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稱寫作：大槍和他的孩子們

從大女兒到小兒子

再從小兒子到大女兒

我搞不清他們何時能臻于繁茂

卻搞得清他們的身高

和院子里的樹一樣

總比我更壯更快地長高

所有人見了我都說你這人真值

我花了很多心思想搞清這種值的換算規(guī)律

一覺醒來，規(guī)律沒弄明白

卻不知道我的頭發(fā)怎么長到他們的頭上

我的頭在太陽底下閃閃發(fā)光

照耀得他們的發(fā)型真好看

每一根頭發(fā)就像一片綴滿露珠的樹葉

無比青春地反射著各種色彩的陽光

晃得我的眼睛發(fā)脹，發(fā)酸

以至于看不清他們是樹，還是樹是他們

他們說著笑著唱著漸行漸遠了

我只好依依不舍地認領(lǐng)著自己的影子

就近尋了一處樹蔭濃密的地方躺了下來

影子不見了，我也靜靜地睡著了

偶然掉下的幾片葉子

頭發(fā)般輕輕地摩挲了我?guī)紫?/p>

一點兒聲音沒有

木槿花

它用四個月宣布美好和熱烈（7——10月）

宣布我和弟弟的天使季節(jié)的到來

在僻靜鄉(xiāng)村生長的它是那么顯而易見

那時弟弟是個文盲，我差不多也是

我們無法用某株傳統(tǒng)的農(nóng)作物來比喻

直到多年后看《羅馬假日》中的奧黛麗·赫本

還好它不是赫本，只是一叢頂著花苞的灌木

是我們嘴唇親近過的最為精致的食物

我們開心地吃著這些粉色的紅色的

紫色的藝術(shù)，聽著它們在胃里發(fā)出課間鐘

一樣的清脆，母親讓父親也跟著吃

父親總是嗑鮮紅的血塊，他需要為一副

亢奮的肺補充花瓣，也許方案來得有些晚

母親只能在一座經(jīng)幡飄動的新居為父親

種上一叢，好在來年七月就能花團錦簇

而它只能接受一次拯救人類的沮喪，這樣的

敘述會因年久而模糊，為了讓自己從故事中

走出來，每年暑假我都會帶著孩子回老家

把摘取的花瓣夾在詩頁中，做守望原鄉(xiāng)的標本

三葉草

我夢見三葉草，

我可以由著性子

熱愛這種植物，一開始它把我?guī)Щ刂袑W生時代

我夢見三葉草詩社，這總比夢見初戀要圣潔

它是我精心培植的三顆太陽，直接溫暖了

我蓬勃得有些早的身體，它開白色和紅色的小花

我想白色和紅色的少女，這些鮮為人知的事

將永遠不為人知，它大面積地走進

讓我感知大面積的幸福，這是胃和眼睛的幸福

也同時讓我獲得靈感，我開始從一切圓的綠色的

事物上得到詩的暗示，

多數(shù)時候我會讓這種聯(lián)想走得更遠

有時會把夢走完，直到完成月亮和太陽的銜接

直到它忍著分娩的痛楚，長出第四片葉子

這是痛的延伸，也是為我的成人祭獻出的四維世界

水庫

我的童年被埋藏在水庫下，如果開口說話

氣泡就是我的語言，天空能讀懂的時候

天空就把影子投下來，讓飛鳥和云彩成為

水鳥和水彩，少女能讀懂的時候，會褪掉衣衫

把春筍一樣的身體投入水中，她輕輕地一劃

水里就生長著春天一樣多情的信息

這里是魚族思想的自由港口

也是身體的自由港口，它記錄了我作為魚的

成功史，我在水中鋪張地生活，把每一株水草

編為侍衛(wèi)，讓所有的魚叉和漁網(wǎng)成為人間遺像

我命令一切進入水中的光都必須是折射光

這會讓水族受到最少的傷害，這里遍處都是

透明和公開的，沒有腹部以下的私欲

那些都是水面上的事情，就連木質(zhì)的船槳

也要傾斜著劃，它們必須輕到不能驚醒每一個夢

魚族的夢只能被陽光自然喚醒，就像5月20日

早上的陽光，輕輕把我從這個巨大的水坑拉出來

父親的拋物線

小時候農(nóng)村實行承包責任制，父親患病

下不了田地，他把木板床當成自留地

在太陽頂好的時候，母親才像

三月蘇醒的種子，扶他出來蘇醒身體

我一直認為，父親是被木板床榨干的

躺久了，身體干成了木板床的一部分

村里人毫不掩飾地喊他干（gān）崽

我至今不明白，父親為何在別人這樣喊他的時候

會報以微笑，我以為他享受這種稱謂

就跟著喊，誰知他突然好像強勁起來

坐起身子像牛一樣攆我，彼時我成了驅(qū)牛的鞭子

我邊跑邊停，望著這個男人——我年輕的父親

趔趄的身姿發(fā)笑，看著他憤怒地從路邊的碎石堆上

拾起一片菜葉向我扔來，我分明能感受到

菜葉子行進的加速度，不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它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段拋物線，是父親留給兒子最后體面的光痕

它永恒地安歇在塵世的上空，或者，它仍然在飛翔

神的加法

——致昆侖山

從低海拔到高海拔，我把加法做到昆侖山

在5980米的玉虛峰下，不要用巴掌

和天空比寬度，諸神在這里穿上象征無限

的天衣，所有詩句把時空從主語中剔除干凈

也不需要每天祝自己長壽，祝自己在

活著的隊列里，神會賜予有緣人長生不老之藥

不需要為對一座山的珍愛找到合乎情理的

解釋，妒忌和構(gòu)陷昨天在獵人的陷阱中死去

要像信任腐爛一樣信任石頭上牦牛的圖騰

它們在古今通行的加法運算中成為你的兄弟

你還會向山上每一塊有凹陷的石頭鞠躬

在上面填上僅屬于同胞的名字：野驢，藏羚羊

馬熊，白唇鹿，雪豹，棕頭鷗，紅狐，狼，

鷹雕，黑頸鶴?！鼈兞晳T像冰川一樣沉默

它們是你值得嘗試打手語溝通的愛人

在昆侖山，不要為了迎合風暴而小心翼翼地

收起翅膀，當神的加法讓山頭的蚊子獻出

觸須上的蓮花。你盡管甩掉可疑的護身符

為萬物命名的昆侖神啊，屠刀至此，已無恨意

稻草堆

它是一座教堂，是教堂的心臟——高高聳起的

尖塔，它在廣闊的田野上主持唱詩，這表明

季節(jié)已經(jīng)進入冬天，遠山的樹木在磷火的

挑逗下，像癡情的少女一樣一點就燃

在它的身邊凍結(jié)著各種秋收過后的賬單

像它自己，一座空虛且巨大的稻草堆

自從十月的某一天它就躺在這里

很多人過來為它舉行入殮儀式，那是一次

xWQUzUFxPUPZ7ThI3V8RpqznweHAQjGV+LkuBOHTTJc=體面的終結(jié)之旅，它悉數(shù)散盡太陽在身上

兌付了數(shù)十天之久的金粒。從一段鐵軌

嵌入到另一段鐵軌。它還是習慣于剛剛擦窗

而過的風景，那時它還以復數(shù)形式存在于

這片南方的水田中，像一群崇尚站立呼吸的

青年軍，陽光是天空向它們準點推送的補給

潛伏在體內(nèi)的激素得到誠意十足的開發(fā)

從起始的鮮綠到后來的金黃，所有路過的

母親都懷揣過這樣的意象，她們的丈夫會過來

摸一摸這片沉甸甸的酒杯，直到它們接受

鐮刀上的月光，被雕塑成眼前的干草堆

接下來通常會有些小困難，在寒風中緘默

不確定的睡眠，焚燒，挫骨揚灰，好在還

會在春天的土地上締結(jié)婚約，像它逝去的愛情

秋光

賴廷階

1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李紳《憫農(nóng)》

每一個季節(jié)，我都很喜歡

豐收更是好時光

春秋就像一堆戀人

穿梭在我的人生

我是見證

最喜歡，秋天的收割

最后收割之前

要成為飽滿的谷穗、麥穗

豐收的麥子，進入倉庫

就像我的心回到了家

2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曹操《觀滄?！?/p>

秋天的風，分為兩種

一種高興，一種傷感

要一直快樂，這不可能

要在傷感、寂寞里面

開心，把心打開

心里的波浪滔滔

請諾亞方舟，來到我心上

把我的心載走，獲得拯救

3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王健《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月亮站得高，看得遠

看盡了地上的人

我被月亮看了一個夠

我在月光下

思念天上的事情

思念天上的美好

也思念地上的朋友、親人

月亮之下，孤獨就像影子

4

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

——葉紹翁《夜書所見》

其實，秋天是最好的與朋友在一起開心的時候

我們一起在明月下，喝酒，談論詩歌

順手摸一摸我們的良心還在

良心要像掛在褲帶上的鑰匙

要經(jīng)常叮當，響一下、一下

我們才能放心，才能舉杯

良心、誠信不叮當如音樂了

我們也就不要臉病入膏肓了

別人為我們辛辛苦苦

做了那么多事

我們趾高氣揚享受別人的付出

不給別人的勞動付出報酬

我們也就沒有臉高談闊論

5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曹丕《燕歌行二首》

秋天來了，天氣涼了

也要注意加衣服，別感冒

秋天在植物身上帶來了新的衣服

秋天帶來的水果成熟

帶來的糧食豐收

足夠可以碾壓秋天的傷感

6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屈原《九歌·湘夫人》

傷感的秋風是另外一種美

著名的感慨，著名的傷感

讓秋風描繪了人與自然

洞庭湖的秋風，吹拂湖水

水里的魚兒都知道是秋天的滋味

水邊樹木，落下的樹葉

帶給大地上的人們來自天上的好消息

7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杜牧《山行》

秋光流動

秋天更需要積極的心情

唯獨愛的源頭

帶來光的甘泉

楓葉很興奮

把自己的顏色，說出鮮紅

楓葉就像春天的花

作文主角

贏得了詩歌的注意

8

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黃橘綠時。

——蘇軾《贈劉景文》

橙黃橘綠，真是美好之秋

心如橙子，有黃金外衣

橘子綠色含蓄，也要披上陽光

喜歡秋天，擁擠著果實的答案

喜歡秋天，帶來豐收

好心情，向天上的王說一聲謝謝

像秋天的水果一樣快樂

9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劉禹錫《秋詞》

把秋天當成另外一個春天

把秋天的黃，作為黃金的陽光

油漆塵世

不要把秋天作為傷感的代詞

要把秋天釀造成豐收的倉庫

10

桂林風景異，秋似洛陽春。

——宋之問《始安秋日》

看來，與我的心情一樣的人

還真的不少

就是要把秋天當成生機勃勃的春天來過

就算冬天

也要把它當成春天來生活

至高者，在我心里

帶來永恒的春天

度過塵世所有的季節(jié)

見證

柴寶俠

瞬間

那一刻，飛機在跑道上滑行

醞釀一次突然的爬升

點燃巨大的轟鳴

打開與關(guān)閉

是為了迎接更猛烈的風雨

此刻

我突然聽到

你隱藏在翅羽下的心跳

當一場冬雪的邀約

被擱淺

我依然要帶你

在大唐不夜城矗望

瞬間下的永恒

我降生的瞬間

你的疼痛拉長我的啼哭

劃破黑夜的星空

化作散開的朝霞

他鄉(xiāng)的日子，我仿佛一只孤雁

你輕輕一喚

游子在暗夜里回頭

你離開的瞬間

耳邊一陣坍塌聲

臍帶從我的身體里抽出疼

淹沒了知覺

花朵

從一朵花到無數(shù)朵

從一種到千萬種

媽媽的鐘愛

大大小小，花謝花開的過程

故鄉(xiāng)在望

一個個小花園

留住春天

母親離開后

那些紛飛的落英

染紅山岡

一場大雨過后

我沒有見到彩虹

只有陽臺上的萬年青

敦厚，用不變的綠色

為時間證明

鄉(xiāng)愁

那一段暖陽照見的時光

9e11556932bed907de3a83600a926882b899708b81228a3e27524155334dc879從指縫間溜走

而風吹落一地梨花

思念如雪，也如你的腳步

村莊，炊煙，河流

靜默中，故事被掏空

詩和遠方

一段又一段的鄉(xiāng)音

伴著乳名，喊得我淚流滿面

父親的山，母親的河

在山之外，在河之畔

一行行辛勞，仿佛被時光校正

一行行歡笑，仿佛在黎明遠行

結(jié)尾處，一個圓點

思念跌落松枝間

愛與懂

愛情開始的時候

你把天涯變成咫尺

愛情結(jié)束的時候

你把咫尺變成天涯

什么是人生的全部

在我虛擲的光陰里

草木蔥蘢，翠鳥亮翅

一條大河

分開故鄉(xiāng)和寒暑

不言不語的日子

你的愛是唯一的見證

彼此的心貼近

沒有距離

相約

有一種想念，會穿越時光

寫意地老天荒。有一種默契

你中有我

傾心一片

無論素凈 ，還是華麗

都賦予了歡喜的味道

是否，有一種溫暖

可以隔著山水

簇擁一程相守的光陰

浸泡于半盞茶香

那唇角微微蕩漾的漣漪

是彼此深愛的喜悅

我期許

下一場邀約

對視

用山搭成的梯子

更接近云端

仿佛用愛連成的一座橋

在我心底呼嘯

我與山對視

歲月在山里歌唱

山與我對視

滿是滄桑和惆悵

孤立的山

怎能少了云的陪伴

天空那一抹彩虹

夢一樣飄渺

綠草，青山，河流

一些美好，在風景里長高

一如初春的禾苗

歡快的樣子

灑落一地流星雨

見證

大海沒有所謂的浪漫

也沒有所謂的現(xiàn)實

就像此刻，風平浪靜

而我無法平息內(nèi)心的洶涌

大海擁抱著星辰

還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

青春不再翻卷

時光難以倒流

此刻我們在月光下散步

我們在月亮上散步

星輝有證

追趕星星的人，追不上月亮

深夜的花廠峪

董賀

這樣的情境

那一處水邊風景

現(xiàn)在平靜得像一個人的心事

已好多年，小心地守著

記憶的瓶子，生怕潮濕的鄉(xiāng)愁

會再次洶涌地奔來

可誰料到呢，就在前不久

一枚枚金黃的葉子，優(yōu)雅地進入

這樣的情境，大片的烏拉草

和枯萎的小雛菊，也從中體驗

快樂，與美的一瞬

大風吹過，紛紛揚揚的詞語

讓他想到那年在樹下

讀《安娜·卡列尼娜》的少年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是的，外出求學的日子

他家中的窮困和辛苦

現(xiàn)在想起，依然讓人難過

命名

想起以前的句子，關(guān)于群山

藥材、叢林，關(guān)于河流和魚群

我的家，在蛤蟆石下

山頂一塊巨石，算命的說

若干年后，此處必出貴人

誰駕著名利的馬車疾馳

誰在華麗的街市流連

誰會想到多年之后

身在異鄉(xiāng)的一位詩人

會捧出言辭里的黃金

并且，還堅信著那一句

哦，幾乎是一盞燈

墨色中的指引，雁陣驚寒

馬蹄聲碎，崎嶇的舊道

最后歸于寧靜

如今，還有沒有人

會在黃昏，喃喃說起

給這座山

那個最初的命名

隱身術(shù)

在他的村莊，幾只鳥掠過

河流和山峰的額頭

每一天，都睜開孩童般的眸子

而被帶走的事物

其實都混雜在深處

笸籮、笤帚、時間碾坊里

雷聲大作，一步比一步

沉重，披枷戴鎖

被壓扁的糧食，已來不及喊疼

清明前后，他隱身于人群

空蕩蕩的大地

讓他的內(nèi)心更加空蕩

修飾

如果到最后，在空曠的原野

我希望遇到一場大雪

潔白的雪片，如詩的語言

輕輕地覆蓋住

我眷戀的目光

深夜的花廠峪

你笑著說

“為了照鏡子，搬來一潭水

青山啊，還像個孩子”

星辰之下，只有風知道

它善變的心事

清淺的河道，下游

成了水庫，再沒有人

敢隨便往水里，放石灰

和農(nóng)藥

河床上的鵝卵石

陷入迷人的夢境之中

魚蝦也幸福

鳥雀酣睡在遠處的巢中

這是深夜的花廠峪

此時的美與寧靜

只有我倆知道

一瞥

這矮小的車窗，一閃而過

曠野中的墳頭

像被時間的蚊子叮咬

曾經(jīng)喧鬧的人群

現(xiàn)在，都一起陷入了

永恒的靜默

暮色

半壁心空

雨水滴落的屋檐

你根本不用聽

也知道這是一串串珠子

在撥動屋檐。它們不請自來

聲音，時大時小

在屋檐下，看那些雨水

從眼前經(jīng)過，它們撞擊著

我的眼簾，在叫賣自身

然后才落進泥土

沉默的屋檐，躲進風里

繼續(xù)循規(guī)蹈矩地

替天空誕下

一串又一串的雨滴

暮色

從一條小徑到另一條

牛羊要踩出多少蹄印

才能踏過風與荒草的合奏

抵達村口的圈欄？

牧羊人鞭子甩出夕陽西下

飛鳥還林，群山開始安靜

父親從莊稼地里探出身

佝僂的背，馱著又一個日子

走在田埂上

父親把手搭在額頭上

看著遠方，那里

有他的兒女。野花還在開

足以擦亮父親的夜

卸妝

涂抹半天，無非是

把自己打包好

寄到塵世某一處、某個人

至于怎么簽收，那是身外之局

卸下，回歸到舊夢山河

本真的風景，不用再

說古道今。剩下的皮囊

剛好夠應對這個塵世

一塊石頭落地

不再受懸起的煎熬

卸了妝的臉，更是

一條解凍的河

等

那么多的月色走了

剩下的是風聲

和一個常年發(fā)呆的我

三十多年的時光

交給坎坷、心酸與詩歌

也被我斬殺多次

這些年我曾在沙漠之中

安放駝鈴；在山崗之上

放置野花

一個長期把孤獨

披在身上的人，在等

一支走失的曲子，或許是一個人

更多時候，等的是她自己

單戀一枝花

以最美的姿勢，端坐頭頂

讓風柔軟，讓鳥鳴清脆

讓我在樹下沸騰

春天以退為背景

飛來飛去的蝴蝶

只是映襯。一枝叫玉蘭的花

涌動成一條河，或是

一段難以割舍的愛

微風，替我喊出你的名字

還替我找到一條小路

返往那年的春天

一棵被雷擊倒的樹

它躺倒在暴風雨里

劈死它的雷聲

用它，再斜劈身下土地

沒有誰思考

它前世是否有孽緣

路過的人只看它一眼

很快就走了過去

它的同類也拋棄了它

任那無規(guī)則的白茬

在大風大雨里

繼續(xù)破碎，直至腐爛

博物館

觸摸或傾聽

都有古老風聲

一匹馬的蹄印

來自一個朝代的返青

時光在青銅上舞蹈

故事鑲著胡笳十八拍的金邊

絲綢，烽火，結(jié)痂的嘶鳴

擁擠在館內(nèi)，豪邁也罷

冷峻也罷，已失本真

只有來來往往游覽的人

把鏡頭拉近又推遠

在那些站起的年代上

重新雕塑舊時光

黃昏煮酒

雪瑞彬

孤島

很多時候，并不知道身陷其中

被鏡子里某個反光點

誘惑進，無法留下腳印的海灘

最難做到的，是無人之時

還在堅持，給每一個向上伸出的枝條

掛上引人注目的花蕾

給想來就來的大雪，騰出

無人打擾的空白，畫上春風的背影

還有回轉(zhuǎn)的豁口

對于每一個都可繞開邊界的借口

拿半生漂泊去填補

是不是又顯得牽強附會

聽風聽雨，聽鳥鳴

聽高處，內(nèi)心深處的躁動

當我們不再敏感，春雨就自帶花香

時間的豁口

莫非有什么牽腸掛肚的隱痛

光亮之下，隨心而動

最愛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捷徑

莫非有什么更需要

提前溢出膨脹，讓自滿回落到低矮處

風過時，讓奔騰沖出峽口

需要月光之外的光亮

需要明媚的理由，探訪花朵的痛處

方便暮歸后，疲憊的肉身

有一個分神反芻，不被打擾的片刻

有別于酒逢知己

真情磕碰出，內(nèi)心深處的脆弱

遺憾的是，時間快刀

砍斷歲月的同時

從來沒有留下生活的佐證

黃昏煮酒

還沒收拾停當?shù)?，就交給明天的黃昏

我不確定會不會醉到黎明

倒進杯子的，出自同一條河

靠近舉杯，能聽見流水

在體內(nèi)涌動著濤聲。就像靠近

落日紅泥小爐

再近一些，同一片稻谷就會為你

開出稻花，同一片蛙鳴會喊來雨聲

空出的位置，可以迎來新的蔥蘢

你疑惑過的一切

可以給擅長療傷的黃昏斟滿

可以理解，紅塵中

誰愿意承認自己錯過、醉過、遲過

只有故鄉(xiāng)的河，又飲了三杯

身披星光的人

內(nèi)心的光亮，和他身上的星光

一樣有喜靜的秉性

而疲憊也有言不由衷的苦楚

而許多約定一次次

讓落日涂改延續(xù)的顏色

習慣了不分晝夜

習慣身處異鄉(xiāng)的喧囂，在街市路途

不去理會茶余飯后的微詞

不在意是誰阻擋。肩上扛著天的人

走過的地方都有暖流

適合穿在身上，對應長夜的寒意

允許獨來獨往時自言自語

結(jié)伴而行時緘默，風雪錯愛之時

不得不捂緊了衣領(lǐng)

耳語

怕許諾太重，緣分太輕

怕順帶走漏了風聲，擔心

時光專注的眼神

暗暗讀懂，接近真相的口型

貼近花的耳朵

近乎百分之九十的逼真

看流水的漩渦

以單手遮擋的模式，回應濤聲

不斷壓低，似蝶翼

輕輕滑過花蕊，像趴在井口

聆聽大地的心聲

但我石頭一樣硬的心

竟然被母親

臨終顫抖的嘴唇，輕聲擊碎

星星在沒有風的夜晚

再往前走，才能避開云的遮擋

繼續(xù)穿過枝葉

靜止的樹蔭，就會看見深邃的星星

像你安靜又清澈的眼神

想越過三世空白，看穿所有因果根源

但這無風送達回音的夜晚

已把昨日影子和未來混淆為一體

也會放下分歧，畢竟

無風不起浪的概率，只存在于

蔥蘢的百分之幾

不夠回味世間的酸甜苦辣

但我相信不能分開彼此

不能退回到，各自狹隘的空間

它們有不一樣的表達

當你的目光，在夜空讀出星光的靈韻

再愛你一遍

臧思佳

詩人

明明只是掉了一片樹葉

他以為秋天都碎了

明明只是過了一個秋天

他以為四季都走了

明明只是輪回了一個四季

他以為生命都空了

明明只是愛上一個人

他把全世界都丟了

再愛你一遍

看一遍寫給你的詩

就重新愛上你一遍

這樣的夜晚

沒有你的夜晚

我看一眼月亮

讀一句詩行

浪花

慘白的花瓣

碎裂在你指尖

這最后的綻放

不能把你的腳步拉回一點

讓你少留戀沙灘細碎的纏綿

以便

風雨里，活成

你頭頂?shù)膫?/p>

凋零后，把血肉

退成你身體里的鹽

春天，一觸即發(fā)

閃電滲漏了身體里的光

被緊緊捆扎

背在冰河身后

你一伸手

連成季節(jié)的引線

轟的一聲

千支春風萬箭齊發(fā)

那個荊條背來的清晨

你用自己灌溉滿樹雷聲

而我剛好結(jié)出兩腮桃紅

那時

那時我身體里的桃樹

還沒有被剪枝

春天還沒學會藏身花香的隱身術(shù)

一滴雨扛起一個季節(jié)

邊奔跑，邊把清亮亮的故事扯開嗓子唱

那時光陰還沒有被想起

月亮還沒有被命名

云朵追著春天跑

偷聽到什么還不懂臉紅

而我，還沒學會

一個鼓勵你開口的眼神

多云

所有的裂痕都被蓋緊

云朵對天空如此

你對我如此

好像太陽的刺從沒扎向大地

好像淚從沒燙出疤

你從沒傷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