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下堂哥喜歡吹笛子。
笛子是他親手做的。他家院子里有一簇竹子,取最直的那根鋸斷,只用中間四五節(jié)——直,竹節(jié)也均勻,是做笛子的好材料。難的是把竹節(jié)的中間打通。堂哥有足夠的耐心。白天要跟著父母下地干活,他就晚上做。那時候鄉(xiāng)下還沒有通電,又舍不得點煤油燈,他就在院子里,借一點月光,用鑿扁的粗鐵絲一點點向里挖。月光見他勤奮,幫他照亮手上的竹子;還借了點兒光給鐵絲的頭,讓它能在黑暗的竹筒中看見前方的路。從上弦月一直挖到下弦月,他才能將整個竹節(jié)挖通、打透。他向著月亮豎起竹子,月光照得它通透、明亮,沒有一絲毛邊。如果這天是滿月,那就更好了,圓圓的竹筒里裝著一個圓圓的月亮,他看見了月亮的臉,月亮也看見了這個鄉(xiāng)下少年清澈的眼睛。它們都是鄉(xiāng)村夜晚的光。
我一直相信,堂哥自己做的笛子,之所以能吹出那么好聽的曲子,一定是因為被月光照過。月光有多明亮,他的笛音就有多清脆;月光有多嫵媚,他的笛音就有多婉轉。
接著是挖笛孔。1個,2個,3個……一共挖了12個孔。為什么不是11個,也不是13個?我不懂,村里也沒人懂。直到我們聽到了笛音從他家院子里飄出來,村頭的老槐樹,還有全村的人,都仿佛打了個激靈。對于我們村莊而言,堂哥的笛聲是種“異音”,讓村里人的耳朵既歡喜,又不太適應。
我更感興趣的,是堂哥給他的笛子貼膜。乳白的、薄薄的竹膜,像蜻蜓的翅翼。他撕下一片粘點兒口水,捏住兩頭覆蓋在第二個笛孔上,再將膜兩邊拉平整、壓實。他專注貼膜的樣子,就跟我以前看他趴在石凳子上寫字時一樣。這雙一直拿筆寫字的手,曾經比村里最俊俏的姑娘的手還要細膩。這才回鄉(xiāng)半年,堂哥的手已經長滿老繭,跟他爸的手一樣粗糙了。我好奇:“為什么別的孔就不貼膜呢?偏偏只堵它?!碧酶缧χ嬖V我:“它本來就是膜孔啊,有了它,吹起來音色才亮、音質才好?!?/p>
我對這個貼了膜的孔充滿了好奇。我看到堂哥吹笛子時,哪個手指一松,就從對應的孔里飛出來一個音,那些孔里仿佛住了一只會唱歌的夜鶯,一抬頭,就放出一個好聽的音。那個貼了膜的孔卻從不出聲,像堂哥在地里干農活兒時,別的人都有說有笑,只有他默不作聲,只顧埋頭干活兒。但我還是看到了那個笛膜輕微的顫動,每次堂哥朝最上面的笛孔里吹,氣流就順著笛管流淌,路過它時微微一顫,就變成了好聽的聲音婉轉直下。
有一次,我見堂哥又折了一根竹子,以為他又要做新笛子了。可他說是笛膜用完了,要將這根竹子的膜取出來。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竹子里面的膜——它是竹子的內衣,薄得像絲,柔軟如綢。堂哥用針尖輕輕挑起一端,捏住一撕,一片完整的竹膜就取下來了。那是我小時候在鄉(xiāng)下見過的最柔軟、最好看的東西??吹街衲さ哪且豢?,我明白一根竹子為什么可以在堂哥的手里變成笛子了,我也明白為什么竹子拔節(jié)時,“聲音”也那么清脆好聽了。原來竹子天生就有一顆唱歌的心呢。
(選自《蕭山日報》,文字有刪改)
文中第二自然段末尾說:“它們都是鄉(xiāng)村夜晚的光。”你是如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