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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多無處不在

2024-11-03 00:00花壺
青春 2024年10期

1

我上高中之后,在歷史教科書上看到《等待戈多》的劇照,才依稀想起來楊國庭給我講過戈多的故事。聽母親說,他最近突然腦筋不管事了,理由是幺舅說他疑神疑鬼,經(jīng)常半夜醒來,把燈打開,然后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幺舅問他在干什么,他就只會說在等戈多。問他戈多是誰,他又說不知道。這讓幺舅和舅媽感到惶恐,怕招來什么不好的東西,便要召集家里人商量對策。

正值暑假,我和母親去看望他。幺舅說想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但小縣城里又沒有,最起碼得到市里去,費用那么高,誰供得起?于是,把大姨、二姨和大舅也喊來一塊兒商量。最終決定把他送到市里面的精神病院,費用由幾家平攤。我反對,但我顯然沒有話語權(quán)。我慫恿母親一塊兒反對,但母親的年紀(jì)是他們兄妹里最小的,也沒有話語權(quán),并且幺舅說,我們有誰不贊成的,就領(lǐng)他去家里住幾天試試。楊國庭半夜起來等戈多的詭異場面大家都曾親眼看見,所以都沒話說了,一致同意幺舅的提議,等聯(lián)系好精神病院之后,就把楊國庭送走。

我很是沮喪,唯一能做的就是問母親,我能不能跟楊國庭一起睡一晚。母親當(dāng)場否決了,還警告我離他遠(yuǎn)點,小心被傳染。

我從未見過楊國庭半夜起來等戈多的場面,因為我總是睡得太死,這種事大人不會叫醒我,所以常常一覺睡到天亮,錯過了很多次機會。但今天晚上,為了親眼看見,我一直未睡。我被安排和表弟睡一張床,表弟喜歡熬夜,好不容易等他睡熟后,家里的其他人也早已進入夢鄉(xiāng)了。

我輕輕下床,走下樓去。楊國庭睡在樓下,可能是怕他半夜夢游從樓梯上摔下去。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下面有一絲灰暗的光線,走到楊國庭臥室門前,才發(fā)現(xiàn)是從門縫里鉆出來的。我輕輕推了推門,開了一個縫兒,門鎖是壞的,上面系著一截發(fā)黃的白布帶子,用它夾在門縫里,可以把門關(guān)緊。

隨著白布帶子滑落,一束燈光撲到了我的臉上。我推開門,叫了一聲“阿庭”。我一直這么叫他,為此,聽到過的人都教訓(xùn)過我,我卻改不掉,他也不介意。我曾嘗試著叫他公公,他卻說感覺怪怪的,還是阿庭聽起來自然。

“你就是戈多?”楊國庭驚喜地朝我撲過來,一把抓住我的兩只手臂。

“什么戈多?你真的瘋了?我是小沐?。 ?/p>

“小沐……你來做什么?要跟我一塊兒等戈多?”

“我是來聽你講故事的?!?/p>

“講什么故事?”楊國庭瞪大眼睛看著我。

實際上,自從我小學(xué)畢業(yè)后,他就很少再給我講故事了,一是我長大了,二是他的那些故事我早就聽得滾瓜爛熟,所以這個回答讓他感到意外。

“什么都行,最好是戈多的故事?!蔽艺f。

“好,來!”他把我拉到他的床邊,我起身去把門關(guān)緊,才回來坐下。

他又把已經(jīng)很多年沒跟我講過的戈多的故事講了一遍。他說,格凸河還沒有開發(fā)成旅游景區(qū)的時候,他經(jīng)常去那里釣魚。有一天,他碰到兩個老外在河邊講話,但聽不懂。他們看到他之后,其中一個走過來,用蹩腳的普通話問他:“你是不是戈多?”

楊國庭問:“哪樣是戈多?”

“我們也不知道,所以才問你?!绷硪粋€老外用同樣蹩腳的普通話回答。

“你們都不曉得,還等人家,怕是鬼哦?!睏顕ゴ蛉さ卣f。

“不可能,他今天一定會來的?!?/p>

“你咋個曉得他一定會來?”

“剛才有個年輕小伙子給我們講的?!?/p>

“哪個年輕小伙?”

“不認(rèn)識,只記得腰上拴著一個葫蘆,剛路過的時候講的。”其中一個堅決地說。另一個連連點頭。

楊國庭覺得莫名其妙,哪里有什么拴著葫蘆的小伙子,便趕緊收拾魚竿走遠(yuǎn)了。隨后便聽到了兩個老外的笑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后有段時間,他經(jīng)常夢到那兩個老外,他們每次都問他是不是戈多。有一次他終于大膽質(zhì)問他們戈多到底有什么稀奇的,你們要一直等他。他們說戈多可以給人想要的任何東西。楊國庭醒來后發(fā)現(xiàn)只是做夢。但在夢里建構(gòu)出來的這個意象逐漸在他的記憶里扎根,以至于這次,他跟我說的是,他真的在河邊見到了戈多。但我沒有相信,因為此前他從未提過這事,肯定是記pdnAdyU/+ZNSSNaxyvqiEkPohlN2FhAoYyVKUNbcqOY=憶錯亂了。但我還是問他戈多長什么樣,他卻說只看到了背面。我又問他從戈多那兒獲得了什么,他說什么都沒有,因為戈多也是個老外,聽不懂方言。他的回答有很多漏洞而且缺乏細(xì)節(jié),但他沒有想要補充的意思。我斷定他只是假想出來的,不再為難他。

故事講完,我問他相信戈多真的存在嗎?他說相信,他正在等他,他一定會來。這讓我感到意外,小學(xué)畢業(yè)前,我一直是相信戈多存在的,但我記得那時他已經(jīng)對此失去信心,沒想到現(xiàn)在我倆恰好反了過來。想到他即將被送往精神病院,我眼眶有些濕潤,他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似的,竟讓我?guī)フ腋甓唷N艺f:“你瘋了嗎?”心想,你哪兒也去不了,你越想去找戈多,就越只能去精神病院。我只是希望他正常一點,這樣我才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舅舅姨媽們讓他繼續(xù)留在這個家里。他顯然不知道我想表達(dá)的意思,說等了幾十年都不見戈多來,倒不如直接去找,人不能期待著想要的東西自己掉進碗里來,所以極力懇求我?guī)x開,說他好久沒出門了,都不知道哪兒是哪兒,況且戈多說英語,我在才可以跟他對話。理智告訴我絕對不能這么做,但是好像我的內(nèi)心深處也有一個戈多在召喚我,讓我最終做出了這個極其愚蠢和錯誤的決定。

2

幾個月來他半夜里頻繁的異常舉動已經(jīng)讓家里的眾人脫敏了,反正再忍耐幾天就要把他送走了,且我在同他說了這么多話后依舊沒有人起來一探究竟,這讓我倆得以順利出了家門。

他家住在一處大山坡腳下的凹處,這座山像一個倒下的金元寶,房屋正坐落在圓形弧線的地方。兩邊是凸起來的山體,門口有塊院壩,院壩下坎是一片還算開闊的田壩,田壩中間有條河流橫穿而過,將楊國庭一家同田壩對面的大寨子分離開來。這個地方風(fēng)水極好,聽他說,以前建老房子的時候,在地基的四個角落分別撒上一把谷子,結(jié)果第二天早上,那些谷子竟然全部匯聚到了地基中間,還長滿了芽,便立馬動工了。

我扶著楊國庭走過院壩,幺舅安在這里的太陽能燈已經(jīng)熄滅。夜已深了,夜空不算明亮,我一只手扶著他,一只手打著手電筒,向田壩走去。踩在田坎上,露水打濕了褲腳,在炎熱的夏夜,這并不是一種折磨,倒可算是一種享受。

來到河邊,河面有幾米寬,汛期已過,河水不算太急。此岸只有楊國庭家一家人,所以沒有搭橋,只搬了幾塊大點的石頭墊在水里,得踩著石頭過去。漲水的季節(jié),找不到足夠大的石頭墊著過河,他們一家就只能在此岸活動。等河水退了,那些墊腳石從水里露出頭來,兩岸才能正常往來。

好在眼前的墊腳石已經(jīng)露出水面,我先一塊一塊跳上去,看穩(wěn)不穩(wěn)固。一蹦一跳到了對岸,又蹦跳著回來,這才背起楊國庭走到對岸去。有兩塊石頭的間距有點大,估摸著他自己走是跨不過去的。

到了對岸,把楊國庭放下來,我才問他要去哪里找戈多。他說有個地方叫浪浪山,那里有火車。我問浪浪山在哪里,他說不知道,得跟著感覺走。我心生困惑,甚至有些憤怒,像被騙了一樣。這一刻,我確認(rèn)他真的瘋了。不過事已至此,我只好讓他走在前面帶路,我也跟著他的感覺走。

這一帶我不熟悉,過了田壩,便是大山大嶺,大寨子正沉睡在山腳下。楊國庭沿著邊上的小路爬上山去,繞開了寨子,我緊隨其后。

往山上爬能有火車?我心里想。我還沒坐過火車呢,但是憑想象也不太可能在大山上設(shè)Xz0UVednqQusL1ox3VgU2Q==站臺吧?說來慚愧,雖然已經(jīng)上了高中,但我到過最遙遠(yuǎn)的地方只有楊國庭家,而且除了課本上刻畫的那些虛無縹緲的世界之外,沒見過什么世面,用別人的話說,就是讀死書。跟我同齡的好多人,初中畢業(yè)就出省打工去了,他們大抵是坐過火車的。

我對火車沒有清晰概念的同時又滿懷期待,這讓我相信了楊國庭的鬼話。爬到山坡上,發(fā)現(xiàn)好多土地已經(jīng)丟了荒,跟半山腰的森林逐漸融為一體。我和楊國庭走進森林,聽到了些莫名其妙的聲音,像鳥叫,但我不認(rèn)識,問楊國庭,他說是爛雀雀,怕什么。天還沒亮,森林里更是黑黢黢的一片,我問楊國庭要不要歇一會兒,他說趕時間,不然火車要過站了。

他一人像千軍萬馬,橫掃森林,讓草木抖三抖,讓鳥雀息了聲,我竟一點兒也不害怕了。出了森林,翻過山腰去,便是一處巨大的山谷,云霧繚繞,一眼望去,視野只停留在眼前。再往前走,只見一排黃色的光輝灑過來,整整齊齊。

“那是……”我拖長了聲音。

“火車。”楊國庭說。

我跟隨他踏入云霧,再回頭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直至那排燈光越來越明晰地焊在綠皮車廂上。有一道門打開,門旁邊站著一名乘警。楊國庭先上車,然后回頭拉我。上車后,楊國庭朝乘警敬了個禮,他只是微微俯身微笑回應(yīng)。門隨即關(guān)上,楊國庭帶我往里走。視線范圍之內(nèi)已經(jīng)坐滿了人,看起來跟我們沒什么兩樣。我們在車廂里穿梭,尋找空位。楊國庭說:“這火車的座位怎么跟公交車似的?”突然有個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了聲“老楊”,楊國庭側(cè)頭一看,露出驚喜的神情,一手搭在那老頭的肩膀上,說:“?。±现?,你怎么會在這兒?”這句說的竟是普通話。

“先坐下來慢慢說,我那邊還有位置?!崩现芊鲋鴹顕ネ白?,我跟在后面,還在猜想這是誰,看著也不像寨子里的人。

楊國庭回頭朝我示意,說:“小沐,跟著?!崩现苈劼暠銌査沂钦l,楊國庭說是他外孫。

到了前面的車廂,果然還有三個位置連著,上面橫放著一根拐杖。老周走上前把拐杖拿下來杵著,說是他的,示意楊國庭落座。我心里覺得稀奇,怎么敬個禮就不用買票了?不明不白地挨著楊國庭坐下,老周坐在他的另一側(cè)。

車廂內(nèi)的乘客好像互不相識,都不說話?;疖囌谇靶?,但窗外依舊霧蒙蒙的一片,分不清方向,如果感覺沒錯的話,應(yīng)該是開往西邊。

老周問我倆要去哪里,楊國庭說去找個人。老周又問去找誰。我心想這人怎么這么無趣,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沒想到楊國庭直接跟他說要去找戈多。我趕緊捅了捅他的肩膀,湊上去輕聲問他為什么這么隨意泄露我們的計劃。自從不可思議地在大山谷里成功上了火車之后,我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楊國庭的計劃。他轉(zhuǎn)過頭來悄悄對我說老周是他的老同學(xué),信得過,叫我放心。我怎么放心,楊國庭字都不認(rèn)得幾個,哪來的同學(xué)。雖然疑惑,但這種場合我也不好多問,只好先觀望觀望。

我倆鬼鬼祟祟的舉動老周完全看在眼里,他原本驚愕的表情變得愉悅起來,他笑了,說:“其實,不瞞你們,我也是去找戈多的?!?/p>

我感到十分詫異,難道這趟車上的乘客都是去尋找戈多的?見我如此表情,楊國庭又跟我說,他以前也給老周講過戈多的故事,說正好一塊兒,只是好奇老周怎么突然沉迷此事。

老周說自從楊國庭給他講了戈多的故事之后,他一直期待著能見戈多一面,后來意外看到了《等待戈多》話劇,才發(fā)現(xiàn)戈多是虛構(gòu)的。楊國庭趕緊打斷他,說:“不可能!我親眼見過他,就在格凸河邊。”老周說:“真的假的?他長什么樣,真的能滿足所有愿望嗎?”楊國庭嘆了一聲氣,說:“可惜我只看到了背影,像個老外,聽不懂普通話,所以這次才把我這乖外孫帶上?!睏顕ビ謫枺骸澳阏f他是假的,為什么又要去找他?”

老周說他也是背著子女悄悄上的火車。他兒子在市里工作,女兒嫁到了國外,但女兒跟他老伴感情更深,老伴還在世的時候,女兒一年還回來一次,老伴走后就再沒回來過。老周一個人生活在鄉(xiāng)下,小兒子幾個月才去看他一次。他本以為在鄉(xiāng)下安靜、自由,沒想到老伴走后,越來越覺得孤獨、虛無,戈多的故事讓他萌生了尋找新生的想法。

見話題有點沉重,楊國庭轉(zhuǎn)而問老周去找戈多想獲得什么。老周說他只是單純地想確認(rèn)一下戈多是否存在,否則,在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再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的內(nèi)心泛起波瀾了。

老周又反問楊國庭的意圖為何。楊國庭笑了笑,說:“想讓他幫我證明我沒有發(fā)瘋?!?/p>

“就這么簡單?”老周感覺不可思議。

楊國庭說:“聽起來是簡單,但起碼是具體的,你的回答反倒讓人捉磨不透,沒人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但是我相信你,雖然我們已經(jīng)幾十年沒見了?!?/p>

不知道老周聽了這話感覺如何,反正我聽起來倒只覺得像玩笑話,因為說完之后,楊國庭開懷大笑,那些好不容易對他倆的談話脫了敏的乘客又一激靈,都把目光投射過來了。

我意識到,車窗外的景象已經(jīng)逐漸明晰起來。我看見的是樹,密密麻麻的樹,甚至有樹枝不斷摩擦著車窗,發(fā)出欻欻的聲音。這條路是多久沒清理了?回過頭來看看我們背靠的這一側(cè),也是密密麻麻的樹,但矮一些,目光穿過它們的頭頂,順著斜坡直下,到半坡處,很快被那邊的森林?jǐn)r截,霧氣也被困在那里,阻礙了視線,看不到更遠(yuǎn)處了。我猜想,火車正從森林的半山腰穿過,而且極有可能是陰坡,因為看不見半點陽光。

自此,我一直盯著窗外,想確認(rèn)到底經(jīng)過了哪些地方,回去跟別人吹噓的時候好有個根據(jù),不至于說得牛頭不對馬嘴。我看得入神,那些密密麻麻的樹在我的腦海里快速穿梭,織起了一張結(jié)實稠密的網(wǎng),以至于我不再聽得清楊國庭和老周接下來的對話。

一陣陣循環(huán)往復(fù)的車輪聲和一幕幕快速變換卻單調(diào)重復(fù)的窗外景象在腦海中縈繞,我?guī)锥雀杏X快要暈厥窒息,卻又沒法再轉(zhuǎn)移視線。我看不清外面是什么地方,其他人卻好像習(xí)以為常,并不在乎。楊國庭則只顧著跟老周說話,他倆雖然并排坐著,卻始終四目相對,談笑甚歡。

這時,第一道陽光刺穿車窗,映入眼簾。除了這道陽光,我從一片昏糊中緩過神來時看到的景象,與之前毫無不同。“陽光進來了!”我甚至驚呼。楊國庭這才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來看看我,摸了摸我的頭,說:“當(dāng)然了,小沐,天亮了?!崩现苡盅a了一句:“睡著了吧?”隨后兩人又開始了新的交談。

我沒再理會他們,他們說得毫無道理。在我看來,天早就亮了,只是我們一直在陰坡,背著太陽前行,因為從上車那一刻算起,時間已足夠漫長。他們不知道,陽光為了出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曾試圖穿越森林,甚至恨不得把山體擊碎,可是它那么柔和,根本做不到,它甚至連同樣柔和的云霧都沒法穿透。此時此刻,它依舊柔和地進入我們的視線,他們卻只是想當(dāng)然地以為是天亮了。天亮了,太陽自然會出現(xiàn),他們卻不知道,事實是,我們已經(jīng)悄然駛?cè)肓似皆?/p>

視野已經(jīng)變得開闊起來,森林被甩在了身后,火車正在一處平坦的草地上繼續(xù)前行。霧氣尚未散盡,彌漫在視線盡頭,與一些灌木之類的東西交融在一起,隔絕了藍(lán)天,囚禁了草原,自己卻也好像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咽喉,動彈不得。陽光從斜上方照射進來,但窗口太小,看不到它在天空的軌跡,不過以此推斷,火車并非開往正西方向,而更可能是駛向西北。

3

不久后,火車停了下來。楊國庭問了一句:“到了?”然后才舍得看窗外一眼,還是一片開闊的平原。霧逐漸散去了,陽光普照。見有人上了車,老周說:“還早著呢,過站停車罷了。”

一個老頭走進來,腰間捆著一個棕黃色的葫蘆。車廂已經(jīng)沒有空位,我準(zhǔn)備起身給他讓座,誰知被楊國庭一把拉住,叫我坐好,不要亂動。我以為他是不想讓陌生人坐他旁邊,便老實坐好,不敢抬頭與那老頭對視,多看一眼便多一分不自在,好像這座位早被他預(yù)訂了似的。

下一秒,老頭便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伙子,起來讓我坐會兒。”我抬頭看他,他的嘴巴微張,有顆門牙已經(jīng)掉了,朝我微笑,有點滑稽又有點瘆人。我還沒說話,楊國庭反問憑什么,先來后到。老頭說年輕人給老人家讓座不是天經(jīng)地義?楊國庭說他也是老人家。老頭不耐煩了,說你是老人家我又沒讓你讓座。楊國庭說他腦筋不管事,需要外孫挨著照看。老頭有些憤怒了,環(huán)顧車廂,大吼道:“這是什么世道?神經(jīng)病都能坐火車?年輕人不給老年人讓座?”乘客們開始議論紛紛,嘀嘀咕咕的,又細(xì)又密e7b24eb3bf249ea9d5494dbd363570d7ae7e000128d302fe7a58751657354c6a,聽不清,但總覺得沒有什么好話。我低聲對楊國庭說:“罷了,我還是讓給他坐吧,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睏顕フ郎?zhǔn)備說些什么,我已經(jīng)站起來了,隨后那老頭便一屁股坐下。楊國庭瞥了他一眼,把臨門一腳的話又憋了回去。

我靠著另外一側(cè)座位站著,不敢走遠(yuǎn),生怕楊國庭和那老頭惹出事來。那老頭連句感謝都沒有,我也有些生氣,但為了少惹事端,我站靠老周這邊,遠(yuǎn)離了他。

沒想到,我多慮了。楊國庭很快便和那老頭搭上話,甚至連老周都有點插不上嘴。你若說這楊國庭是真的瘋了,有時候倒還挺清醒的,但說沒瘋,那怎么會這么快跟“仇家”和好?這可不是他平常的做派。也許是跟老周擺龍門陣已經(jīng)擺得差不多了,覺得無聊至極,作為中間人,便率先打破僵局,開了話題。這讓我體會到了被背叛的滋味。哪怕不情愿看到他們談笑甚歡,棄我于不顧,我還是聽到了那老頭姓趙。趙老頭問楊國庭要去哪里,楊國庭愣了一會兒,答曰去看望一位遠(yuǎn)房親戚。趙老頭笑了,說:“年紀(jì)這么大了,人家不來看你,反倒要你去看人家?!睏顕フf:“你能不能別老對別人的行為指指點點,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最反感這個。”趙老頭則說:“再不管教管教,便要世風(fēng)日下嘍?!?/p>

我瞪了他一眼,卻怕他看見。他正從腰間取下葫蘆,不慌不忙地拔下蓋子,向楊國庭遞了遞,問要不要來一口。楊國庭謝絕了。趙老頭又問老周是不是跟他一塊兒的。老周說:“對對對,我跟他一塊兒的?!壁w老頭問他喝不喝,老周擺了擺手。趙老頭稍稍抿了一口,就蓋上了,然后“啊”的一聲。這種聲音往往意在突出酒之烈或者飲酒之過癮。隨后,他問老周:“你也是去走親戚?”老周說:“不瞞你說,要去找個人,但不是親戚?!壁w老頭“哦”了一聲,沒再追問,然后開始隔著楊國庭跟老周閑聊起來。我看著都覺得尷尬,楊國庭夾在中間,就像多余的一樣。你非要惹人家說話做什么?這下好了,人家把你當(dāng)空氣了。

楊國庭終于坐不住了,對老周說:“要不我倆換個位置吧,你倆說話方便一點?!崩现苡X得不好意思,說:“沒事,就這樣吧,我少說一點便是。”趙老頭卻執(zhí)意要換,這讓老周感到為難,他已經(jīng)察覺到了楊國庭的不高興。趙老頭見狀,對楊國庭說:“他不換,來我倆換?!睏顕ゾ妥竭吘壢チ?,我原本的位置。為了順著他,我也往那邊挪了挪,扶著他的座椅。我朝他使了個眼色,他灰溜溜地低下頭,感覺吃了個大啞巴虧。

看著這滿滿的一車廂人,我突然意識到什么問題,俯下身靠近楊國庭的耳邊,說感覺上一站好像都是上車的,沒見下車的。楊國庭叫我別大驚小怪,公交車前面那幾站不也全是上車的嗎?“哦!是嗎?”我連小縣城都沒出過,哪里坐過什么公交車?他說是就是吧。

不久后,又到了一站,車停了。已是正午,看不見太陽,但能感覺到它正普照著大地。窗外依舊是一片開闊的草原。這次是真正的一望無際,在視野最末端,草原與藍(lán)天白云相吻。

我問楊國庭餓不餓,走得匆忙,居然什么都沒帶,真是被戈多沖昏了頭。楊國庭說不餓,不知道是不是裝的,不過我確實也沒有什么感覺。這個站依舊沒人下車,一對母子走進車廂,小孩三四歲,婦女三十多歲。已經(jīng)沒有座位,卻沒人肯讓座。此時,我才仔細(xì)端詳起在座的每一位乘客。這節(jié)車廂比較短小,兩邊各十個座位,基本是老頭老太,而且看起來都是知識分子,除了那趙老頭,衣衫襤褸,配上那裝了點假酒的破葫蘆,說他是丐幫幫主我都信。

我都站著了,該誰讓座好呢?車廂內(nèi)變得異常安靜,連趙老頭也不說話了,生怕暴露自己屁股底下藏著一個座位似的。他甚至把頭靠在座椅靠背上,閉目養(yǎng)神。老周瞅了他一眼,“哎”了一聲,不知如何是好,趕緊把拐杖杵起來,兩手搭在上面,盡可能顯示出自己的老年人身份。我看了眼楊國庭,他正在觀察著這一切,因為他離得最遠(yuǎn)。最后,坐在對面的一位老太太緩慢地站起身來,示意婦女坐。婦女說:“您老人家坐,我們站著就行?!崩咸f:“你拖著小孩不容易,小孩愛折騰,怎么能站得了。”婦女還是沒忍心坐下。

果然,阿庭沒讓我失望,他站起來了,往里走,一句話也沒說。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跟那婦女說:“阿姨,我們快下車了,您過來坐吧?!眿D女這才把小兒子拖過來,坐在趙老頭的旁邊。我趕緊去追楊國庭。這一剎那,趙老頭微睜開眼,瞟了一眼旁邊的母子倆,拍了拍老周,兩人又聊了起來。

我隨著楊國庭往車頭的方向穿越了幾節(jié)車廂,每一節(jié)都一模一樣,走到前面,發(fā)現(xiàn)還有不少空位。何必在后面讓來讓去呢?這里不還有這么多空位嗎?我挨著楊國庭坐下,他悶悶不樂,我知道自打趙老頭上車,他就感覺憋屈。我說:“忍一忍,找戈多要緊,不然要前功盡棄了?!边@句話的依據(jù)大概是,如果把戈多當(dāng)成一種信仰的話,那在追求信仰的過程中,必然是要自律、純潔、真誠的,不然極有可能找不到他。楊國庭氣憤極了,說:“等老子找到戈多,非要讓他幫老子出口氣不可!”

此時已到下午,我終于有和楊國庭好好說話的機會了。我問他還有多久到站,他說要坐到終點站,估計得到晚上?!案甓嘣谀膬海俊蔽覇?,“在終點站等我們?”楊國庭自信滿滿地說:“嗯,感覺是這樣。”我問萬一這一車人都是去找他的怎么辦?他說那可能得排隊,但是見戈多需要緣分,像趙老頭這種沒素質(zhì)的,肯定見不著。

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完全聽信楊國庭說的話,心想我主動給趙老頭讓座,戈多肯定是愿意見見我的。到時候跟他說什么好呢?楊國庭說想讓他幫忙證明他沒有發(fā)瘋,甚至想報復(fù)一下趙老頭,出一口氣,如果因為某些未知的原因,楊國庭沒有見到戈多,我就幫他轉(zhuǎn)達(dá)這兩個心愿。如果他自己說了,我就給戈多說我自己的心愿,讓他帶我離開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連火車都沒坐過,真的太丟人了。

4

我正想著,突然聽到火車尾部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陣尖叫聲,幾乎同時火車顫抖了一下,停了下來。我和楊國庭四目相對,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霸趺戳??”我先開口。楊國庭說趕緊去看看。我沖在前面,他緊跟在我身后,跑到老周他們坐的那節(jié)車廂,他們已經(jīng)全部站起來了,乘客們議論紛紛,聲音嘈雜,場面一度十分混亂。有兩名乘警正在試圖維持秩序,可是他倆的聲音完全壓不住。我問老周怎么回事,他說好像是什么東西撞了火車,就在附近。

我鉆了個空看向窗外,有三頭大犀牛正在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這節(jié)車廂,看樣子隨時準(zhǔn)備發(fā)起第二次襲擊。我大喊:“犀牛!是大犀牛!”一下子,乘客們都涌向窗邊,看著這三頭龐然大物。突然,另一側(cè)有乘客大喊道:“這邊也有!”我又鉆過去瞄了一眼,果然還有三頭。它們頂著鋒利且高聳的牛角,四條粗壯的腿焊在草地里,支撐起龐大的身軀,眼神里透露出犀利的綠光,殺氣逼人。除非說我們這車人迫害了它們的族群,不然實在無法解釋它們?yōu)槭裁催@么憤怒。

兩名乘警各站一邊,把車窗打開,然后打開一個箱子。老周看了一眼,說是麻醉槍。兩名乘警各拿一把,架在窗臺上,瞄準(zhǔn)。我跟老周站在一側(cè),沒顧上楊國庭。接著,乘警精準(zhǔn)命中了其中一頭犀牛,但是似乎劑量不夠,藥效未出。只見三頭犀牛各自散開,翹起牛角,朝火車猛沖過來,速度太快,乘警第二槍打歪了。見這場面,我們已經(jīng)提前尖叫起來,緊接著,車身發(fā)生了劇烈震蕩,不知道是不是兩側(cè)車身同時遭到襲擊,所以才沒有發(fā)生側(cè)翻。我這一側(cè)的兩頭犀牛又退回去,準(zhǔn)備尋找新的撞擊點,第三頭遲遲不見露面,可能麻醉劑已經(jīng)生效,倒在了鐵軌邊的視野盲區(qū)。

我又跑到另一側(cè),這邊的乘警明顯更老練一些,已經(jīng)解決了兩頭,其中一頭倒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再動彈,還有一頭不見蹤影。剩下的一頭眼睛發(fā)紅,它已經(jīng)憤怒到了極點,正對著乘警的位置直沖過來。這個視角不好瞄準(zhǔn),果然一槍打在了犀牛角上,彈射出去了,老乘警眼疾手快,又一槍打在了它的大腿上,下一秒,我們這一側(cè)的人被撞飛了,另一側(cè)的人又飛過來,倒在車廂里擠成一堆。趙老頭一只胳膊頂在我的脖子上,我差點窒息,他的破葫蘆壓著我肚子,難受得要命。我喊道:“趕緊起開!趙老頭子?!甭犃诉@話,他反倒不慌不忙地扶著座位,我使勁把他頂在一邊,大喊阿庭,喊了兩聲,他才出聲,原來是被壓在了人堆里。我挨個把他們都扶起來,最后才到他。從車窗往外看,總共看到三頭倒地的犀牛,我個子比較高,還可以看到另外兩頭的腿和尾巴,但還有一頭怎么也看不到。

乘警安撫大家,讓眾人保持安靜。幾分鐘后,車廂才真正靜下來。細(xì)聽外面沒有動靜,乘警叫大家老老實實待在車廂內(nèi)不要亂走動,更不要下車,然后他們倆拿著麻醉槍,開門下了車。沒人敢跟上去,只好又湊回窗邊,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楊國庭說他看不到,我說看不到就算了,找個角落待著,免得又被壓在人堆下面。

突然,車外傳來一聲嚎叫,車身又顫抖了一下,卻什么也看不到。我已經(jīng)沖到門邊,顧不得那么多了,趙老頭跟在后面。跳下車來,我看到那位更老練一些的乘警被一頭犀牛用角頂在車身上,他們一塊兒倒在那兒,鮮血淋漓。我嚇傻了,問年輕乘警怎么回事。他已木在原地,好像我叫他時才緩過神,回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乘客們紛紛下車,有人目光呆滯,有人掩面哭泣,有人議論紛紛。如果我猜得沒錯,原先那頭看不到的犀牛應(yīng)該是躲在車窗下面裝死,然后趁機撞死了前去核查的老乘警。年輕乘警在后面給那犀牛來了一槍,隨后,它便同老乘警一塊兒倒下了。

我們一起把那頭犀牛拉開,把老乘警抬上了車。年輕乘警又打開一個大箱子,里面是一把大電鋸,他熟練地依次把六只犀牛角鋸下來,叫我們幫他一起抬上車。我嚇傻了,雖然我在所有乘客里最年輕力壯,卻沒有上前幫忙。趙老頭喝了口酒,率先上了車。楊國庭只靠在車窗邊旁觀,自始至終沒有下車,見趙老頭上車,他搶先往里走了。剩下老周和幾位稍年輕些的乘客去幫著抬犀牛角,他們只處理掉犀牛角,其他的部分留在原地,一股血腥味撲鼻。我跟在最后面,車門關(guān)上,車準(zhǔn)備開走了。

我走進去,看到楊國庭已經(jīng)占據(jù)了最開始的位置。這對他來講,是挽回尊嚴(yán)的最好體現(xiàn),犀牛的撞擊給了他這次搶座的機會。還沒見到戈多,他就已經(jīng)算是出了口氣了。老周坐在旁邊,再過去是趙老頭,我已經(jīng)沒有位置,靠著楊國庭的座位站著。時間過了這么久,才發(fā)現(xiàn)火車半天沒有動靜。又過了一會兒,乘警走過來,說火車出了點故障,可能是犀牛撞擊造成的,叫大家少安毋躁,正在抓緊維修。乘客們開始埋怨,說天都快黑了,這下得什么時候才能到站。

乘警帶著工具修車去了。我第一次坐火車,心想難道乘警這么全能嗎?又迎接乘客,又維護秩序,又會使用麻醉槍,又會使用電鋸,居然還會修車?可是老乘警沒了,莫非這修車速度要慢一半?

車廂內(nèi),老周依舊和趙老頭相談甚歡,應(yīng)該是剛才已經(jīng)把能聊的話題都聊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開始聊起犀牛來。老周說犀牛一般是獨來獨往,這種結(jié)群出現(xiàn)的情況實屬罕見,而且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它們應(yīng)該是生活在東南亞和非洲地區(qū),我們該不會在東南亞吧?

我插了句嘴,說火車是往西北方向開的,不可能在東南亞。老周說那就奇怪了,哪來的犀牛?我不懂這些東西,以為只要有草地,那么有犀牛就合情合理,所以只覺得是老周記錯了。

楊國庭突然說想上廁所,我指了指車頭的方向,說好像在那邊。他起身自己去,讓我坐他的位置,占著,誰來都不能讓。這句話說得老大聲了。趙老頭抬頭瞅了他一眼,繼續(xù)和老周擺龍門陣,話題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麻醉槍的結(jié)構(gòu)和原理。

5

我已經(jīng)站得疲憊,一坐下來便靠著椅背,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楊國庭還沒回來。迷迷糊糊中,我聽見趙老頭對老周說:“我跟你說,今天晚上,戈多就在終點站等我們?!蔽覈樀帽犻_眼睛,老周趕緊側(cè)著身子,背對著我,挨近趙老頭說了句:“你小點兒聲?!蔽亿s緊又把眼睛閉上,沒想到接下來竟一個字都聽不清了。接著,他倆同時站起來,朝著車頭走去,我這才又把眼睛睜開。楊國庭還沒回來,我的腦海里閃過一秒的疑惑,不過很快便昏昏沉沉地倒在空著的三個位置上,睡著了。

有人拍了拍我,我大吃一驚,睜開眼,老周說車修好了,馬上出發(fā)。意思是讓我坐好,讓位。我挪回楊國庭的位置,老周和趙老頭同時坐下。車開動了,楊國庭還沒回來,我覺得不對勁,問老周見到我外公沒?他說:“沒有,他上廁所上到現(xiàn)在?”我說:“不知道,剛才睡著了,我去看看。”我匆忙跑向洗手間,見門緊鎖著,我雙手拍門,大喊阿庭,卻沒人回應(yīng)。我慌了,急忙去找乘警,邊找邊喊。乘客們都好奇地看著我,有的甚至已經(jīng)心生憤怒,感覺要隨時跳起來將我摁倒。我找了好幾節(jié)車廂都沒找到乘警,走到車尾,聽到后面有動靜,敲了幾下門,打開了,透過門縫,我看到車廂里堆滿了犀牛角!乘警迅速走出來,然后把門關(guān)上。我目光呆滯,吞吞吐吐地說:“洗手間……洗手間的門鎖住了。”

他說:“里面有人吧?”

“沒有人,我實在憋不住了,就喊了幾聲,沒有人回應(yīng)?!?/p>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若有所思。我在想他該不會記仇,想到我沒幫他抬犀牛角,就不搭理我吧?

然后,他讓我隨他前去看看。我們穿越車廂,有些人已經(jīng)躍躍欲試要將我放倒了,但是有乘警打頭,他們又只能安分地坐著。來到洗手間門口,乘警敲了敲門:“里面有人嗎?”沒有回應(yīng)。隨后,他去拿來工具箱,幾下把門給撬開,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沒有。不可能?。课掖蟪砸惑@。沒想到乘警說:“誰把鎖搞成這樣了?回頭調(diào)監(jiān)控看看?!比缓笥謱ξ艺f:“你不是說要上廁所嗎?請便。”我謝過他,目送他往車尾走去。

我鉆進洗手間,用手把門抵住,仔細(xì)觀察了內(nèi)部,沒有什么異常??寇囃獗诘囊粋?cè)有個大正方形格子,上了鎖,敲了敲,貌似是空的,也許裝著滅火器或者煙霧報警器之類的,不過沒有貼什么標(biāo)簽。輕聲喊了幾聲阿庭,依舊沒有回應(yīng),我只好出了洗手間,挨個車廂尋找,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這次,為了生命安全,我不敢放聲呼喊了,只用眼睛觀察。

又一次找到車尾,車廂門依舊緊閉,楊國庭該不會在里面談犀牛角買賣吧?我不敢呼喊,只是把耳朵貼近門壁,聽聽里面的動靜——沒想到,竟然聽到了老周和趙老頭的聲音!

趙老頭說:“總算把那老頭給處理掉了?!?/p>

該不會說的是楊國庭?我差點破門而入,但理智壓制住了沖動。

接著,老周嘆了口氣,說:“我這老同學(xué)哪兒都好,就是太較真,我脾氣好,能忍他,你是一點都忍不了??!我倆這么多年還是有點感情的,我對不起他?!?/p>

趙老頭說:“你也別太自責(zé),我們只是讓他下了車,又沒有要他的命。況且他又不知道是我倆干的。這下戈多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可是,這荒郊野外的,萬一遇到犀牛怎么辦?”老周說。

“那就是他的命了,跟我們無關(guān),不要想太多。”趙老頭回答。

居然為了獨自去見戈多,要置自己這么多年的老同學(xué)于死地,老周啊老周,虧得我外公這么信任你!還有你,姓趙的,不用再等戈多來教訓(xùn)你了,我現(xiàn)在就要親手宰了你這老頭!

我回過頭,一眼瞧見安在墻壁上的滅火器,沖上去扯下來,高舉著砸向車廂門。滅火器飛出的瞬間,整輛火車爆炸了,鐵門被炸飛,隨后,一車廂的犀牛角朝我飛來。我仿佛看到一頭頭鮮活的犀牛要撞向我,它們的眼神里,充滿憤怒,飽含怨恨。我為什么成了它們的敵人?

6

我被犀牛角頂?shù)没绎w煙滅,飄到了天上,已經(jīng)沒有了雙腿,下半身跟云層融為一體。這是我自己的身體嗎?怎么如此陌生?皮膚是純白色的,跟云彩一個顏色,手掌上沒有了紋路,衣服則是純粹的藍(lán)色。脖子上掛著一顆吊墜,看形狀,也許是一根袖珍版的小犀牛角。除了它,身體上的任何一個部分都感覺如此陌生。

檢視完這副全新的身軀,我從云層上往下望去,一片朦朧中,我看到阿庭從一個麻袋里鉆出來,衣衫襤褸,精神恍惚地站在那六頭被鋸掉牛角的死犀牛旁邊,眼看著草原盡頭處爆炸的火車,宛如一條咆哮的火龍。他呆滯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靜,最后,竟然跪在地上,對著夕陽和晚霞,磕了三個頭,口中喊道:“謝謝戈多先生!謝謝您!一定是您救了我!”

哪怕火車沒有到站,哪怕他迷迷糊糊地提前被拋下了車,哪怕與戈多先生素未謀面,自此,他便永遠(yuǎn)相信他存在了。

在天上,我才明白,并不是一個小小的滅火器就能毀掉一列火車。六頭犀牛不要命的撞擊,給這次爆炸埋下了隱患。時間緊迫,年輕乘警沒有排查出來,要是老乘警還活著的話,也許這樁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但是往往越溯源,就越找不到源頭,最后便是,不想死,就不應(yīng)該生。

阿庭沒有再提起我,也許這次他是真的瘋了。我只覺得失落,卻擠不出一滴眼淚。在天上,會不會沒人相信這個東西?也許這具新身體在被設(shè)計的時候,就沒有會流淚這一說。

視野里的阿庭徹底被云層阻隔了,我孤零零地在云層上飄動,漫無目的,不知道該去哪里。

飄著飄著,隱隱約約見到前面有兩個人。挨近了一瞧,竟然是兩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人”,衣服也是純粹的藍(lán)色,只不過,他們的皮膚是暗紫色的。再挨近些,才看見其中一個杵著一根拐杖,雖然也同樣沒有雙腿。另一個的腰間系著一個發(fā)黃的葫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準(zhǔn)備繞過他們。剛要轉(zhuǎn)身,他倆似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其中一個開口便問:“你是不是戈多?”

責(zé)任編輯 貓十三

作者簡介

花壺,本名班興令,1999年生,貴州安順人,布依族,廈門大學(xué)2021級社會學(xué)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有小說刊于《延河》,曾獲2023年“新南方·鼓浪杯”文學(xué)創(chuàng)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