今。在《講話》精神的指引下,美術家正確處理了藝術與意識形態(tài)、藝術與宣傳的關系,在契合政策需求的同時滿足了人民的審美需求,創(chuàng)作了大量反映解放區(qū)時代精神的美術作品?!督夥湃請蟆匪堑膿碥妰?yōu)屬主題美術圖像取材于現實事件,利用人民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構建了生動的擁軍場景,無論是從藝術傳播還是藝術創(chuàng)作層面都對當代藝術有著強烈的啟示意義。從圖像的角度重新梳理《解放日報》的圖像敘事,對建構新時代的革命文藝語言有著十分重要的學術意義。
注釋
[1]約翰·伯格.觀看之道[M].戴行鉞,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1.
[2]貢布里希.象征的圖像[M].楊思梁,范景中,編譯.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14:29.
[3]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M]//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51.
[4]社論發(fā)刊詞[N].解放日報,1941-5-16(1).
[5]宋偉,謝納.時代精神的表征:馬克思主義美學的歷史視域與時代命題[J].人文天下,2022(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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