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崢嶸歲月

2024-10-02 00:00:00趙天益
綠洲 2024年5期

歲月流韻

我們老家把烏鴉叫老鴰。我家后院墻外有一棵大槐樹,每年春天都有三五對老鴰在樹上育雛,叼來樹枝筑窩,銜來食物喂雛,從天亮到天黑,看來很是辛苦。我們這些小孩子,每到天近黃昏,便數(shù)著它們一只只從野外歸來,看它們滑翔著落到樹枝上,心中就漾起暖暖的溫情。

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中期,我離開學(xué)校西出陽關(guān)闖天山,來到準(zhǔn)噶爾大漠南緣,新疆軍區(qū)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農(nóng)八師機耕農(nóng)場開荒創(chuàng)業(yè)。荒地是一望無際的大葦湖,四處冒著水泡的沼澤地,一汪汪泉眼深不見底,一條條泉溝如蟒蛇一般在蘆葦叢中蜿蜒穿流。

我們在青年墾荒連孫天恩連長帶領(lǐng)下,選一處高阜扎營,搭蘆葦棚,挖地窩子,建造最初的家。高阜上生長著大片大片的老榆樹,合抱粗,參天高,樹上有很多老鴰窩。聽人說,這里是老鴰的世襲領(lǐng)地,誰也說不清它們在此生活了多少世代,繁衍了多少子孫,家族到底有多大。它們傍晚歸巢的時候,嘎哇嘎哇的聒噪聲能傳出三五里。早晨張開翅膀飛去的時候,黑壓壓一大片,遮蔽半邊天。老鴰住在樹上,我們住在樹下,互不侵犯,相安無事。我們給這個地方起了個名字叫“老鴰窩”,后來搞地名普查時,覺得此名不雅,便改為北泉鎮(zhèn),就是現(xiàn)在石河子總場場部所在。

我們青年墾荒連以老鴰窩為中心,挖渠排水,四向開荒,東到山丹湖,西到活海子,南到望月坪,北到泉水地。駐地一出門就是蘆葦沼澤,浩浩渺渺,無邊無際。住的“房子”是用葦把子拱起來的,上面蓋一層厚泥遮風(fēng)防雨;睡的“床”是用葦把子捆扎起來鋪成的,上面再墊一層麥草;用的“桌子”是用葦把子搭建的,上面放一塊木板。那時候干活,一日三餐都在野外吃,大家很少帶碗筷,以葦葉為碗,葦莖當(dāng)筷,幾乎成了我們的習(xí)慣。夏天中午酷熱難耐,我們割來一捆蘆葦,搭起涼棚小憩。沼澤洼地蚊蟲成災(zāi),我們常被叮咬得滿身疙瘩,又癢又疼。每到夜晚,我們便聚幾堆蘆葦燃起篝火,驅(qū)趕惡蚊。上下工往返于水坑濕地,我們側(cè)身割一把葦子填墊其中,腳在上面一點便跳了過去……蘆葦對于我們這些墾荒隊員來說,如同布帛菽粟,不可缺少。

然而,蘆葦之于我們,如頑敵在壘,勢在必克。為了變沼澤為良田,必須消滅蘆葦。我們按照農(nóng)田水利規(guī)劃,開挖大型排干渠,破壞蘆葦?shù)纳鏃l件。在挖渠排水中,我看到蘆葦?shù)母凳悄敲窗l(fā)達(dá),縱橫交錯,上下牽連,一層壓一層,層層相疊。在一方泥土中能挖出12公斤左右的葦根,粗細(xì)相接長達(dá)五十多米。這并不是個別情況,而是全葦湖的普遍現(xiàn)象。我還看到葦湖表層的“草泥炭”,有一米多厚,重量卻很輕,能在水中漂浮起來。對此我們感到非常奇怪,便去請教場部生產(chǎn)科剛從八一農(nóng)學(xué)院畢業(yè)的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員吳鳳藻,他告訴我們:這是大自然的一種規(guī)律,是千百年來沼澤葦湖中的蘆葦根生莖,莖護根,纏纏繞繞,自生自滅,腐莖敗葉年深日久結(jié)積而成。它們一旦風(fēng)化為土壤,能使農(nóng)田的肥力倍增。

在開墾荒地時,拖拉機翻起白花花的葦根布滿一地,我們就一根一根把它從泥土中拽出來,直勒得雙手起泡滲血。我們班的“機靈鬼”李昌修,聰明好學(xué),遇事總愛打破砂鍋問到底。在開荒除草中他搞了個小試驗,把一截鮮活的蘆葦根擺放在田埂渠邊上,風(fēng)吹日曬半年之后,再埋進土里,第二年春天竟奇跡般發(fā)芽吐綠……就這樣,為了生活,我們利用蘆葦;為了開荒造田,我們消滅蘆葦,消滅的目的,仍然是為了生活。

那個時候,農(nóng)場的道路還沒有修通,交通十分不便。特別是化雪后的春天,運輸常被積水阻斷,食物運不進來,全連人被困在大葦湖里,斷炊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有一次,我們斷糧三天,全靠野菜、蘆芽葦根充饑。晚上有人爬樹掏烏鴉蛋煮了吃,抓烏鴉用火烤了吃。烏鴉肉顏色烏黑,有一股焦胡味,不好吃。那時候肚子餓,吃起來不覺得,現(xiàn)在想起來都反胃。盡管如此,大家情緒卻不低落,因為知道困難是暫時的,對生命構(gòu)不成威脅。晚上,我們躺在葦棚里,頭沖著門,餓著肚子欣賞徐徐升起的月亮。班長陳健說,月亮綠瑩瑩地從大葦湖里爬出來,像個烏龜殼,有什么好看的。我們知道,自斷炊以來,他心情不太好,由于吃不飽肚子,班里開荒的功效上不去,影響勞動競賽奪紅旗。

我們連團支部書記周志斌是個文化人,有主意,有點子,是年輕人擁戴的“頭兒”。有一天剛下夜班,已是上午八九點鐘,他卻獨自坐在葦湖泉溝邊發(fā)愣。我趕忙走過去想問個究竟,他卻神秘兮兮地悄聲對我說,他想抓幾條魚讓大家嘗嘗,并示意我放輕腳步,不要弄出動靜來。原來他在觀看一對鯉魚在淺水里游弋,魚尾巴攪得水里的蘆葦蒲草嘩啦啦響。這時周志斌來了勁,麻利地脫下衣服,只穿一條短褲慢慢下到泉溝,手舉著鐵鍬走到蒲草叢中,等待那兩條鯉魚的到來,并向我夸下??谡f:“你先回去生起火,準(zhǔn)備好調(diào)料,中午等著吃烤鮮魚。”結(jié)果,他的諾言落空,那天中午不但沒抓來魚,他的脊背上卻被蚊子叮咬得全是紅疙瘩。

當(dāng)天晚上,勞累一天的人們都進入夢鄉(xiāng),周志斌卻坐在油燈下,脫下身上穿的背心,剪下新買來的襪子,又縫又補,在做捕魚的工具,一直搞到下半夜才睡覺。天剛麻麻亮,他揪住我的耳朵悄悄地說:快起床,跟我到泉溝里取魚去。我懵懵懂懂跟著他來到泉溝邊,只見他下到水里,猛地用力拔起一截葦稈,葦稈上拴著一根細(xì)繩,牽起繩子后往外提出一個網(wǎng)兜來,竟有大半兜活蹦亂跳的金色鯉魚。目睹此情此景,我高興得拍手稱絕,贊他賽過梁山泊智多星吳用。用自制“漁網(wǎng)”捕魚的創(chuàng)舉,在連隊不脛而走,大家爭相效仿,這不僅填飽了人們的肚子,還活躍了連隊的氣氛。

在沙漠變綠洲,葦湖變良田的過程中,我們與烏鴉的矛盾日益尖銳起來。以致發(fā)展到我們必須驅(qū)逐它們、捕殺它們、消滅它們,到了勢不兩立的程度。

我們在老鴰窩蓋住房,砍伐老榆樹作梁檁。新建的房屋紅瓦粉墻,一片嶄新,卻不顧烏鴉們流離失所,沒有棲身之地。它們啄食我們播入土壤中的種子,是嚴(yán)重的破壞行為。連長一聲令下,第二天條田里便豎起一個個稻草人。稻草人身穿舊軍裝,頭戴破草帽,手執(zhí)長長的柳條稈子,稈頭吊一只死烏鴉或一條舊布條。風(fēng)一吹動,執(zhí)稈的稻草人便不停地轉(zhuǎn)動,驚嚇得烏鴉們不敢貿(mào)然落腳,只好饑腸轆轆地飛離。

雪后的冬天,烏鴉們在野外覓不到食物充饑,便明目張膽地飛回村莊,襲擊我們的糧場,暴食我們的苞谷、小麥??磮龅睦媳Q鑼驅(qū)趕,它們一轟而起,飛上樹梢,鑼聲一停,轉(zhuǎn)眼又落滿場。饑餓使它們變得膽大妄為,不顧生死與看場老兵搞“拉鋸戰(zhàn)”,你進它退,你退它進。惹得老兵們咬牙切齒,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終于起了殺心。他們用“1059”農(nóng)藥拌上苞谷、小麥,制成毒餌誘殺它們。就這樣,中毒的烏鴉一批批死亡。這個辦法立竿見影,每次都取得勝利。

那年秋冬之交,我們農(nóng)場發(fā)起一場消滅烏鴉運動。那場運動現(xiàn)在說起來滑稽可笑,而在當(dāng)時卻神圣得篤信無疑。當(dāng)時備戰(zhàn)正緊,經(jīng)常傳出這里有信號彈升空,那里有敵人電臺“嘀嗒”作響,某地發(fā)現(xiàn)敵特蹤跡……對敵斗爭的弦上得緊緊的,緊得若再上一圈就會繃斷。那時我在澆水班澆水,實行兩班倒,白班夜班輪流上。秋末的一天,軍代表在全連職工大會上講,連隊東北方向,瑪納斯河拐進荒原那一帶,連日來,到太陽快要落山時,發(fā)現(xiàn)有降落傘出現(xiàn),提醒大家提高警惕,遇到可疑的人和事要及時報告。會后,還特地將澆水班的人留下來,非常嚴(yán)肅地對我們說:“現(xiàn)在大田里的高稈作物都砍倒了,空降的敵特分子白天隱蔽起來,晚上出來活動。上夜班的澆水班要特別注意,遇到壞人一要報告,二要奮力捉拿,就是犧牲也在所不惜,革命群眾會記住你們的?!甭犓强跉猓瑪程胤肿右欢〞驳轿覀冭F鍬的刃口上。

頭天夜里,平安無事,第二天、第三天夜里一如既往,除了看到一只狐貍在月光下捕捉田鼠,連一個人影也未發(fā)現(xiàn)。第四天換成白班,異常情況發(fā)生了。那天我和班長在六號條田澆水,太陽快落山時,班長驚呼:“快看,降落傘……”不知是緊張,是激動,還是害怕,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遙遠(yuǎn)的東北方向,果然有一個黑傘狀物體在飄忽下降。班長命令我緊緊盯住“降落傘”,他飛也似地跑回連隊報告去了。

“降落傘”時而上升,時而下降,時而向東旋,時而向西旋,忽忽悠悠竟然旋到我的頭頂上來。我看得千真萬確,不由得大為驚詫,它根本不是什么降落傘,而是一群烏鴉在翻飛。這是烏鴉的習(xí)性,年年秋末如此。眼前這群烏鴉少說也有上千只,結(jié)群在空中盤旋,忽如烏云一片,忽如無柄大傘。這群該死的烏鴉真是膽大包天。我嘴上罵著,心里卻在犯嘀咕,怎么辦?如實告訴軍代表,他會不會說我在渙散軍心,消蝕斗志,麻痹群眾思想,弄不好會遭到一頓批判,況且當(dāng)下又無人作證。

那天晚上,附近的武裝值班連隊全部出動了,撲向瑪納斯河灘搜捕從“降落傘”上下來的“特務(wù)”。灌木叢、蘆葦?shù)?,溝溝坎坎挨著查,排著找,自然是一無所獲。軍代表追問我降落傘到底落到什么地方?我思索再三,還是實話實說了,他一聽愣了神,半天說不出話來。后來又有人來報告說,他們也看到是一群烏鴉在飛旋,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

從此之后,瑪納斯河灘再也沒有鬧過“降落傘”事件了。不久,連隊傳達(dá)上級一個通知,說烏鴉是頭號害鳥,糟踐糧食,禍害莊稼,是“備戰(zhàn)備荒”的破壞力量,一定要徹底消滅它!

沒有了老鴰,沒有了老鴰窩,關(guān)于老鴰的故事,在這里再也不會發(fā)生了。

遠(yuǎn)方的團場

遠(yuǎn)方的團場,心愛的連隊,在廣袤無垠的準(zhǔn)噶爾大漠南緣,是我永遠(yuǎn)懷念的第二故鄉(xiāng)。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伊始,來自五湖四海的軍墾戰(zhàn)士,聚集在屯墾戍邊大旗下,在生產(chǎn)生活條件極其艱苦之地,化劍為犁,掘地為廬,開創(chuàng)史無前例的基業(yè),創(chuàng)造出沙漠變綠洲,戈壁變良田,荒原建新城的人間奇跡。

遠(yuǎn)方的團場,禾苗覆蓋大地,原野一望無際。地平線上,天山橫空出世,雪峰在碧空下逶迤,防護林帶折射出一抹淡淡的新綠。西邊一群駿馬奔馳流動,東邊羊群里不時傳出粗獷的吆喝聲,受驚的鳥兒從林間飛出,在素縞上畫出一幅鮮活的丹青。

團場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令我魂牽夢繞,牽掛于心。那是當(dāng)年全團動員,人人參戰(zhàn),上山伐木,用土窯燒磚修建的大禮堂。在這里看電影只收一毛錢,《白毛女》《朝陽溝》連續(xù)放映十幾場,場場爆滿,擠破頭搶買電影票的場景恍若昨天。禮堂左側(cè)綠樹叢中那座大木橋,橫架在自然泉溝上的彩色柵欄,當(dāng)時最為豪華,是團機關(guān)工作人員上下班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一個景點,早早晚晚有許多人來此攝影留念。如今團部遷入新址大樓,這座橋也就很少有人走動。

建場初期我們用的大都是原始工具,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砍來楊樹、柳樹枝條編制筐子、背簍、抬把、耙地耱子、裝糧食曬棉花的大笆。我們住的地窩子、干打壘、土塊房的門窗,睡的床鋪皆用柳條編織而成。團場人順口溜說:“柳條子門,抬把子床,地窩子里娶新娘?!倍靷涓?、備料、運肥、拉沙大會戰(zhàn),馬拉人拖的爬犁上,固定的筐子也是樹條編成。道路兩旁紅旗招展,田間地頭人歡馬叫,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連隊排干渠馬號旁的鐵工班,葦棚下盤著一座鐵匠爐,班長石老三帶著班里幾個兵,既管喂馬放馬,又要打制和修理全連的生產(chǎn)工具。每次從這里經(jīng)過,老遠(yuǎn)就能聽到鐵錘敲擊鐵砧的叮當(dāng)聲。被熊熊炭火燒軟的鐵塊,讓他們擺弄得像爐膛里的烈焰,一會兒工夫,一把鐮刀、鐵鍬、砍土曼或是一張鋤頭倏然成型出爐。

連部路北一塊平坦的戈壁上,老軍墾們丈量出長寬,向垂直方向掘進,待挖到一人多深時,根據(jù)住人多少,留出床鋪,飯桌用的土墩,從側(cè)面挖出一條斜坡作出入通道,再用樹條編成大方笆,鋪上蘆葦麥草,略微拱起來,糊上一層厚厚草泥,頂端留一個方口裝上玻璃當(dāng)天窗,地窩子便大功告成。夏天三四十度三伏天的酷暑,卻涼爽怡人。寒冬三九天滴水成冰,燒起少許柴禾溫度能保持許久。如今高樓側(cè)畔雜草叢生的地窩子已萎縮成一段歷史,一種象征。

連隊那口自流井,涓涓清流常年不斷注入旁邊的大洼坑里,形成一個澇壩,四周綠樹成蔭,是連隊人聚會和游走的好去處。冬天湖面結(jié)冰,是個天然滑冰場,一群小孩在這里嬉鬧,有穿冰鞋溜冰的,有坐在冰爬犁上用兩根鐵筋或木棍,如劃槳般溜冰的。女職工和家屬們拿了蔬菜或衣服來井邊洗濯,手指凍得紅蘿卜似的。夕陽時分,暮歸的羊群、牛群彌漫過來,翹著鼻翅盡情豪飲,直到肚子膨隆鼓脹,在牧工兄弟的口哨聲中入圈進欄。

那時連隊尚未通電,晚上黑黢黢,但每個宿舍里都有煤油燈的亮光。自制的袖珍煤油燈里冒著縷縷青煙,橘紅色火焰微微跳動,為地窩子里帶來一片光明。結(jié)束一天的勞動之后,連里還要點名講評和政治學(xué)習(xí),幾盞罩子煤油燈高懸于大食堂的屋梁上,亮光閃爍,交相輝映。指導(dǎo)員讀報講時政要聞,連長評講當(dāng)天工作,布置明天任務(wù),技術(shù)員進行農(nóng)業(yè)技術(shù)講座培訓(xùn),文化教員領(lǐng)大家唱歌活動,我們的日子過得倒也充實有味兒。

我們連的電話機人稱“搖把子”。一個烏黑油亮的方盒上架著一個彎月形話筒,方盒左邊便是搖把子。一根硬邦邦的黑線,把兩節(jié)“易拉罐”大小的電池與黑盒子連接在一起,通向團部總機。打電話時用右手握住搖把使勁搖幾下,然后再拿起話筒向總機“喂,喂”一番,告訴他想要連線的對方,再由總機接線員幫你接通,才能與對方喊破嗓子似的說上話。電話機每連只有一部,還有專人管理登記,誰要想打電話,需連領(lǐng)導(dǎo)批條子,可金貴著呢!

龍泉渠畔那一行行蒼老的沙棗樹,看上去就像滿臉皺紋的老者,拄著拐杖靜靜地站立著,默默注視眼前浸潤自己血汗的條條農(nóng)田。林帶里的沙棗樹綠蔭下,是我們一伙年輕人休息天嬉戲的地方。在那物質(zhì)奇缺的年代,甜甜的沙棗給我們留下了許多甜蜜,這是大自然給軍墾人的饋贈。在新疆,兵團團場是種植沙棗樹最多的地方,它抗鹽堿,阻風(fēng)沙,不畏酷暑嚴(yán)寒,有著堅韌頑強的生命力,像極了兵團這個堅強無畏的群體。

畜牧班的大胡子陳班長,領(lǐng)著班里幾個年輕人,揣著幾瓶燒酒和一盒方塊糖,順著渠道來到庫爾別克氈房前。這位哈薩克族牧工夏天進山牧羊,冬天回到連隊,看到老朋友,趕忙迎進氈房。當(dāng)他們脫下鞋子在鋪著花氈的炕上剛剛坐定,女主人便把馕和油炸馓子端上炕桌,不停地躬身給客人們斟滿酥油奶茶。羊肉在鍋里燉著,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響,誘人的香味從氈房的天窗溢出。酒足飯飽之后,庫爾別克順手操起冬不拉彈唱起來,雖然聽不太懂歌詞,但唱給人的感覺是遼闊草原上各族人民團結(jié)一心的深厚友情。

每到春節(jié)前夕,連隊便決定每班抽出一名年富力強的小伙子組成臨時雜務(wù)班,由副業(yè)班長領(lǐng)著磨豆腐、生豆芽、做洋芋粉條,讓人高興的還有殺豬宰羊。蘆葦搭起的作坊里熱火朝天,忙里忙外的人們整日里汗流浹背。寒冬臘月的屠宰場上,熱氣騰騰,人聲鼎沸,一群小孩子跑前跑后追趕著看熱鬧。鮮亮的豬肉、羊肉和頭蹄雜碎,除留夠職工食堂備用外,由司務(wù)長按人頭分給職工和家屬,讓勞碌了一年的人們過個歡樂年。

入冬后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起來,黃昏時分終于漸止。萬里晴空默默地注視著西部邊陲這片開拓于大漠戈壁上的綠洲,注視著用忠誠和堅毅鑄就的軍墾群體。團場連隊爐火通紅的屋子里,其樂融融的兵團人坐在電視機前,欣賞著紛繁眾多的節(jié)目,注視著普天之下的大事要聞。

雪落大地

那些年農(nóng)場人過冬天,看什么摸什么都是冰冷的,唯有看雪摸雪是溫暖的,絨絨的雪花用手一碰就化。農(nóng)場人看雪是棉被,能蓋住土地不挨凍。所以,農(nóng)場人過冬特別盼望下雪,盼望給寒冷的大地蓋一床棉被,不要凍壞大地上的生命,尤其是那纖細(xì)的麥苗。

最知時節(jié)的雪是及時雪,及時下在“三秋”以后,土地尚未封凍之前。沒風(fēng)沒火的日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夜里下了一場雪,第二天早晨推門一看,白茫茫一片,把大地覆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其實,每年的初雪都是有征兆的,而且是多兆同現(xiàn)。首先是撒野了整個夏秋的麻雀,提前半天飛回家,先在屋檐下、草垛上、墻洞里找好棲身的地方,然后貪婪地覓食。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繞著連隊、村莊轉(zhuǎn),群起群落,不肯離開場院、道路、房前屋后的空地,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將嗉子填得鼓鼓的,那些按時進窩的老公雞老母雞,遲遲不肯進窩,咯咯咯地圍著主人要糧食吃,或擠在草地、墻角逮蟲子吃。還有我們?nèi)?,夜里睡覺熱了蹬被子,暖洋洋到天亮不覺得冷。早晨一開門,啊,鋪天蓋地下了一場大雪,不免自言自語地說:“怪不得夜里有些熱,下雪不冷化雪冷嘛!”

下雪有下雪的事情要做。不一會兒,就聽值日排長“嘟嘟”吹哨子,接著喊:“各班起床以后掃雪,掃完雪休息?!毙菹?,真是個好消息!很快,呼呼啦啦的掃雪聲,響遍連隊的旮旮旯旯。

要是哪一年雪少,下雪小或者下雪晚,全連的人都會著急。連長帶頭發(fā)愁:“這天氣是怎么了?咋還不下雪,再不下雪冬麥要凍死了?!蹦信仙俣寂窝?,一天朝天上看好多遍,看雪在哪兒。從理智盼到不理智,開始看著風(fēng)向盼,瞧著云彩盼,眺著早霞盼,盯著晚霞盼。盼不來,就異想天開地說:“要是有那么一天,天隨人愿,要雪即雪,要雨即雨,該多好??!”

記得那年冬天,我去參加農(nóng)場召開的一個生產(chǎn)會議,到會的全是營長連長,他們都是抓生產(chǎn)的行家里手,齊聚一堂,十分活躍。室內(nèi)獻計獻策,室外大雪紛飛。主持會議的老場長顯出從未有過的高興,指著窗外的大雪說:“瑞雪兆豐年,今年天時有了,就看我們?nèi)说牧?。?/p>

天上的飛雪,老場長的神采,與會人們的精氣神,一時激起我的靈感,即興寫了一首小詩,其中幾句是:

山白,嶺白,田野白,

雪花漫天撒,

老場長伸手接一把,

聞一聞,舔一舔,

啊,面包味兒真夠大,

笑令天公:下,下,下。

小詩共五節(jié),先是刊登在師部的報紙上,后又發(fā)表在一家雜志上。有位讀者看后說這首詩描繪了一幅瑞雪圖,是農(nóng)場備耕的潑墨畫。

那年冬天雪少。田間麥苗裸露,面臨凍旱,有大面積死亡的可能。我們農(nóng)場的無霜期短,莊稼一年只能種一季。一季麥子半年糧,麥苗凍死了,來年吃什么?事關(guān)生計大事,人們盼雪的心情又焦灼起來。期望著天上早下雪,下大雪。人們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聽廣播,打開入戶的小喇叭,聽氣象預(yù)報有沒有雪。

真沒料到,那年的12月5日下午,在天氣預(yù)報稱無雪的情況下,竟然紛紛揚揚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撒向原野,落進村莊,不到半天時間,地上的雪已積了十來公分厚。大家聚在屋檐下欣賞雪,議論雪。心細(xì)的人覺得有點蹊蹺,說這雪是從哪里來的,下雪怎么還伴有雷聲?心粗的人想事簡單,說話直接:“這還用問,雪是天上下的,雷是天上打的,這叫‘凍雷’?!边@些都是雪里的閑話,怎么說都無所謂,誰也不當(dāng)回事兒,嘴上快活就行。

第二天雪霽日出,我到場部辦事遇見人武部的丁部長,說他要到各連隊去調(diào)查雪情。我有些納悶,便跟丁部長說,以往這項業(yè)務(wù)都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部門辦的,怎么這次你也干上調(diào)查雪情的事呢?丁部長笑著對我說,你們說的冬天打雷,那是我們民兵值班連打的炮,這場雪是我們迫降的,叫人工影響天氣。這項作業(yè)能否達(dá)到預(yù)期效果,人武部負(fù)有跟蹤調(diào)查的責(zé)任。他還告訴我,昨天下午到夜間,值班連用“三七”高炮和土火箭,發(fā)射碘化銀降雪彈1930多枚,才把這場雪打落下來。人工降雪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氣象、人控、電訊、駐地解放軍一齊出動,相互配合,協(xié)同作戰(zhàn),打火箭炮只是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

幾天以后,師部報上發(fā)表一條消息說,這次人工降雪效果顯著,可保全墾區(qū)60多萬畝小麥安全越冬。消息十分喜人,種田人多年的美麗夢想,開始變成了現(xiàn)實。

遠(yuǎn)去的趕車人

1955年秋天,我隨河南建設(shè)邊疆學(xué)生大隊來到兵團,我被分配到農(nóng)八師機耕農(nóng)場(今石河子總場)四連,指導(dǎo)員郭錫庚把運輸班長周大龍叫到連部介紹說,這是新來的趙天益同志,連里決定把他交給你們班,他是個剛出校門的學(xué)生娃娃,由你親自帶他進行勞動鍛煉,這是政治任務(wù)。從此我便跟著周班長干活。

周大龍班長是軍墾老兵,甘肅隴東人,大高個子,濃眉大眼,體魄健碩,一身犍子肉,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待人親切和善,趕車上路時總愛吼兩嗓子秦腔,是全連叫得響的馬車馭手。運輸班有七八輛大車,多是牛拉木輪車,班長趕的是一輛“槽子車”。這種馬車與后來農(nóng)場的兩個膠皮轱轆馬車完全不同,有四個木質(zhì)輪子并鑲了鐵箍。在幾十年前那個開荒建場的艱苦歲月里,從師部所在地的石河子到場部,再由場部到連隊的開荒點上,所有糧食、種子、油鹽一應(yīng)生活生產(chǎn)物資的運輸,全靠這輛槽子車。

我們四連位于瑪納斯河西岸一個叫沙梁子的荒原上,春天風(fēng)大堿更大,白花花的鹽堿灘,風(fēng)起一片灰蒙fUwGuy90o5uMGgVdhM/aYKBWc6O7Ydc+c5if4mRFVA0=蒙。趕車的周班長嘴唇裂著許多小口子,不斷有血珠兒掛在上面。夏天的荒漠戈壁上,石頭能曬得裂開縫,他渴得嗓子眼里冒青煙時,只能在半路葦湖灘的泉眼里喝上一肚子水,啃上幾口窩窩頭。隆冬季節(jié),風(fēng)雪彌漫的荒野里,他的馬車與風(fēng)雪融為一體,只有鞭梢上的紅繩繩給茫茫雪原憑添一點兒生氣。

在那些年月里,周班長和他的馬車究竟拉運了多少物資,為那些遠(yuǎn)在戈壁大漠里開荒造田的人們捎帶辦了多少好事,誰都無法給出一個準(zhǔn)確的數(shù)字。他從未想過這些,他只把酸甜苦辣全部傾注在他心愛的馬車和那兩匹老馬上。他的槽子車常洗刷得纖塵不染。他長年累月辛苦奔波,人活得很實在,很踏實,他帶領(lǐng)的運輸班年年都被評為先進班組。記憶中每晚全連職工點名講評大會上,趙文德連長總是表揚周班長,說他是從不歇腳的革命老黃牛,號召全連職工向他學(xué)習(xí)。

當(dāng)我離開家鄉(xiāng)來到軍墾農(nóng)場即將接受第一個寒冬考驗的前夕,全班人都從周班長那里領(lǐng)到一雙毛茸茸、沉甸甸、似靴非靴的物件??吹轿夷抗庵杏行├Щ螅习嚅L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說:“小伙子,這叫氈筒,是個寶貝,在新疆過冬沒它不行?!睔滞?!我的腦海里第一次有了它的印象。

那年冬天,周班長帶我趕著槽子車,到離連隊三四十公里外的北沙窩拉運柴火,農(nóng)場職工取暖要燒柴,食堂做飯要燒柴。那時氣候比現(xiàn)在惡劣得多,冬日里北風(fēng)呼嘯零下三四十?dāng)z氏度,滴水成冰,趕車到戈壁灘上拉運紅柳、梭梭柴是常事。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周班長用沒有掛面兒的羊皮大衣緊緊裹著身子,尖頂大皮帽子放下兩個大耳片兒,只剩下鼻子和眼睛在外,穿著氈筒的兩條長腿,隨著車子的顛簸而不停地擺動。天氣酷冷,他呼出的熱氣在眉毛、胡子和皮帽子上結(jié)成了冰霜,他卻不聲不響地大口吸著又粗又長的莫合煙。

臨出發(fā)前,班長招呼我一定穿上氈筒。我嫌它又笨又重,沉甸甸地穿著不便走路,仍然穿著從老家?guī)淼拿扌?。沒有多久,我沒穿氈筒的左腳腳底板冰涼透心,從腳趾尖到腳跟像蟲爬似的難受,后來慢慢不疼了,沒有知覺了。而我的右腳又開始鉆心地疼,我一時忍耐不住便低聲呻吟起來。

“咋啦?小伙子!”周班長忙掐滅莫合煙問我。我說腳凍了,疼得厲害。他立馬從車前挪過身來,一摸我的腳,“啊”一聲說,我看你小子是存心不打算要這兩只腳了,這么冷的天為啥不穿氈筒?

槽子車在雪地里戛然而停。周班長麻利地脫掉我雙腳上的棉鞋,把我的左腳塞進他的皮大衣里,并使勁地揉搓起來。這是一雙父兄一般的肥厚大手,我的左腳慢慢有了知覺。這時,周班長用力脫下他雙腳上的氈筒,把我兩只腳塞進去。而我那雙薄棉鞋則緊緊巴巴地套在他的腳上。

我平生第一次穿上曾不愿穿的氈筒。當(dāng)我的雙腳穿進氈筒的那一瞬間,一股暖流沿著褲腿升騰上來。隨之凍得僵硬的肌膚在暖融融的熱流中漸漸舒展開來,血液在周身緩緩流動起來,厚厚的氈筒阻隔了刺骨的寒流。自此,在農(nóng)場的那些日子里,這雙氈筒一直陪伴著我。

也就因為這一次,我可親可敬的周大龍班長,由于我的過失,無可挽回地失去了兩個腳指頭。我怎么也沒有想到,老班長在那個徹骨的寒冬里一聲不吭,默默地忍受著刀割似的疼痛,他與我有著同樣的血和肉啊!第二年秋收之后,我被調(diào)到廠部政治處組織股工作,老班長趕著那輛槽子車依依不舍地送我到場部報到。

時光流逝,斗轉(zhuǎn)星移。如今氈筒已不多見,早已走進歷史。我與氈筒有緣,與早已不在人世的老班長更有緣,是他和他的氈筒在我人生起步的節(jié)點上,給我啟迪與力量,大漠雪原上那深深的氈筒印跡,成了我終生懷念。

責(zé)任編輯蔡淼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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