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使我們的距離變得遙遠
夜色使我們的距離變得遙遠
使萬物陷入短暫的盲目
時間停止了嘮叨,一層幕布
掀開了還有另一層?;煦绲牡皻冮_一層
還有另一層,蛋黃中緊裹著未知和神秘
像是一個人的余生。夜空知悉太多的事物
從不往外掏。北斗七星用長勺
一點點地舀出來,灑向人間
幽暗讓我對世界的理解
僅停留在片面
用聽覺和嗅覺感知到淺表的奧秘
波瀾壯闊的夜之海湮沒了一切
我在海底泅渡
想抓住星光的軟管,插入口中
呼吸上幾口海面上的新鮮氣息
秋天
天空的藍布被白云熨平
秋風掂著剪子跳著腳也夠不著
梧桐樹的陰影部分逐漸稀疏簡練
運煤火車像烏黑的刻刀
在原野遼闊的沉寂中
鏤出豹子的花紋
水庫成功減肥,將肌體里收藏的幾個人
悉數呈現
夜已深,蟋蟀用嗓子里堅韌的鋼絲球
擦著失眠者骨頭上的青苔
剛沉到夢的湖底,便聽見柴門輕響
原來是迎風盛開的野菊前來叨擾
起來時,感到了一身的空和軟
宛如剛離開谷粒的殼子
春風十里,因為有你
這叢新綠,從一樓墻下的土地中
往上爬。陽光拎起灑水壺
小雨無私地照耀,鳥鳴忙著施肥
春風十里,因為有你
從一樓到六樓
所有的目光都在拔苗助長
卷須式吸盤牢牢釘在墻上,碧綠的腦袋
依次叩響住客們的窗
某天感到住房輕輕地搖晃
它已經猝不及防地
爬到我家十樓的墻上
比陡峭的美學更令人震撼的是:我
遍體肌膚已經開始發(fā)癢
雪后的煤礦
大雪從噩夢中猝醒,復又紛揚
辦公樓門外的水泥階梯上,厚厚的冰霜上
被潑了油。就算北風踩上一腳
也會栽個滿頭青包。工會的人忙著鋪草包
蓋麻袋。大路濕滑
礦警們用鐵锨和掃帚,在其中
開出的小路,可以提供緩慢的行走
雪壓在雪面上,猶如沉寂壓在海綿上
小路壓在大路上,仿若黎明壓在殘夜上
道可道、非常道
大道崎嶇,可另辟小道
草包,麻袋等低賤的事物壓在了
高貴的雪上,產生的相拗摩擦力
足夠托起行人沉重的軀體
一陣哄笑聲傳開,外號叫草包的礦工
怕被人再次墊在腳下,如枝條上積雪般
彈出老遠
無人續(xù)租的房間
和自己身軀的我關系
是一個租客和房東的關系
我租用這間老房已經四十多年了
假如精心修補它
不讓它遭受病毒轟炸 汽車碾壓
那我們的合同可以一直順延下去
直至有一天
也已厭倦的我?guī)е婆f的靈魂離開
去另覓新歡為止
由于租房的人 疏懶骯臟
此房間破爛不堪 容顏蒼老
勉強遮風避雨
——它的廚房 我的口腔
它的天窗 我的眼睛
它的家具 我的內臟
它的菜刀 我的牙齒
在此房間內
堆滿了糧食 垃圾 病菌 牢騷 油料
愛與恨的骨架 意志和欲望的碎片
這房間也有暗室
藏著我與夢中女人廝混的底片
鎖著一大堆用不上的詛咒
放著幾只尚未射出的毒箭
——他們一直在瞄準那幾個陰險的人
這房間也有暗道 通向雪后的大地
鮮花的蕊心 及愛人眼底的神經
移動的房間 流浪的房間
可以騎自行車 做白日夢的房間
由于缺少資金
此房間破損嚴重
它的燈火 我逐漸衰落的心臟
它的水源 我污染嚴重的血液
因此在租客離開以后
這丑陋 病弱 破敗的老房間
患有近視眼 高血壓
香港腳的老房間
肯定無人續(xù)租
那就讓它在烈火中化為灰燼吧
到時不遠處還會傳來
新房間誕生時發(fā)出的啼哭
閃電如鋼鞭
開過架線電機車拉著幾十噸煤
在地心飛奔。機器頭頂的小辮子
是力的源頭,也是一種鞭策和抽打
多年前的上海街頭
看見鋼鐵的房子載著乘客疾馳
原來依靠的也是鞭子的力量
抽一下就是百米開外的跳躍
哦,鞭子,可以奴役肉體和鋼鐵的
無限權杖。那天地間最大鋼鞭在誰的
手里緊握。抬頭便見道道閃電
怒吼著,時而舞動,時而插在曠野上
地球在劇痛中
瘋狂地向前旋轉躲避
街心塑像
這座塑像在街心花園矗立多年
站得高,看得遠
石子刻出的微笑似乎從沒改變過
冬日時敞開軀體表面所有的毛孔
吸收凜冽的雪花,夏天暴雨傾盆時
一道道閃電仿佛是其頭頂的
天線和雷達,可以接納到宇宙的信息
和炎涼。一座高大的塑像
最有資格對棲身的城市以及曠遠處
的壯美江山指指點點
它總是壓抑著彌漫到口腔內的風暴
閉口不言。趴在其肌膚上
體驗到的永遠是清涼。“吞下了這么多烈日的
磅礴,這么多鋼水的激蕩,難道都如
冰山般的冰冷”
它保持沉默,某天上午,當一輛又一輛的靈車
從其腳下開遠時,我感受到頭皮
被液體火焰灼痛,一仰望便看見有碩大的淚珠
正從其眶中滴落,猝然復活
是因為有一縷香火般的靈魂,已經
注入到鋼筋水泥的顱腔里
假酒制作坊
把幾十元一瓶的曲酒
倒入到茅臺、五糧液或者是
古井貢的瓶子里
包裝上精煤的外衣
從中賺取巨額的差價
收破爛的老吳,把黑暗制造廠建在樹影的
最深處。破舊的房子里
堆滿了收來的各個高檔品牌的空酒瓶
再打開買來的一些低價成品酒
倒入其中。我的酒都是真家伙
喝了也害不死人
只不過是把瓶里的太平洋
換成了東海,把東海換成了黃河長江
把黃河長江換成了淮河淝水
把淮河淝水換成八公山下的水庫魚塘
以君之下駟與彼上駟
取君上駟與彼中駟
取君中駟與彼下駟
他搖頭晃腦,口里汩汩地冒著嗆人的水泡
臉上濁浪滔天
院子里虛假的江河湖海也一起在搖晃
我愣愣地望著他
只想把這個人形的酒瓶倒提雙腳
拎起來,倒空滿肚的狡黠和偽善
再扔到門前的糞坑里裝滿
木頭一樣遲緩
車不是開得太快
就是太慢。不是太遠,就是太近
都好像防瘟疫般地躲著他
似乎四條腿的爬行動物也有了思想
踩了幾天的點
也沒干成一樁生意。有幾次他
幾乎就要黏膠般沾在疾馳的車輛上
但司機把車腦袋一轉,如敏捷的北風刮過水面
再無功而返時就會被兒子表情中的火山
逼出千里之外。被兒媳臉上懸掛的
珠穆朗瑪刺瞎雙眼
想取消一個人的表情里的烈焰
和冰川到底有多艱難
他下一個目標也是老頭
會不會也像木頭一樣遲緩
那就再碰一次吧
看看能不能被開動的汽車撫摸上
又不至于像瓷器那樣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