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夏天的陽光明晃晃地注視著大地,不斷開辟和擴張著自己的銀色疆域??照{(diào)屋外的一切近乎融化成水流般的花紋。我的眼睛如窗欞般開一個小縫,又急急關(guān)上,在涼爽的房內(nèi)再稍微敞開些。
你的夏天還好嗎?我的夏,總是這樣模糊,只敢用視線勾勒家門前排排樹葉微微滲光的邊沿,看到一團團深深淺淺遠(yuǎn)遠(yuǎn)近近高高低低的綠。綠蔭為我的眼眶撐起一片陰涼,灼熱的眼珠由細(xì)變圓,終于降了溫。于是,我喜歡躺在家里,與樹和陽光玩游戲,舔冰激凌,開空調(diào),追劇,打發(fā)下午時光。
模糊感在黃昏時分才有所減輕。金烏墜,風(fēng)徐來,我歷數(shù)鱗羽云、塔狀云、堡形層積云、飛碟云……它們皆鑲嵌著絳紅、烏墨、金紫、湖藍(lán)的邊,輪廓分明,晃曜煥爛,光線柔和,毫不刺眼。晚飯后,玉兔升,人見云,云照人,好一派清晰的云煙光景。
而此刻是正午,我拖著右腿,來到小區(qū)對面的破舊菜市場,電風(fēng)扇“吱呀吱呀”地轉(zhuǎn)著,討價還價的聲音嘈雜著,相鄰攤位的大爺大媽們竊竊私語著,蒲扇“呲啦呲啦”地?fù)u動著??諝饩霊械萌缧葜狗?,我穿過千足蟲似的密密麻麻的攤位,聞到豬肉的濁氣、魚蝦的腥氣。這一群群一團團模糊的夏天之物,發(fā)出忽高忽低的奏鳴曲,讓人頭眩目暈耳鳴。我只好假裝冷鮮柜統(tǒng)治領(lǐng)域發(fā)出的不息嗡鳴是美妙的蟬鳴。
一路走到盡頭的水產(chǎn)攤鋪。流水在水槽間循環(huán)著,故意給魚蝦蟹營造出一種生活在小溪、河流、湖泊、大海的浪漫錯覺,掩飾著同伴茍延殘喘的氣息與尸體的腐爛氣味。時不時有幾只青蝦擺動身體,奮力跳出水面,“啪嗒”一聲,重重摔下。受傷的身體剛自由不到一分鐘,又會被攤主以熟練的動作撿回?fù)頂D的、無法呼吸的水槽中——只有變紅、死亡,可以令它真正逃離。
再走到室外的柏油馬路熔漿中。夏天的空氣沉甸甸的,給人溺水的窒息感,甚至全身的每個細(xì)胞都無法尖叫,每根血管都無法高速運轉(zhuǎn),有氣無力,越來越沉,似乎沉向煮沸的湖底。行人都像是全身被包著保鮮膜,扔在一千個吹風(fēng)機發(fā)出的高溫?zé)犸L(fēng)里。偶爾,雨灑下,也無非是在向我們潑一盆盆混雜著土腥味的熱水。
夏像貓,我如同孤鼠,又不擅長逃脫,被它握在手中先抓,后放,再次逮住,如此反復(fù)。并不惱火,因為我總在冰柜的冰淇淋中找到逃離的機會。
涼,是夏日愈演愈烈的渴望,是唯一的慰藉,是童年的香氣。香草冰激凌淡香微甜,還有那涼氣四溢的白巧脆皮紅棗牛奶雪糕——一咬是薄薄的堅果巧克力脆皮,再咬是綿密的冰碴牛奶味,三咬是上厚下薄的堅果脆,四咬是香草冰激凌沁甜的核心。
作者簡介:
張騰月,女,作者單位:北京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