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柳宗元對柳州的文教開創(chuàng)和社會發(fā)展有不可磨滅的貢獻。通過乾隆《馬平縣志》可管窺柳宗元對柳州實施文教的細節(jié)：他在柳州開展的兩個重要的施政方向是“民業(yè)有經(jīng)”和“各有條法”；柳宗元被譽為“開此邦之文教”第一人，縣志明確指出柳宗元將“報國以文”思想落實到治國理政的實踐就是“牖民以文”。這不僅從史志材料上印證了學(xué)者所論述的柳宗元對堯舜之道的建構(gòu)及踐行，以及柳宗元“官為民役”“仁政愛民”這一為官之德的核心價值，也從情懷的高度將柳宗元與當(dāng)時乃至千秋后世的柳州百姓緊緊牽系在了一起。這些記載是《馬平縣志》對柳宗元思想文獻的獨特貢獻。從《馬平縣志》所載材料來分析柳宗元“報國以文”“牖民以文”的文教實踐，有助于我們探討柳宗元的思想、藝術(shù)成就和文化地位。

［關(guān)鍵詞］柳宗元；《馬平縣志》；敘說；報國以文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6-9410（2024）03-0001-07

目前學(xué)界對柳宗元思想、成就和地位的研究大多從他的作品來切入，而從官修史志這個視角的研究成果僅見一篇莫山洪先生的《論乾隆〈柳州府志〉對柳宗元的敘述》，可以說就這一角度的研究還有一定的空間。本文所依據(jù)的乾隆《馬平縣志》，是乾隆二十九年（1764） 由舒啟修、吳光昇纂的，全書共十卷，1932年鉛字重印，由臺灣成文出版社印行，屬于“中國方志叢書”第126號。

一、《馬平縣志》之成書及其關(guān)涉柳宗元的條目梳理

（一）《馬平縣志》成書

筆者所見《馬平縣志》實則冠名為《柳州縣志》，這是因為乾隆《馬平縣志》在1932年重印之際，被更名為《柳州縣志》［1］ 11。但為了尊重縣志原貌并避免與同期纂修的《柳州府志》［2］（即總編修王錦所言“郡志”）混淆，本文仍采用原書名《馬平縣志》。

《馬平縣志》列有3篇序文，分別是：王序（右江分巡道觀察使王錦作）、劉序（馬平縣知縣劉組曾作）、舒序（馬平縣知縣舒啟作）。那么，《馬平縣志》與《柳州府志》（郡志）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據(jù)3篇序言可知，王錦統(tǒng)編《柳州府志》之際，幾乎同時誕生了這本《馬平縣志》。王序曰 “諸紳士聞公興舉廢墜，咸欣然樂從，且欲于纂輯郡志之余兼修縣志，刊刻成書，以備一邑掌故” ［1］ 1；劉序曰 “（余）繼而補柳州，謁觀察史王公，適公倡修郡志，囑余為序……未幾馬平宰舒君亦以縣志告成問序于余” ［1］ 3。可見，《馬平縣志》的誕生是乾隆二十九年（1764）這場浩大的史志編纂工程中的一環(huán)。

雖然《馬平縣志》的內(nèi)容大部分融入了《柳州府志》的相關(guān)章節(jié)，但由于在柳宗元所在的時代，柳州治所（柳宗元曾在此處理公務(wù)）在馬平縣，因此《馬平縣志》所記載的有關(guān)柳宗元的材料更具集中性，并且呈現(xiàn)了一些較有研究價值的獨特的記述。比如，在卷八“藝文”的引言中，纂者提及，柳宗元曾親說“報國以文”［1］ 195之語，概言柳宗元對柳州教化之功 “開此邦人文之盛者斷推柳侯，而為此邦藝文之首選者亦斷推柳侯” ［1］ 196，這在柳宗元詩文和其他史志中都不曾見過，屬于《馬平縣志》的獨特貢獻。

（二）《馬平縣志》關(guān)于柳宗元的條目梳理

筆者梳理了乾隆《馬平縣志》中有關(guān)柳宗元的條目，具體見表1。

以上提及柳宗元的有“山川”“風(fēng)俗”“古跡”“冢墓”“壇廟”“廨署”“學(xué)?！薄盎论E”“仙釋”“藝文”等目次，總共126條，其中獨“藝文”卷就占了96條。柳宗元在柳州留下的人文財富主要在于文教、學(xué)校、民風(fēng)以及遺蹤古跡等方面，涉及山川風(fēng)物、廟壇遺跡、民生福祉、藝文教育，等等。在藝文方面，他被稱為“為此邦藝文之首選者”?！氨怼薄坝洝薄般憽薄半骸钡榷喾N文體的創(chuàng)作都屬開風(fēng)氣之先；其在柳州任職時所作的36篇詩文以及他人為紀(jì)念他而作的多篇詩文都被選入了縣志。在文教方面，對柳宗元地位的界定是——“自有唐柳子厚開此邦之文教”［1］3。在宋代柳宗元尤其受到尊崇，受到兩次封侯的敕文赫然在錄，宋朝皇帝甚至將其神靈化。因此，我們從《馬平縣志》對柳宗元的敘述中發(fā)現(xiàn)如下幾個問題值得細細探究：一是“開此邦之文教”的政績敘說，二是柳宗元“報國以文”思想的實踐分析。

二、柳宗元“開此邦之文教”的政績敘說

馬平知縣劉組曾在《馬平縣志》序言中對柳宗元文教貢獻的評價是：“自有唐柳子厚開此邦之文教?！币饧戳莸奈慕逃闪谠_風(fēng)氣之先，可謂中肯。柳宗元之所以在柳州進行善政改革，一方面緣于他作為改革家的理想，另一方面也緣于他對柳州的人文環(huán)境的信心，他在《柳州文廟記》中所表達的這種信心也被《馬平縣志》錄入：“學(xué)者道堯舜孔子，如取諸左右……中州之士時或遜焉?！保?］ 32意思是此地的某些學(xué)者所論堯舜孔子之道的理論見識甚至在中原士人之上。但這種儒學(xué)道法風(fēng)尚僅僅是在精英知識分子“學(xué)者”群體中，并未惠及百姓民生。柳宗元“開此邦之文教”的特別之處就是，并非止步于儒學(xué)道法的理論研究，而是更多地以施政實踐促進儒學(xué)道法在百姓中的傳播與樹信，也就是用“堯舜孔子”之道輔時及物、施惠于民。實際上，柳宗元“開此邦之文教”這一意思始于韓愈的《柳州羅池廟碑》：

柳侯為州，不鄙夷其民，動以禮法……于是民業(yè)有經(jīng)，公無負租，流逋四歸，樂生興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園潔修，豬牛雞鴨，肥大蕃息。子嚴(yán)父詔，婦順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條法，出相弟長，入相慈孝［3］ 227-228。

《馬平縣志》援引韓愈《柳州羅池廟碑》敘說柳宗元在柳州推行教化，形成了良好民風(fēng)，但引用的韓愈之語與當(dāng)今所見之版本稍有不同，曰：

唐韓昌黎羅池廟碑云：民業(yè)有經(jīng)，公無逋負，嫁娶葬迭，各有條法，出相友悌，人相慈孝［1］ 12。

比較這兩條材料不難看出，《馬平縣志》所引韓愈的《柳州羅池廟碑》比韓愈自己的要簡化得多?！肮珶o逋負”是“民業(yè)有經(jīng)”的結(jié)果；“出相友悌，人相慈孝”是“各有條法”的結(jié)果。因此，《馬平縣志》這一簡化版所突出的主要就是兩點：一是“民業(yè)有經(jīng)”，二是“各有條法” ，這應(yīng)是使當(dāng)?shù)孛癖娛芤孀钌睢⒂绊懽顬樽恐膬纱笊普?。“民業(yè)有經(jīng)”是指讓民眾在經(jīng)濟上有能立業(yè)之法；“各有條法”是指設(shè)置禮法政令上的規(guī)范和依據(jù)。前者致力于經(jīng)濟務(wù)實，后者著眼于文教務(wù)虛，可謂周到。這一點也能從韓愈的《柳子厚墓志銘》中得到些許印證：

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嘆曰： “是豈不足為政邪？”因其土俗，為設(shè)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zhì)錢，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沒為奴婢。子厚與設(shè)方計，悉令贖歸。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足相當(dāng)，則使歸其質(zhì)。觀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歲，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南為進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jīng)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3］ 251。

細研這段引文的章法文意，可見其中提綱挈領(lǐng)的關(guān)鍵詞：“因其土俗，為設(shè)教禁，州人順賴。”其后數(shù)句皆為在具體做法上的展開。而“因其土俗”是方式，“州人順賴”是結(jié)果，“為設(shè)教禁”實為施政核心。所謂“為設(shè)教禁”，就是指《柳州羅池廟碑》里所講的讓“民業(yè)有經(jīng)”和 “各有條法”。民生工程、禮法工程二者兼修，這樣才能將儒家道法真正落到民生的實處，民生工程也有了儒家道法作為依據(jù)。百姓能從民生工程中獲益，自然會更加信賴儒家道法，也就更利于理政者進行精神引導(dǎo)和風(fēng)習(xí)教化的建樹。那么，民生工程之“民業(yè)有經(jīng)”和禮法工程之“各有條法”這兩大方向的施政究竟應(yīng)從哪里著手呢？那就要從柳宗元的筆桿子中尋找答案了，也就是作為文人政治家的柳宗元對“開此邦之文教”的文教貢獻。

第一，以身示教，從法令上革除弊政陋習(xí)。比如廢除奴婢買賣制度，用勞力來抵銷債務(wù)，為失去自由和尊嚴(yán)的奴婢贖身。這是促成“各有條法”的典型例證，諸如此類的事例在《柳州府志》中也很多。

第二，振興學(xué)校教育。在《馬平縣志·卷五》“學(xué)?！逼杏嘘P(guān)柳宗元的敘述有3條，分別是：

柳侯刺柳州而不鄙夷其民，以身示教，柳人知學(xué)自此始，故羅池世祀柳。［1］ 91

府學(xué)創(chuàng)自唐初，元和間刺史柳宗元重修有記［1］ 92。

柳江書院在城東即柳侯祠也［1］ 103。

“以身示教”可視為柳宗元“開此邦之文教”具體實踐之展開，包含柳宗元所推行的一系列善政：重修府學(xué)、修繕城郭巷道、種植名樹、廢除奴隸買賣制度。這些在韓愈《柳州羅池廟碑》中也可得到印證，不再贅述。關(guān)于柳江書院“在城東即柳侯祠”，這一說法實際上有誤。柳江書院并非柳侯祠，是兩個不同的地方，在《柳州府志》卷三十六“藝文”府志總編修王錦所寫的《柳江書院碑記》中，對這一訛誤進行了訂正。此處之所以發(fā)生訛誤，是因為“自乾隆七年右江升道周公令學(xué)博月試諸生于侯之堂上，且擇有志者肄業(yè)其中。而柳祠乃訛為書院” ［2］ 41。雖有訛誤，但可以確信的是，柳侯祠被后世視為文教圣地，常作為選拔人才的場所，這也意味著柳侯“以身示教”的巨大成功。

第三，報國以文。揮灑文章惠化柳州，是柳宗元直接參與、憑一己之力親力親為的具體事務(wù)。一支巨筆揮灑出柳宗元的才情、政見，以及殷殷愛民及物之心。據(jù)《馬平縣志》記載，他曾明確申發(fā)了“報國以文”這一理念。在縣志卷八“藝文”的引言中存有4條關(guān)于柳宗元“報國以文”思想的評述：

昔柳子厚嘗有言曰思報國恩唯有文章［1］ 195。

自柳侯守是邦，建學(xué)宮、崇圣教，稍稍誘以經(jīng)術(shù)、悟以文章，而喬野樸陋之風(fēng)一變［1］195。

柳侯之牖民以文即柳侯之報國以文也，其功大矣［1］ 195。

開此邦人文之盛者斷推柳侯，而為此邦藝文之首選者亦斷推柳侯［1］ 196。

關(guān)于柳宗元“思報國恩唯有文章”之語，《馬平縣志》的這一記載，實屬唯一，并未見柳侯自己在文章中提及，一直以來也尚未進入研究者的視野?？梢哉f，記錄柳宗元這一論斷是《馬平縣志》的一大貢獻?！拔ㄓ形恼隆笨此平^對，但柳宗元立足自己文官謫臣的身份，在被貶謫和被邊緣化的現(xiàn)實條件下，掌握的權(quán)力和能夠利用的資源極為有限，確實沒有更多的途徑來實現(xiàn)自己的報國之志。而 “報國以文”的具體行動就是上述第三條材料中所言的“牖民以文”。 “牖”通“誘”，即誘導(dǎo)之意，《詩經(jīng)·大雅·板》有：“牖民孔易”［4］，即為此意。所謂“牖民以文”即用“文”來誘導(dǎo)民眾。

綜上，不論是“牖民以文”還是“報國以文”，都是充分利用“文”來教化民眾。那么“文”落實在實踐上究竟是什么呢？縱觀以上材料，“文”可以有兩種解釋：一是“文章”，即詩文作品；二是“文教法令”，即建立儒家用世的理政規(guī)范，包括宗法倫理及社會公約等，即《馬平縣志》所言“崇圣教”。所以，“牖民以文”的具體做法是“誘以經(jīng)術(shù)” “悟以文章”。那么，這里就出現(xiàn)了兩個值得注意的問題：第一，從“文章”的角度來看，柳宗元寫了哪些面向“民”的文章，從而對“民”產(chǎn)生了間接影響或直接勸化？第二，從儒家“文教”的角度來看，柳宗元實行了哪些觸及民心、開蒙民智的舉措？下面從《馬平縣志》的敘述展開一一論述。

三、柳宗元“報國以文”的實踐分析

從《馬平縣志》的敘述來看，柳宗元在柳期間“牖民以文”的文章大都是碑記或題字，用以描述風(fēng)物或彰表政令，即以碑刻的形式向百姓傳播文教。

在《馬平縣志》卷二古跡篇，與柳宗元相關(guān)的記載有11條，涉及柑子堂、羅池亭、東亭、韓詩蘇字柳侯碑、乾明寺碑、柳侯遺碑、大葉榕、錦秋亭。其中在柳宗元倡導(dǎo)下形成的碑刻有如下幾項：

柑子堂在城西，唐柳宗元于城西隅手植黃柑作詩刻石［1］33。

柳侯手書“龍城柳”一碑橫尺余高六寸亦在祠內(nèi)［1］ 35。

乾明寺碑唐柳子厚來刺是邦建寺立碑［1］ 35。

可以說，柳宗元手書的這三塊碑文非常有代表性意義，以一己之力從各個方面提升了柳州此地的文化品位。

首先，柳宗元手植黃柑這件事在他的詩《柳州城西北隅種柑樹》中有所體現(xiàn)，在韓愈的《柳州羅池廟碑》中也有所涉及：“我侯之至……樹以名木。柳民既皆悅喜?！保?］ 228以往我們只注意到柳宗元手植黃柑這一功德上，但實際上柳宗元為此事作詩刻石，則更具有昭告于世乃至千秋萬代的影響力。據(jù)廣西柳州市博物館黃利捷副研究館員《柳侯祠碑刻補遺》，這一記載同見于《柳江縣志》：“黃柑堂碑，碑無存。詩抄附”（《柳江縣志》卷六）。這次作詩刻石是在817年，刻成即為“柑子堂碑”，現(xiàn)已無石無拓僅有存目［5］。石刻雖然未能保存下來，柳宗元作詩刻石這一舉動無疑是把自己力推經(jīng)濟作物、率民致富的主張宣示于百姓。他盼望豐收的殷切之心有這首《柳州城西北隅種甘樹》為證：

手種黃甘二百株，春來新葉遍城隅。方同楚客憐皇樹，不學(xué)荊門利木奴。

幾歲開花聞噴雪，何人摘實見垂珠？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還堪養(yǎng)老夫［6］ 1182。

首句“手種”表明詩人對柑樹之喜愛和重視，這些柑樹春天發(fā)出嫩葉，使整個城隅變成一片綠色?！胺酵蛻z皇樹，不學(xué)荊門利木奴”句表達他愛柑橘是因為讀屈原的《橘頌》引起的雅興，而不是像三國時襄陽李衡那樣，僅僅打算通過種橘使兒孫們達到“歲止一匹絹，亦可足用爾” ［6］ 1182的意圖。詩人雖然說得云淡風(fēng)輕，但是緊接著就開始關(guān)心柑橘開花結(jié)果的時間和景象。“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還堪養(yǎng)老夫” ，詩的末句終究還是落腳到了“養(yǎng)”字之上。但這個“養(yǎng)”的現(xiàn)實目的，僅僅是數(shù)百株供養(yǎng)詩人一人嗎？若只為供養(yǎng)一人，何須種二百株之多？若只為抒發(fā)閑情逸致又何須為此詩“立碑”？柳宗元手種嘉樹并非完全出于個人閑情或者發(fā)展經(jīng)濟，還有一層文教化民的用意，正如他在《種柳戲題》中所言：“好作思人樹，慚無惠化傳?！保?］無論是種柳樹還是種橘樹，都是一種寄托著德政理想的、稍含生命感傷情緒的紀(jì)念與傳承?！八既藰洹钡涑鲇凇蹲髠鳌罚瑢ⅰ对娊?jīng)》“蔽芾甘棠，勿剪勿伐”解釋為“思其人，猶愛其樹”［8］。這樹分明帶有深厚的意蘊，并非單純的樹而已。

其次，柳宗元手書“龍成柳”，對于塑造龍城柳州的文化精神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傲荨敝从凇埃ㄌ疲┨跁r改南昆州為柳州，明皇時為龍城郡”（《柳州府志·卷三·沿革附表》）［2］ 8。關(guān)于“龍成柳”碑刻（又名“龍城石刻” “劍銘碑”）的產(chǎn)生與存佚問題，在乾隆《柳州府志·雜志》中有所涉及：

柳子厚守柳州，日筑龍城，得白石，微辨刻書：“龍成柳，神所守，驅(qū)厲鬼，出匕首，福四氓，制九丑?！贝俗雍褡杂浺?［2］ 3。（卷四十）

《柳州府志》編者在按語中有所甄辨，認為“龍成柳”最初刻于白石是可信的，并認為乾隆二十八年（1763）存于羅池廟的“龍成柳”碑刻“并非白石，筆法軟弱時，又書字不書名” ［2］ 3 （卷四十四） ，應(yīng)是當(dāng)時人所謄錄的。對于明代天啟年間龔重所得于柳井中的“石質(zhì)不白”的“龍城柳”殘碑古碣，王錦推斷為宋人臨摹之筆。依據(jù)這一甄辨，《馬平縣志》中所云“柳侯手書‘龍城柳’一碑橫尺余高六寸亦在祠內(nèi)”的說法應(yīng)有誤。另據(jù)廣西柳州市博物館黃利捷的研究，龔重所獻的《龍城石刻》碑已經(jīng)在民國初年的大火中被焚毀，現(xiàn)存柳侯祠西碑廊的是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時任柳州代理知府宋思仁所摩刻的，現(xiàn)存柳州博物館的“龍城石刻”是1933年由周耀文重刻的［5］。

不僅如此，《龍城石刻》的碑文，還曾真正以刻在劍上的“劍銘”形式現(xiàn)世。據(jù)《柳州府志·藝文·龍成柳劍銘記》記載：有一人郭氏“曾于康熙五十三年桂林東郊外治舍旁地浚井中得古劍一枚，長約二尺，脊間篆銘一行即龍成柳之全文”（卷三十六）［2］ 37。

這篇《龍成柳劍銘記》寫于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雖然當(dāng)時這把古劍已經(jīng)不知所蹤，但誠如《龍城劍銘記》的作者清人江霞所感嘆：“柳侯之書以劍銘者自足流傳于千古也?！?［2］ 38

此外，卷八“藝文”的 “記”中有 12 條與柳宗元有關(guān)，或者是柳宗元所作碑亭記，或者是他人所作碑記涉及柳侯政績。其中柳宗元親書的篇目有4篇，分別是《柳州新修文宣王廟碑記》《柳州復(fù)大云寺記》《柳州東亭記》《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記》。前兩篇體現(xiàn)了柳宗元宣教惠化的用意，后兩篇則是用筆墨來開發(fā)柳州風(fēng)物的奇光異彩。且看前兩篇的善政旨歸，如是云：

惟柳州古為南夷，椎髻卉裳，攻劫斗暴，雖唐虞之仁不能柔，秦漢之勇不能威。至于有國，始循法度，置吏奉貢，咸若采衛(wèi)，冠帶憲令，進用文事。學(xué)者道堯舜孔子，如取諸左右，執(zhí)經(jīng)書，引仁義，旋辟唯諾?！乱页螅鯇m正室成。乃安神棲，乃正法庭，祗會群吏。卜日之吉，虔告于王靈曰：昔者夫子嘗欲居九夷，其時門人猶有惑圣言，今夫子去代千有余載，其教始行，至于是邦。人去其陋，而本于儒。孝父忠君，言及禮義［1］ 221。（《柳州新修文宣王廟碑記》）

俄而水南火，大云寺焚而不復(fù)且百年。三百室之人失其所依歸，復(fù)立神而殺焉。元和十年，刺史柳宗元始至，逐神于隱遠而取其地。其傍有小僧舍，辟之廣大，逵達橫術(shù)，北屬之江。告于大府。取寺之故名，作大門，以字揭之。立東西序，祟佛廟，為學(xué)者居。會其徒而委之食。使擊磬鼓鐘，以嚴(yán)其道而傳其言。而人始復(fù)去鬼息殺，而務(wù)趣于仁愛。病且憂，其有告焉而順之，庶乎教夷之宜也［1］ 224 。 （《柳州復(fù)大云寺記》）

從這兩條材料可以看出：第一，柳宗元認為儒家的法度憲令自唐以來才傳到此地，而自己修繕孔廟，則是為了進一步端正儒法權(quán)威，讓群吏得到孔子思想的惠化并一同遵守。且他認為此舉實現(xiàn)了孔子生時未能達成的“居九夷”的理想。由此可知，柳宗元時時處處都將自己的行止系于孔圣的標(biāo)準(zhǔn)。第二，修繕佛寺大云寺是因俗制宜之舉，為的是讓百姓“去鬼息殺” “趣于仁愛”，不失為利用佛法精神傳習(xí)仁愛風(fēng)尚的有效方式。這樣看來，修繕孔廟、大云寺，以碑記彰表世人，這既是柳宗元以文報國、牖民以文的具體實踐，亦是他所希望之“傳惠化”的刺史本職。

在卷八“藝文”中“記”這一類目中，柳宗元親書的4篇文章中有2篇屬于摹寫柳州風(fēng)物山水這一類，分別是《柳州東亭記》《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記》。另外，卷十“藝文”中的“五言絕句”還載有1首《登柳州峨山》。卷十“藝文”中的“七言律詩”，也記載了柳宗元的7首律詩，除了《衡陽與劉夢得分路贈別》作于衡陽，其余6首都與柳州相關(guān)，有《南江行》《南省轉(zhuǎn)牒欲具注國圖令盡通風(fēng)俗故事》《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柳州寄丈人周韶州》《柳州城西北隅種甘樹》《柳州峒氓》。這些詩文名記柳州的民風(fēng)或景致，除去那些帶有比較明顯失意情緒的，還可從中感受到柳宗元用自己的文筆來書寫柳州，力求在民眾中生發(fā)教化影響的強烈意愿。正如《柳州東亭記》結(jié)語所云：“既成，作石于中室，書以告后之人，庶勿壞?！?［1］ 222

另有一些柳宗元以文輔政類的作品被《馬平縣志》記錄在卷九“藝文”之“銘”“牒”和“文”中，包括：《井銘并序》《為裴中丞伐黃賊轉(zhuǎn)牒》《雷塘禱雨文》《祭井文》。這些文章在以文輔政的同時，也成為教化百姓的一種方式，讓百姓看到了一郡之首憂國憂民的拳拳之心。

通過以上形諸筆端、見諸文字的文章建樹，柳宗元踐行了自己“牖民以文”和“以文報國”的理想。誠如莫山洪在文章中所言：“收錄柳宗元的大量作品，既是對他的肯定，也是編撰者不可避免的做法?！璐诵麄髁谠奈膶W(xué)作品，尤其是其在柳州期間所創(chuàng)作的文學(xué)作品，并以此為榜樣，提升柳州學(xué)子的文學(xué)素養(yǎng)?！保?］其實這不僅提升了柳州學(xué)子的文學(xué)素養(yǎng)，同時也讓柳州百姓對柳侯“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wù)”（《寄許京兆孟容書》）的殷切志向有了切身實在的感觸。從這個層面看，文章筆墨，讓柳宗元實現(xiàn)了牖民以文、報國以文，這不僅從史志材料上印證了學(xué)者們所論述的柳宗元對堯舜之道的建構(gòu)及踐行［10］，以及柳宗元“官為民役” “仁政愛民”這一為官之德的核心價值［11］，也在情懷的高度將柳宗元與當(dāng)時乃至千秋后世的柳州百姓緊緊牽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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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黃利捷.柳侯祠碑刻補遺［J］.廣西文博，2019（1）：80-93.

［6］ 柳宗元.柳宗元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7.

［7］ 柳宗元.柳宗元集［M］. 尚永亮，洪迎華，編選.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112.

［8］ 左丘明.左傳 ［M］ . 郭丹，程小青，李彬源，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2163.

［9］ 莫山洪.論乾隆《柳州府志》對柳宗元的敘述［J］.廣西地方志，2022（2）：30-35.

［10］ 關(guān)永利. 柳宗元對堯舜之道的建構(gòu)及踐行［J］.運城學(xué)院學(xué)報，2019（2）：42-45.

［11］ 陳佳雪. 柳宗元治柳實踐中為官之德的核心價值及傳承影響［J］.成才之路，2021（7）：23-25.

［責(zé)任編輯：翟香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