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想起兒時的豆腐花，那迷人的香味縈繞心間，叫人難以忘懷：還有那火熱的爐子、青花的碗盞、老板和藹可親的笑容和他調(diào)味豆腐花時舞動的手指，以及裊裊升騰的熱氣……這些都?xì)v歷在目，恍如昨日。

那時生活艱苦，要吃上五分錢一碗的豆腐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有時只能在夢中相見，醒來時口水濕了枕巾。于是常常盼望哪天能跟娘一起去趕集，可娘總是不讓我去，偶爾去一回，走過豆腐花攤位時也是步履匆匆，好像什么都沒見到似的……此時，我多么希望娘能停住腳步，哪怕讓我看上一眼也能解個眼饞：如果能讓我吃上一回，那簡直是人間難得的美味了，可一直是失望而歸。直到有一次我?guī)湍镆黄鹕辖秩ベu雪里蕻才第一次吃上豆腐花。那天大概運氣好，幾十斤雪里蕻沒多久就賣完了。回去時走過豆腐花攤，娘竟主動問我要吃豆腐花嗎？我連連說：“要吃要吃！”于是娘放下袋子給我買了一碗。那時我的心情別說有多激動了，眼睛直盯著鍋里那白嫩白嫩的豆腐花翻騰著“舞姿”，攤主則在蒸汽彌漫中嫻熟地舀湯、起鍋、調(diào)配……一系列連貫的動作宛如在舞臺上表演，看得我眼花繚亂，直到熱氣騰騰的豆腐花端到我的眼前，那淡紅的蝦米，翠綠的香蔥，泛黃的油花，那個香呀簡直無法用文字來形容，還有藍(lán)邊的湯匙和青花的碗盞，我才覺得這一切是真的，一時卻不知道如何下口。娘則在一邊看著我催促說：“快吃呀！”我連忙舀了一勺湯讓娘先喝，娘笑著說她不喜歡吃要我吃。我便硬是把一勺湯伸到娘的嘴邊，娘架不住我的“熱情”，微笑著喝下了一勺湯，眼睛里似乎閃動著淚花，說：“好喝好喝，兒自己吃?！爆F(xiàn)在我已記不清那碗豆腐花是如何吃完的，但它的味道已經(jīng)深深留在我的記憶中，還有娘看著我吃的那一份微笑，想起來心里感到非常幸福。

后來，吃豆腐花便成了我的喜好。記得有一次爺爺帶著我和小姑去上海安亭的親戚家喝喜酒。他們那邊有習(xí)俗，中午必須接回新娘才開始擺酒席，因為路遠(yuǎn)，要等到下午一兩點鐘才能吃上飯呢。那天我們等到十二點多了還不見新娘的身影，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爺爺就領(lǐng)著我和小姑來到大街上，安亭畢竟是在大上海，好吃的東西特別的多。爺爺說今天到了上海，想吃啥自己任意挑吧！我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街對面冒著熱氣的豆腐花攤，急著對爺爺說我要吃豆腐花。爺爺說就那么簡單？我使勁點頭說是的。小姑則纏著爺爺要吃巧克力，爺爺就先帶著我們?nèi)ベI巧克力，到了商店一問價格要好幾塊錢呢，爺爺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買了一塊。來到豆腐花攤，一碗豆腐花兩毛錢，爺爺給我們每人買了一碗。我吃著熱氣騰騰飄著香味的豆腐花，心里暖暖的，一邊吃著一邊想著今天能在上海吃到豆腐花，心里又驚喜又滿足。小姑吃了幾口，心里大概惦記著巧克力，就把剩下的推給爺爺吃，爺爺邊吃邊說：“還是我的孫子懂事，爺爺跟你一起吃，味道怎么樣？”我抬起頭對著爺爺說：“好吃好吃?！睜敔斝α耍劬锫冻鲆环N期待，好像又在告訴我什么……

后來，豆腐花好像突然之間在市面上消失了，或許是我走上工作崗位后忙忙碌碌無心顧及這些美食，或許是物質(zhì)太豐富了，豆腐花之類的沒人再喜歡了。最近一次吃豆腐花是在周莊的老街上，那天我接待來自全國各地的兒童文學(xué)作家朋友，正是暮色時分，走過豆腐花坊，我便試著邀請大家一起吃碗豆腐花。話音剛落，響應(yīng)聲一片。于是給每位朋友點上一碗，小小的店堂頓時熱鬧起來，大家一邊品嘗一邊發(fā)表感慨，有的說幾十年沒吃豆腐花了，有的說味道正宗還是小時候的感覺，有的說這些傳統(tǒng)美食應(yīng)該加強推廣，有的對我的提議大加贊賞，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蛟S是我們都在一路奔波事業(yè)，或許是生活給予我們太多的重?fù)?dān)，或許是時代的節(jié)奏帶著我們快速向前，造成很少有機會坐下來輕輕松松喝碗豆腐花了，所以都希望能捧著一碗冒著自然清香的豆腐花，慢慢品嘗，暫忘一些瑣事帶來的煩惱，讓鄉(xiāng)野的風(fēng)吹散內(nèi)心的浮躁，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小小快樂。

回去的路上大家意猶未盡，說說笑笑還在回味剛才的那碗豆腐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童年。小鎮(zhèn)漸漸歸于平靜，今晚就讓我們裝著兒時快樂的豆腐花一起進(jìn)入夢鄉(xiāng)吧。

作者簡介

盛永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昆山市作協(xié)常務(wù)副主席，昆山高新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曾獲冰心兒童文學(xué)獎、老舍散文獎等。出版有《盛永明兒童文學(xué)作品集》（5卷）等二十余部著作；作品入選《21世紀(jì)文學(xué)大系，2005年兒童文學(xué)》《中國特一代兒童文學(xué)書系》等年度精選本和各種文集。

（責(zé)任編輯：王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