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2歲，名叫米爾卡，我上六年級。我有一個好朋友叫葉戈爾，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們總是在一起，有時候會吵架，但最后都會和好。因為我們是真正的朋友。

有一次，他幫我擋住了一條很兇的狗。那天晚上，我們從家里跑出來，到車庫后面玩。媽媽不讓我去那里。我們在那里看到一條巨大的狗。葉戈爾一點都不害怕，他把我擋在身后，然后我們一起藏了起來。大狗就那么走過去了，沒咬我們。后來我們跑回家，再也不敢去那里玩了。這件事我沒告訴媽媽，怕她罵我。

葉戈爾喜歡看書，他經常給我講書里的故事。我不愛看書，可要是有插圖，還有葉戈爾來講，那就不一樣了。葉戈爾給我講過好多本書。我們一起寫作業(yè)，葉戈爾還給我講題，而我給他畫畫。葉戈爾痛恨美術課，他連最簡單的小兔子都畫不出來。

我們還一起去參加舞會。本來葉戈爾想去試試冬季兩項，包括滑雪和射擊。但是他媽媽說，我需要一個舞伴，他應該幫助我。他不喜歡跳舞，我們微笑著，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我也是他的朋友，我也會幫助他。

今年夏天，我們要和葉戈爾的祖母一起去海邊。她說我是個好女孩，很好地影響了她的孫子。我的祖母卻說，是葉戈爾很好地影響了我。她們誰都不知道，我們計劃偷偷造一條小木船逃往土耳其，我要當那里的茉莉公主，葉戈爾則要成為海盜。但我們不會離開很久，因為祖母們年紀大了，不能讓她們擔心。也不能告訴祖母她們年紀大了，她們會難過的。所以我們決定什么都不說，回來后送給她們一份土耳其禮物，她們一定會原諒我們。

葉戈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愛他！

教導主任塔琪亞娜·奧列格芙娜合上本子，看向六（1）班的老師阿拉·尼古拉耶芙娜。

“您沒弄錯吧？扎伊采夫真的看上這篇作文了？”

后者點了點頭：“是的！他的原話是‘終于讀到一篇鮮活的作文’?！?/p>

塔琪亞娜·奧列格芙娜痛苦地搖搖頭。

阿拉·尼古拉耶芙娜繼續(xù)說：“他在這篇作文后邊簽了名，建議送去參加復賽?！?/p>

塔琪亞娜·奧列格芙娜陷入了沉思。謝爾蓋·扎伊采夫是年度教師、教育部總統(tǒng)委員會成員——是個大人物。當她們得知，他是作文競賽評委會成員時，異常緊張。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他為人謙和，制定的規(guī)則也并不苛刻。真的，他甚至支持一些奇怪的觀點（比如老師可以在課堂上自由發(fā)揮）。不過，他應該沒怎么讀自己簽名選出的作文。

在“扎伊采夫作文競賽”中獲獎是一項漂亮的業(yè)績。塔琪亞娜·奧列格芙娜重新翻開本子，看學生名字。“米爾卡·克拉捷諾克，是那個小個子、扎兩條小辮子的女生嗎？”

“她學習還不錯，中上等。”女老師下意識地維護自己的學生。

“我問的不是學習，”教導主任緊蹙著眉頭說，“好不容易得來這個機會，可不能搞砸了。我們應該讓她把作文改一改?！?/p>

米爾卡寫完最后一個句號，慢慢縮回舌頭。她到現(xiàn)在還保留著小時候的習慣，一用力就會吐舌頭。作文她認認真真修改過了，所有被老師畫線的句子她都做了改動。每一行字都寫得很整齊，就像用尺子隔開一樣。

“改完了?！彼f。

一直埋頭批作業(yè)的阿拉·尼古拉耶芙娜立即停筆，走過來，拿起作文，讀了許久。

“我是沒改全嗎？”米爾卡怯生生地問。

“也不是，”老師的語氣略顯遲疑，“都改了，不過我覺得，可以改得更好。比如，可以把朋友從男生改成女生?！?/p>

“改成尤莉婭嗎？”米爾卡驚訝地說，“可是她從來沒有保護過我?！?/p>

“不，不。我們可以再想一個女生，她做過葉戈爾做的所有事?！?/p>

米爾卡忽然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師。老師也看著她，表情完全不像開玩笑。

“葉戈爾為什么不行？”米爾卡問。

“因為……”老師看起來有些為難，“因為會有一些人，他們的理解會有所不同。男孩和女孩跑到車庫后面——還有，車庫這事其實不該提。你自己都寫了，媽媽不讓去?！?/p>

米爾卡嘆了一口氣。

“這樣吧，我逐字逐句幫你修改，你來寫，好嗎？”老師笑著問。

我12歲，名叫米爾卡。我上六年級，有一個好朋友叫娜斯佳。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們總是在一起，有時候會吵架，但最后都會和好。因為我們是真正的朋友。

有一次她幫我擋住了一條很兇的狗。那天晚上，我們在外面玩，看到一條巨大的狗。娜斯佳一點都不害怕，她把我擋在身后，然后我們一起藏了起來。大狗就那么走過去了，沒咬我們。后來我們跑回家。

娜斯佳喜歡看書，她經常給我講書里的故事。我不愛看書，可要是有插圖，還有娜斯佳來講，那就不一樣了。娜斯佳給我講過好多本書。我們一起寫作業(yè)，娜斯佳給我講題，而我給她畫畫。娜斯佳痛恨美術課，她連最簡單的小兔子都畫不出來。

我們還一起去參加舞會。

寫完這句，米爾卡停下來，靜靜等著老師說下一句。老師抿著嘴，顯然在思考，然后說：“這段還是刪掉吧，直接到祖母那里?！?/p>

今年夏天，我們要和娜斯佳的祖母一起去海邊。她說我是個好女孩，很好地影響了她的孫女。我的祖母卻說，是娜斯佳很好地影響了我。她們誰都不知道，我們計劃偷偷造一條小木船逃往土耳其，我要當那里的茉莉公主，娜斯佳則要成為我忠實的朋友。我們回來時，會送給祖母們土耳其地毯作為禮物，她們一定很開心。

娜斯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愛她！

“我很愛她……”塔琪亞娜·奧列格芙娜重復了一遍，“哦，我不知道該如何理解這‘愛’，一個女孩對另一個女孩的表白。你知道那些思想陰暗的人會怎么解讀嗎？”

“再改，”阿拉·尼古拉耶芙娜承諾，“還有其他的嗎？”

“當然有！”教導主任又皺起了眉，“去土耳其這部分很是不妥。我們能讓孩子讀到這樣的作文然后離家出走嗎？”

“不能?！卑⒗つ峁爬侥缺硎菊J同。

“這樣，你讓米爾卡到我這里來，我親自指導她改。時間不多了，校長催著交稿呢?！?/p>

我12歲，名叫米爾卡。我上六年級，有一個好朋友叫娜斯佳。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們總是在一起，有時候會吵架，但最后都會和好。因為我們是真正的朋友。

有一天我們在外面玩，看到一條巨大的狗。娜斯佳一點都不害怕，她把我擋在身后，然后我們一起藏了起來。大狗就那么走過去了，沒咬我們。后來我們跑回家。

娜斯佳喜歡看書，她經常給我講書里的故事。我不愛看書，可要是有插圖，還有娜斯佳來講，那就不一樣了。娜斯佳給我講過好多本書。我們一起寫作業(yè)，娜斯佳給我講題，而我給她畫畫。娜斯佳痛恨美術課，她連最簡單的小兔子都畫不出來。

今年夏天，我們要和娜斯佳的祖母一起去海邊。她說我是個好女孩，很好地影響了她的孫女。我的祖母卻說，是娜斯佳很好地影響了我。

娜斯佳是我最好的朋友！

“還不錯，”校長維羅妮卡·安德烈耶芙娜說，“其余的部分……”

教導主任緊張不安起來：“還寫了土耳其的荒唐事，孩子們計劃離家出走。我給刪了?！?/p>

“這就對了，”校長嚴肅地說，“但還是不太行。你看這里說‘我不愛看書’，后面又寫‘娜斯佳痛恨美術課’?！?/p>

“這些不是我指導的，”教導主任極力為自己辯解，“是米爾卡自己寫的?！?/p>

“終究還是要我們來負責。你應該知道，教育局會注意到我們學校的閱讀教學和美育教學實施得不好?！毙ｉL生氣地說。

“可能，他們注意不到？”教導主任試圖用玩笑化解。

“他們當然會注意，”校長斬釘截鐵地說，“沒準明天我就需要去做情況說明了。作文競賽不是兒戲，不能就這么放任自流！”

確認教導主任充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之后，校長宣布：“我現(xiàn)在用紅筆做批注，回頭讓你的米爾卡再抄一份。別再拖拖拉拉的！明早十點作文必須交給檢查員。還有，米爾卡和我一起去嗎？”

我12歲，名叫米爾卡。我上六年級，有一個好朋友叫娜斯佳。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們總是在一起，有時候會吵架，但最后都會和好。因為我們是真正的朋友。

有一天我們在外面玩，看到一條巨大的狗。娜斯佳一點都不害怕，她把我擋在身后，然后我們一起藏了起來。大狗就那么走過去了，沒咬我們。后來我們跑回家。

娜斯佳喜歡看書，她經常給我講書里的故事。我也喜歡看書，可是我們相互讀給對方聽，效果更好。我們已經讀完了許多本學校推薦的書。我們還經常一起畫畫，因為我們有一位出色的美術老師，培養(yǎng)我們熱愛藝術。

今年夏天，我們要和娜斯佳的祖母一起去海邊。她說我是個好女孩，很好地影響了她的孫女。我的祖母卻說，是娜斯佳很好地影響了我。

娜斯佳是我最好的朋友！

米爾卡一臉不安地看著檢查員，她感到很不自在，檢查員的樣子讓她害怕。他拿著作文一直看，一直看，可是那里有什么可看的？她緊張得甚至打了一個嗝。

“給孩子一杯水?！睓z查員平靜地說。

校長小心翼翼地從長頸玻璃瓶里倒了一杯水。米爾卡喝了一口水，然后打了一個水嗝。

檢查員終于放下作文，面無表情地看著米爾卡，說：“總體還不錯，但是狗那一塊要改改?！?/p>

“具體是指？”校長謹慎提問。

“具體是要弱化這件事。你在我們區(qū)的哪個地方見過對兒童有威脅的大型犬在外面閑逛？”檢查員盯著校長，目光炯炯，好像是她把自家的大狗放出去傷害兒童。后者深深低下頭，未言語。米爾卡又打了一個嗝。

“或許，是寵物狗？”校長終于試探著說。

思慮良久，檢查員說：“也不好，寵物狗應該戴著嘴罩。還是換成貓吧?！比缓笏χ聪蛎谞柨?，這讓米爾卡一連打了好幾個嗝。

“但那是一條狗。”小姑娘無力地反駁。

檢查員冷笑道：“那么寫的話，教育局不會蓋章批準你繼續(xù)參賽的?！?/p>

“怎么會呢？”校長慌了，“是扎伊采夫親自做的初選！我們全力準備的！”

“準備不足！作文篇幅過短！正能量太少！道理太少！這篇作文能教給讀者什么？可以把不戴嘴罩的大狗放出去？”

米爾卡感到淚水滑落臉頰，她馬上低下頭，但還是被檢查員發(fā)現(xiàn)了。他用另一種語調說：“我開玩笑的，這也是一種治打嗝的方法?！泵谞柨ㄟ@才發(fā)現(xiàn)，她有一會兒沒打嗝了。

檢查員繼續(xù)說：“你看啊，可以這樣，你把狗改成貓……”他看到米爾卡的嘴唇微微顫抖，就揮了揮手：“算了，狗就留著吧。但是要改成小狗，小狗崽。還要加一些正能量和積極的道理。我來擬詞。”

我12歲，名叫米爾卡，在列寧區(qū)公立第十二學校上六年級。我有一個好朋友，她叫娜斯佳，是最好的人。我們總是在一起，從來不吵架，就像我們學校里的所有學生一樣。

我們非常喜歡動物。有一天我們在外面玩，看到一條小狗。很明顯，它走丟了。我們給區(qū)管理局打電話，那里很快派來一位捕捉動物的專家。他來得很快，因為他幾乎沒有什么活兒——我們區(qū)完全沒有任何流浪動物。專家感謝了我們，發(fā)出招領啟事。第二天區(qū)政府打來電話，通知我們問題已經解決了：小狗回家了。

娜斯佳喜歡看書，她經常給我講書里的故事。我也喜歡看書，可是我們大聲相互讀給對方聽并討論讀后感，效果更好。這種方法是我們的文學老師在業(yè)務能力提升培訓課程上研究出來的，很有效地運用在了教學中。我們已經讀完了許多本學校推薦的書。我們還經常一起畫畫，因為我們有一位出色的美術老師，培養(yǎng)我們熱愛藝術。我們?yōu)楸拘W生在市級競賽中獲獎而感到驕傲。

今年夏天，我們要和娜斯佳的祖母一起去海邊。她說我是個好女孩，很好地影響了她的孫女。我的祖母卻說，是娜斯佳很好地影響了我。

娜斯佳是我最好的朋友！

謝爾蓋·扎伊采夫驚惶失措地看看自己的助手，然后看向作文本，仔細研究封皮。

“米爾卡·克拉捷諾克……我不明白。我記得她的作文：鮮活，稚拙。我讀的時候好似能聽到這個米爾卡的聲音。”

助手說：“是不是弄錯了？”

“有可能?！痹敛煞蛘f完，繼續(xù)鉆研手里的參賽作品，希冀突然發(fā)生奇跡，重現(xiàn)那個風趣的女孩寫出的水靈靈的文字。最后終于大失所望。

助手也研究了一番，沒有發(fā)現(xiàn)封面的裝訂錯誤。

“算了，”扎伊采夫泄氣地說，“當時把作文本拿來就好了。”

“別哭了，米爾卡?！卑⒗つ峁爬侥葥崦谞柨ǖ念^，然而無濟于事，“比賽競爭非常激烈，你的作文……”

“那不是我的作文，我的文字所剩無幾?！泵谞柨ǔ橐f。

校長剛好路過辦公室，聽到了最后一句話。她嚴厲地說：“就是你的作文。不然還能是誰的？明明建議你把狗改成貓，你呢？現(xiàn)在在這兒哭！你自己的錯！阿拉·尼古拉耶芙娜，到我這里來一趟?！?/p>

米爾卡回到家，第五次向葉戈爾訴苦，說大人都是騙子，說自己很受傷……

葉戈爾很有耐心地聽完米爾卡的前四次抱怨，但是當她第五次說起以后再也不寫作了，他說：“你還是要寫，只是不給這些愚蠢的大人看了。你寫好了就藏起來，藏到一個只有咱們兩個知道的地方?！?/p>

“藏哪里？”米爾卡停止了哭泣，似乎重拾希望。

“車庫后面。”葉戈爾堅定地說。

發(fā)稿/莊眉舒

插圖/武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