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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

2024-10-23 00:00李小群
微型小說月報 2024年10期

我最后一次見阿佳是在中秋夜,那天月亮靜靜地掛在天上,月亮周圍是一層輕薄的云紗,那是嫦娥飄動的衣袂吧,她此刻一定在廣寒宮思念著后羿,人間萬家燈火通明相聚賞月,唯她天上仙孤獨永世。

常聽人們說今夜的月亮像月餅,我倒覺得它像一顆糖,能給人幻出甜美的夢。它的光雖然是冷的,但我對此毫不在意,因為每逢有月亮的夜晚,我就能如愿以償見到我的愛人。

我和阿佳青梅竹馬,他對我的情義從未變過,我對他也情有獨鐘,世間真情難得,我們彼此都不想錯過,就這樣,我們在相識相伴二十幾年后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婚禮那天我穿上了白色婚紗,阿佳看呆了,他眼里閃著淚光,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我和阿佳立下了此生的誓言,他說得真摯動情,惹得我眼淚嘩嘩流下,我慶幸自己遇上了他,愿意把我的一生托付給他。

此時,月亮的面紗被撥開,它又白又亮。我跟著阿佳來到一個公園里。阿佳很惆悵,走一段路嘆一聲氣。我真怕他把這一生的好運氣都嘆沒了,要是我能和他說話該有多好啊,那樣我就可以勸勸他,讓他另尋一個姑娘成家。

我不敢離阿佳太近,我怕自己折了他的壽,一路上我自言自語對阿佳說了好多話,說婚禮之后,我是怎樣傷心絕望,怎樣無法接受與他分別這個事實,怎樣在白天躲藏在夜晚游蕩,怎樣思念他……是的,我和阿佳在婚禮當天出了車禍,當時我們正往飛機場趕,即將開始我們的蜜月之旅,一輛白色轎車朝我們撞過來,緊接著一輛大卡車避讓不及,側(cè)翻壓在了我們的車上,造成了二次重創(chuàng)。

湖水幽幽,月亮融化在湖水里。阿佳抬頭看著月亮,我也跟著他看月亮,天上除了月亮,幾乎看不到星星,我們看著月亮,似乎它也在看著我們,它肯定覺得畫面詭異極了吧?它記得我吧?畢竟我和它說了那么多話,聽了我和阿佳的故事,它也會為我們感到遺憾吧。

夜風吹來,樹枝被吹得咔咔作響,風兒帶著嗚嗚的聲音與樹葉交談,樹葉觸景生情,發(fā)出凄慘的尖叫,一場詭異的交響曲在此刻響起。這要是在以前,我肯定會被嚇住,可現(xiàn)在我竟然很享受并且很珍惜這樣的夜晚,因為再過些時日我就要離開這里,去奈何橋,那里有一碗孟婆湯在等待我,但我不確定我那時那刻的想法。

正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阿佳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一時間不敢動彈,愣在原地看著他。

“阿麗……是你嗎?”

阿佳哭了,我看見月亮從他的眼角流下,融化成一條永恒的銀河。

我以為阿佳察覺到了我的存在,沒承想他是看著月亮說的,我這才松了口氣。

風越刮越狂,樹葉的叫聲令人瘆得慌,阿佳站在風里搖晃,眼淚成河,我在旁邊不知所措,風穿透我的身體,我竟然感覺到冷了。

我知道阿佳在想我,但我不知道他心里的話,我多想讓他說出來啊,即使我知道他對我念念不忘,但我依舊想聽他說那些想念的話。

阿佳走到一張長椅旁坐下,他就那樣坐著,盯著湖水發(fā)呆,眼里暗淡無光,風也靜了下來。我坐到阿佳旁邊,想著要如何才能讓他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對了,樹枝!

我飄到阿佳面前的一棵柳樹上,撥弄著那些柳樹條,它們又像剛才那樣舞動和尖叫起來。我只希望阿佳不要被嚇到。阿佳終于悟到了,他興奮起來,知道是我在作怪。

“阿麗?阿麗!是你嗎阿麗?”

阿佳激動地站起來朝我這邊喊,我趕緊撥弄柳條回應(yīng)他,阿佳又哭又笑地喊著我的名字,告訴我他有多傷心多難過以及有多想我,甚至想要來找我。聽到這里我坐不住了,這堅決不行,這家伙肯定瘋了,我才不要他為我殉情,于是我奮力地搖晃柳條,用它們拍打阿佳的臉,阿佳被打疼了,他不明白我為什么要這樣。

“阿麗,你這是干什么?我來找你不好嗎?”

我接著又是一通亂打,阿佳捂著臉委屈地哭了起來:“那你要我怎么做?一個人痛苦地活下去嗎?”

我把兩根柳條擰在一起,再在中間擰了一個愛心,期待著阿佳能夠理解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你,你是想讓我另尋他人結(jié)婚嗎?”

我別提有多高興了,趕緊前后搖擺柳條肯定他的回答。

阿佳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可是,我忘不了你,那樣做會對不起你的?!?/p>

我決定不再理會阿佳,坐在樹上看著他驚慌失措地喊著我的名字,可沒過多久,我實在不忍心看他如此傷心,再次撥弄起了柳條,阿佳見后趕緊去抓,他以為那些柳條就是我。我愧疚地用柳條撫摸著阿佳,阿佳泣不成聲,把柳條輕輕地捧在臉上磨蹭,只可惜,那不是我,我感受不到他的體溫。

那天晚上,阿佳留給我一句話:“阿麗,我會來找你的。”

我不知道他說的找是每個夜晚還是殉情,我無法追問。那天晚上月亮直到天亮都沒消失,我在柳樹下待了一晚,我想了一晚上他說的“阿麗,我會來找你的”。我不想讓他來找我,我只要他快快樂樂地活在人間。

我不能再在這里游蕩了,我得走了,今天就是和阿佳最后的告別,永遠的告別,再也不相見,或者就是再見面也互相不認識了。奈何橋上我捧起孟婆湯的時候,好像聽見身后有一個男聲在喊“阿麗”,我知道我不能回頭,我必須大口喝下,我這樣做了,放下碗,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