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眾多國內(nèi)外學者在解讀喬伊斯的《死者》時皆十分關注其中的生死與愛情主題，卻忽略了其中的海軍元素和帝國意識。如果我們細讀《死者》中所描述的海軍服以及比較康斯坦丁與英國海軍名將霍雷肖·納爾遜（Horatio Nelson）的人生經(jīng)歷，即可發(fā)現(xiàn)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皇家海軍在當時公眾中的形象特征和扮演的角色隱喻。《死者》中的加布里埃爾認為西部愛爾蘭充滿愚蠢與無知，與他向往的歐洲大陸格格不入，這不僅體現(xiàn)了加布里埃爾對英國的贊美，反映了帝國意識入侵愛爾蘭程度之深，而且顯示出他與愛爾蘭民族主義共同體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差異與沖突?！端勒摺吠ㄟ^以小見大的寫作手法，揭示了一個英國海軍形象損毀和地位沒落的短暫時期以及其中帝國意識構建的宏大視角。

關鍵詞：《死者》；海軍；喬伊斯；帝國意識

20世紀愛爾蘭意識流作家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的《都柏林人》（Dubliners）被一致認為是最能體現(xiàn)20世紀初期都柏林中底層人民生活之縮影的小說，其中癱瘓和死亡的主題貫穿全書。他以愛爾蘭首都都柏林為故事背景，在這里精心設計打磨了一個個婚戀情感、家長里短的故事，其中深刻反映了當時整個愛爾蘭社會面臨大英帝國的擴張時麻木不仁和死氣沉沉的精神狀態(tài)。之前不少學者認為，這部作品與其他巨著相比，顯得遠遠不夠分量。^［1］但是近來也有不少學者開始關注其中的政治因素，開始認為其從角色隱喻身份與歷史人物類比的視角構造出了一個民族歷史和地理政治的隱形文本^［2］，并以此深層次地探究社會歷史變革與作品之間的互證關系。文學與政治的關系在當時愛爾蘭那樣一個前現(xiàn)代的、殖民的歷史文化語境中是不可避免的，正如英國作家特里·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在他的愛爾蘭研究著作之一《希斯克利夫與大饑荒：愛爾蘭文化研究》（Heathcliff and the Great Hunger：Studies in Irish Culture）中所注意到的，藝術與政治當時還沒有各自獨立的領域，文化和藝術實際上成了一個新的政治策源地。^［3］所以，有學者指出：“早期喬伊斯玩的是政治，而不是語言技巧。但也可以說，喬伊斯正是用復雜的技巧才構造出了復雜的政治修辭，利用這樣的修辭，最終使得他的政治立場既不缺場，也不沉默?！?sup>［4^］這種觀點給國內(nèi)學者提供了新的研究途徑，下文將以《都柏林人》中最后一篇故事《死者》（The Dead）為例，解讀喬伊斯對于海軍形象的書寫，探討在這種書寫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以及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

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英國海軍世紀之交的關鍵點，國際形勢急劇變化，法俄結(jié)盟，野心勃勃的德國大搞海軍計劃，美國和日本已經(jīng)崛起并在海上與他國爭權奪利，這讓英國感到自己逐漸被孤立以及強國地位受到威脅，沖突和失利讓英國人對海軍的信心急劇下降，而這段時間恰恰是詹姆斯·喬伊斯的《都柏林人》創(chuàng)作高峰期。那么，英國海軍與英帝國在他的寫作中留下了怎樣的印記呢？

傳統(tǒng)觀念認為，喬伊斯的《死者》主要表現(xiàn)的是生死與愛情的沉重主題，以及當線索人物加布里埃爾在雪夜中經(jīng)歷了情欲的挫敗與開悟的時刻后，成為唯一真正存在的個體。對共在的體悟， 讓他察覺到了一般人充實但乏味的生活所內(nèi)蘊的意義并沉淪其中。但在這些敘述中似乎沒有任何和英國相關的一系列政治立場，這些下層人民生活的橫斷面背后隱藏的正是喬伊斯對于角色隱喻身份的探究，這種鏡像隱喻的背后是否也包含了喬伊斯對于英國海軍“殖民主義”的沉默？在《死者》中，喬伊斯一些粗糙的關于海軍的描寫正是其對于英國帝國事業(yè)的默許態(tài)度。他通過小說塑造了消極萎靡的英國海軍形象，表現(xiàn)出公眾對于英國海軍的態(tài)度的歷史性轉(zhuǎn)變以及愛爾蘭本土人民對于英帝國勢力和擴張意識入侵的沖突心理。

一、海軍服的貴與賤——海軍身份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窺探

通讀喬伊斯的作品，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幾乎沒有涉及英國海軍。但是，他在《死者》中卻談及曾經(jīng)不可一世并為帝國崛起和擴張保駕護航的皇家海軍。在《死者》故事中聚會發(fā)展的高潮期間，喬伊斯提及“海軍服”：

她的照片擺在穿衣鏡前。她膝頭上放一本打開的書，正在把書里的什么指給康斯坦丁看，他穿一身海軍服躺在她腳邊。她兒子們的名字都是她起的，因為她對于家庭生活中的尊嚴是非常敏感的。多虧她，康斯坦丁現(xiàn)在在巴爾布里干當高級副牧師；也多虧她，加布里埃爾自己在皇家大學取得了學位。^［5］

這是小說主人公加布里埃爾看見墻上的畫時想起自己母親以及兄弟的場景畫面。在這個畫面中，康斯坦丁穿著一套海軍服躺在地上，可見，當時即使他這樣的海軍軍官都對這身軍裝沒有絲毫的尊敬，對自己身為這個集體中的一員沒有絲毫的自豪，他對海軍身份的漠視，是外界公眾以及海軍內(nèi)部系統(tǒng)對傳統(tǒng)海軍地位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結(jié)果。首先，英國海軍內(nèi)部政策的改變是導致海軍的群體榮譽感逐漸消退的原因之一。傳統(tǒng)的英國海軍遇敵即追，旺盛的斗志、優(yōu)秀的艦長、認真的訓練和嚴格的制度是英國海軍屢戰(zhàn)屢勝的真正法寶，而戰(zhàn)勝敵人能分得巨額的賞金，這是參戰(zhàn)官兵們最直接的驅(qū)動力。但在19世紀末，英國對于拿破侖海軍力量的增長采取了遏制的策略，雖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也導致攻陷敵船的賞金急劇減少。過去連年的征戰(zhàn)導致國庫虧損，國家不得不削減軍官薪資以保持給養(yǎng)，入不敷出使英國海軍軍官對征戰(zhàn)的激情逐漸消退。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19世紀初期，英國海軍被認為是最具有天賦的群體，他們雷厲風行、熱情洋溢且英勇善戰(zhàn)，諸如此類的優(yōu)點讓公眾對于英國海軍的贊揚達到頂峰。但隨之而來乏善可陳的海軍戰(zhàn)績讓英國海軍漸漸從主角淪落為配角，特拉法爾加海戰(zhàn)以及拿破侖戰(zhàn)爭的輝煌成績也慢慢地淡出記憶。而此時世界海洋形勢的變化讓英國顯得有些岌岌可危。一方面，美國大力發(fā)展海軍，擴展海外殖民地，表現(xiàn)出強勁的勢頭；另一方面，隨著經(jīng)濟增長放緩，英國又面臨著德國等后起之秀的挑戰(zhàn)，人們迫切需要勝利的消息來振奮人心，但歷史悠久的英國海軍并沒有取得明顯的優(yōu)勢，而陸軍戰(zhàn)役的優(yōu)異成績帶給民眾的榮耀顯得尤為突出。在《死者》中，加布里埃爾寧愿去威靈頓的紀念碑前走一走，看看紀念碑上面堆成的一頂明亮的雪帽子，都不愿意在燈火通明的舞會上停留半刻，因為他認為即使寒冷的野外也要比豐盛溫暖的晚餐桌舒服更多，這何嘗不是公眾對于陸軍更感到驕傲與自得的一種表現(xiàn)？舊時軍官出身參差不齊，大部分都是流浪兒和窮苦人家的孩子，軍官整體素質(zhì)不高，其行為和品格方面頗受詬病，何況沒有了輝煌功績的光環(huán)，導致英國人民對海軍軍官的印象一落千丈。^［6］故事中康斯坦丁家庭條件不算富裕，在海軍中服役幾年后，回到家鄉(xiāng)卻不能憑借自身的能力找到一份好工作，只能在自己母親的幫助下做一名牧師。從某種程度上說，海軍身份在該地區(qū)已經(jīng)不再被敬慕，人們不會因為這個身份對康斯坦丁另眼相看，相反，可能還會對他表示輕視。同時，康斯坦丁的人生經(jīng)歷，也是在對英國名將霍雷肖·納爾遜（Horatio Nelson）人生華麗轉(zhuǎn)變的諷刺。出身鄉(xiāng)村牧師家庭的納爾遜加入英國皇家海軍，憑借自身的努力從普通海員晉升為海軍將軍，這時英國海軍的崇高聲譽在他的帶領下達到了高潮，他被譽為“英國皇家海軍之魂”。但是康斯坦丁卻從一名四處征戰(zhàn)的海軍軍官又重新回到小小的鄉(xiāng)村牧師角色，這也隱喻了英國海軍影響力逆行，逐漸掉回谷底，映射出英國海軍地位的由盛轉(zhuǎn)衰。

二、帝國意識在歷史上的沒落

喬伊斯一生輾轉(zhuǎn)于歐洲各地，大學畢業(yè)之后也一直生活在歐洲大陸，深受歐洲文化的影響。不難看出，《死者》主人公加布里埃爾的人生經(jīng)歷與作者自身有著相似之處，二者都對歐洲大陸的文化以及英帝國意識的擴張持認可的態(tài)度。愛爾蘭民族整個的“癱瘓”狀態(tài)更加堅定了他向往歐洲文化的想法。但有一點喬伊斯與加布里埃爾不同，即喬伊斯本人對于愛爾蘭傳統(tǒng)民族文化是非常了解的，這一點從他運用愛爾蘭各種民謠傳說等素材來構建自己的小說文本內(nèi)容可以看出?？梢哉f，加布里埃爾是半個喬伊斯。為使此觀點更加明確清晰，本文認為有必要呈現(xiàn)出當時大英帝國的相關歷史。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海軍的霸主地位隨著法俄結(jié)盟、美國和日本等重要的海上強國的不斷壯大以及南美洲阿根廷、智利海軍的發(fā)展而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英國世紀海洋強國的地位在一步步地下降。喬伊斯《死者》中有關海軍的描寫（即小說中海軍服這一細節(jié)描寫）正與英國海軍的發(fā)展和危險處境相契合。若想要充分理解這一事實，讀者就需要簡單地了解19世紀末愛爾蘭的歷史背景。當時英國殖民統(tǒng)治下的愛爾蘭正處于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低谷期。愛爾蘭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緊鄰英國，所以飽受大英帝國殘酷的殖民統(tǒng)治和其國內(nèi)天主教會的雙重壓迫。在這種情況下，愛爾蘭民族主義內(nèi)部矛盾也日益激化，激進保守的民族主義者如《死者》中主人公加布里埃爾那兩位矮小的姨媽和接受外來文化和觀念的人如加布里埃爾自己，形成鮮明的對比。例如，他們對待大英帝國的無情殖民抱有不同的態(tài)度：一方為抵抗不接受態(tài)度；另一方則默許并逐漸接受來自英國的新文化新思想。宗主國英國與愛爾蘭之間存在某種具有偽裝性的聯(lián)系和影響，這類偽裝性體現(xiàn)在兩國之間的文學文化等各個領域。然而，從小說中對于主人公的弟弟康斯坦丁的海軍身份及海軍服簡要的細節(jié)描寫中，能夠窺探出此時英國皇家海軍的地位和發(fā)展開始走下坡路。19世紀90年代之前，英國海軍的戰(zhàn)略是有能力“把敵對的海權國家限制在歐洲范圍以內(nèi)”^［7］，并且也一直保持著這一戰(zhàn)略目標的實現(xiàn)。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能力逐漸失效。直至“19世紀90年代中期的‘新海軍至上主義’興起后幾年就造成了這樣的結(jié)果；當美國、德國和日本等快速崛起的國家把更多的國家資源用于它們各自的艦隊，這個情況可能會更加嚴重”^［8］，英國海洋強國地位已經(jīng)受到挑戰(zhàn)，由盛轉(zhuǎn)衰的隱喻意義也逐漸浮現(xiàn)。此外，“1897年的‘鉆石慶典’并不意味著英國權力的頂點，而是一個因世界各地的利益面臨日益增加的威脅而變得不再那么自鳴得意的國家最后發(fā)出的挑釁性哀歌”^［9］。這里的威脅包括許多殖民自治領如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加拿大軍隊的發(fā)展，以及當?shù)孛褡宓姆纯购推鹆x。這個歷史階段正值喬伊斯青年時期，為其開始創(chuàng)作《死者》提供了歷史依據(jù)，并促進作者對于英國海軍歷史發(fā)展的基本情況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喬伊斯在反映愛爾蘭整個殖民地癱瘓狀態(tài)的同時，簡單幾筆關于英國海軍的細節(jié)塑造，給予我們一個不同的視角去推斷出英國皇家海軍當時在公眾乃至整個社會中的形象不再是所向披靡和威武自豪，而是隨著世界格局的變化逐漸衰落。這具體體現(xiàn)在海軍艦艇數(shù)量相對于其他幾個主要海上敵對國家呈減少的趨勢，同時海軍建設經(jīng)費也在不斷地傾斜給其他方面。在1899年第二次布爾戰(zhàn)爭以及隨后的一系列戰(zhàn)役中，英國海軍所暴露出的軍事準備明顯不足和軍事管理錯誤等一系列問題最終導致其軍費再次少于陸軍，強大的日不落帝國逐漸變得力不從心，往日帝國意識深入殖民地，而此時眾多殖民地群起反抗。這不僅反映了英國皇家海軍的地位變化，而且也讓我們更加清晰地理解喬伊斯創(chuàng)作時的歷史想象。

三、帝國意識的培植與反思——加布里埃爾的思想轉(zhuǎn)變

上文提到喬伊斯創(chuàng)作《死者》之時的一些歷史現(xiàn)狀，進一步印證了帝國意識出現(xiàn)動搖的歷史根源。而加布里埃爾的帝國觀念從某些程度來說會受到他的母親以及海軍兄弟康斯坦丁的影響。他們的母親是一個對家庭尊嚴非常敏感的人，凱特姨媽也總是稱她為“莫坎家的智囊”，朱莉亞姨媽把這位姐姐看作她們的驕傲，這也反映出他們的母親是個有智慧的、有前瞻性的、極受人尊敬的人物，她對于任何可能破壞成員關系的弊端都無法容忍，所以她將兒子們一個送去海軍服役，一個送進皇家大學學習（這是一所效仿英國倫敦大學模式的愛爾蘭大學）。兄弟間類似的成長經(jīng)歷以及從小接受的相同文化認知將兩人聯(lián)系得更加緊密，彼此之間互通有無，兩人之間的政治觀念也互相影響，促進了英帝國意識的形成。《死者》中，加布里埃爾化名加·康向，他為《每日快報》寫文章。當這一事實被一同參加聚會的艾弗絲小姐當眾指出來，艾弗絲小姐諷刺他的行為不像一個愛爾蘭人，加布里埃爾顯得很迷惑，不明白其中有什么觸犯了她的底線。很明顯，這位艾弗絲小姐是個極端的民族主義者，她的“領子正面別著一枚大大的胸針，上面刻有愛爾蘭文題銘和格言”^［10］，這樣一個激進的愛爾蘭分子，才會對加布里埃爾偏英的政治立場感到憤怒，認為他簡直是個“西布立吞人”，并直率評價道：“我可為您害臊呢。” ^［11］當他們談論到旅行時，艾弗絲小姐極力邀請加布里埃爾去愛爾蘭的故土看一看，但是加布里埃爾更想去歐洲大陸看看，直言道：“我的祖國已經(jīng)讓我厭煩了，厭煩了！”^［12］在20世紀初的愛爾蘭，狹隘的民族主義被稱為當時社會無孔不入的勢力，面對英國的入侵，有些人如艾弗絲小姐偏執(zhí)地排斥一切英國文化，單一固執(zhí)地發(fā)揚愛爾蘭文化，正如著名愛爾蘭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及其文化界同盟就掀起了一場如火如荼的“愛爾蘭文化復興運動”^［13］。所以艾弗絲小姐在舞會開始前堅決要離開，因為她已經(jīng)了解到這場宴會中學識最淵博、地位最高的人也不過如此，只是個附庸風雅的半吊子。在這群庸庸碌碌的人群之中只有她清醒地認識到愛爾蘭所面臨的來自英國的迫害，認為只有他們這一類人可以拯救愛爾蘭于水火之中，殊不知自己也深陷迷惘的泥沼，她的認識是片面偏激的，這嚴重阻礙了民族的解放復興。而有些像加布里埃爾這樣的人則選擇接受這一切，并且崇尚英國文化，因為在持有這類政治立場的人看來，那些活動反映了狹隘與自負的民族心理，“愛爾蘭人不應堅持固步自封的文化觀念， 而應按照歐洲大都市的現(xiàn)代藝術標準來發(fā)展自己的文化事業(yè)， 并盡快與歐洲大陸文化接軌”^［14］。直至小說最后，加布里埃爾表示是時候要去愛爾蘭的西部看看了，他要到妻子的故鄉(xiāng)康諾特去了解和感受一下純正的愛爾蘭民族的民風民俗，身為愛爾蘭人的加布里埃爾顯然缺乏對自己家鄉(xiāng)和民族的了解，這導致他一味地居于優(yōu)越驕傲的心境，使其在姨媽家的晚會上處處尷尬、交流有礙。由此可以窺探出當時的大英帝國意識開始逐漸在人們心中產(chǎn)生了動搖。加布里埃爾也逐步感悟到自己這么多年來的想法是偏激和愚昧的，他從沒有真正去了解過愛爾蘭民族的特性與想法。作為帝國殖民所培養(yǎng)的精英統(tǒng)治階層，加布里埃爾確實需要回到西部，回到真正的愛爾蘭去。

四、舍與離——民族意識獨體與帝國意識想象共同體的撕扯

愛爾蘭人對于自己民族的堅持是獨體想象，而加布里埃爾所代表的在帝國意識影響下培養(yǎng)出來的精英階層，則是共體的代表。加布里埃爾為布朗先生講述了一段關于“喬尼”的故事，在祖父到公園參加英國軍事檢閱的途中，喬尼看見了比利王的雕像，不知它是愛上了比利王的坐騎還是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磨坊，它竟開始圍著雕像轉(zhuǎn)起了圈子^［15］，講完故事之后，加布里埃爾自己也模仿“喬尼”在客廳轉(zhuǎn)了一圈。這里，死去的莫坎以及馬兒的靈魂所構成的生活是舊時令人向往的，而加布里埃爾妻子的心卻停留在過去已故戀人的身上。加布里埃爾與妻子格蕾塔的虛假共同體的愛情，直到最后一刻才顯現(xiàn)出來。他的妻子格蕾塔代表著愛爾蘭一方熱愛并留戀自己民族和國家的人，在當時的局勢下屬于獨體的存在；而加布里埃爾則是帝國意識的接收者，以及大不列顛共同體的支持者。他外公的馬兒“喬尼”圍繞著比利王雕像繞圈這一情節(jié)也是對于愛爾蘭獨體這一群體的隱喻和諷刺，他們游離在過去的輝煌里而不肯接受當下的新形勢和新出路。他們確實繼承了對死者的虔敬和懷念（此處的死者指的是比利王和格蕾塔的初戀邁克爾），卻忘卻了對后續(xù)未出生者的責任和鋪墊，沒有將過去和將來結(jié)合起來，對現(xiàn)存的共同體建設抱有抵制的態(tài)度。

帝國意識的普及是歷史的必然，地區(qū)民族的根本也可以同時被保留并傳承。喬伊斯在最后寫道：是時候去西部看看了。這似乎暗示著加布里埃爾這類人應該結(jié)合民族本心去因地制宜地傳播帝國意識的利弊，適當進行取舍，以達到求同存異的效果。

五、結(jié)語

喬伊斯透過《死者》的生死與愛情故事，表現(xiàn)出這一時期英國海軍形象的困境以及對英帝國意識的默許態(tài)度?！端勒摺愤@篇故事是《都柏林人》小說集中最重要的一篇，也是它的壓軸篇，可以和英國作家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并稱為20世紀前期英國小說最杰出的中篇。^［16］其魅力不僅僅在于喬伊斯運用的“頓悟”技巧，還有作品的內(nèi)涵意蘊以及“顯示出某種含糊性、開放性和包容性， 并給讀者留下了極大的想象空間”^［17］，同時給讀者留下更多的思考。帝國戰(zhàn)爭的影響體現(xiàn)在故事的細節(jié)之處。在《死者》中，喬伊斯以其中的海軍服為契機，塑造了康斯坦丁這個角色，將其與他的兄弟加布里埃爾進行了簡短的二元化形象對比描寫，并與當時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相結(jié)合，展現(xiàn)出20世紀初英國海軍的消極形象，與19世紀形成鮮明對比，進一步表現(xiàn)出英國海軍影響力的逐漸減弱。喬伊斯在字里行間對英國海軍的消極萎靡、對英國帝國意識擴張的沉默、不反抗的態(tài)度描寫反映了他對于高貴民族文化的接受以及崇尚。這既不同于康拉德和英國作家約瑟夫·吉卜林（Joseph R. Kipling）贊同和支持英帝國殖民擴張的態(tài)度，也不同于英國作家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J. H. Dickens）譴責和批判英國資產(chǎn)階級社會和殖民擴張的觀點。從喬伊斯在《死者》中多次描寫大英帝國在文化方面給愛爾蘭造成的影響的視角，可以看出喬伊斯對于英帝國的擴張不是反對，而更傾向于接受和默許?！端勒摺吠ㄟ^以小見大的寫作手法，向公眾展示了一個英國海軍形象損毀和地位沒落的短暫時期以及其中帝國意識構建的宏大視角。本文通過文學的審美視角，讓讀者能從新的角度去理解英國海軍和帝國意識強弱態(tài)勢流變以及作家對其的反映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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