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一個很老的小區(qū)里。出了小區(qū)門,走到一條小馬路上之后再走幾步路,便是一條中馬路,再幾步路,便是一條大馬路。大馬路的東側(cè),是兩條雙向的鐵路。
火車經(jīng)過這里時,常常會響起一聲長長的笛聲。
“嗚——”
那笛聲很清晰,像是從火車?yán)锱艹鰜淼囊粯?。聲音向我跑來,撞在我身上,頃刻化成煙霧,沿著我身體的縫隙,鉆進五臟六腑的角落里。若這時正走在路上,我會面不改色地繼續(xù)往前走,因這聲鳴笛對我沒有影響,我無須給火車讓路。若是在家里,我則會呆呆地坐或站一會兒,把手上的事停下來。
不管外面怎么樣,我身體里名為心的屋子一直都為這笛聲留了一隅空位。那聲音來時,不像汽車般呼嘯而過,而是由遠(yuǎn)及近,先沉到心的底部,沒什么動靜;當(dāng)聲音變得好近、又漸漸遠(yuǎn)去時,心中會激起一圈圈的水波,水波觸到心的墻壁時,酸酸的感覺會擴散開來。
那樣明晰的、酸酸的感覺,十幾年都沒有變化。這感覺有時讓我激動不已,仿佛自己要向前跑,跑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速度快得仿佛一步步踩在風(fēng)里,眼看要上天飛起來;有時又感覺好安靜,仿佛有什么東西從眼前跑去,只剩下一個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影子,想從腦海里找到那個空位,卻一無所獲。頭顱內(nèi)的橙色海水從眼眶溢出,在空氣中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那兩條雙向的鐵軌,在我出生以前就有了。一直以來,上面跑的火車都是些比較慢的火車,棕色的火車、紅色的火車、藍(lán)色的火車、綠色的火車……走近的話,可以聽到火車壓在一段一段鐵軌上發(fā)出“喀噔喀噔”的聲音。
不能再走近了。越過圍欄,躺在鐵軌上的話,會擋住火車的路,而且再也不能聽到鳴笛聲和“喀噔喀噔”的聲音了。
過了這么多年,我身體里名為心的屋子并沒有隨身體長大多少。它裝不下天空和大海,裝不下鐵路和火車,但裝得下火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