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認知識解五維度為研究譯者的認知過程提供了較為完整的分析框架，能夠較為全面地探究《大漠祭》漢語俗語及其英譯在認知上有何特點。研究發(fā)現(xiàn)，葛浩文在充分保留漢語俗語在譯文中的文學性的同時，也將俗語英譯的可讀性以及文化移情納入考量。在譯文中保留漢語俗語這樣的語言特色，對中國文學作品的外譯至關重要。

【關鍵詞】認知識解；漢語俗語；《大漠祭》

【中圖分類號】H315.9;I046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24-0069-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24.016

一、引言

認知語言學中一個基本觀點認為，語言并不是一個完全自治的系統(tǒng)，人類基于物質世界中的體驗和實踐，構建自身的認知結構，進而生成意義。也就是說，我們不能否認語言與認知和物質世界之間存在相似性。人類的實踐是認知的基礎，其結果就是語言和意義（王寅，2006：505-508）。同樣，翻譯不只是不同語言符號之間的機械轉換，更是一種認知活動。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需基于原文作者的語言表達改變自身的認知方式，并在譯文中保留原文的意義。馬?。?010）率先提出認知翻譯學，將認知翻譯學這一術語進行如下解讀：

首先，翻譯學作為翻譯研究的一個分支，其重點在于對翻譯過程的描述和解釋；其次，從認識論的角度出發(fā)，翻譯學被視為一種技術，能夠收集、重組以及應用其他領域的知識，以期實現(xiàn)良好的溝通效果。最后，將翻譯學框架視為一個認知框架，就必須理解翻譯如何在人類思維中發(fā)揮作用。認知識解作為認知翻譯學的一個重要概念，用來分析譯者在翻譯時的認知層面的特點。翻譯研究有必要將譯者對原文的識解過程納入研究范圍。

雪漠是河西走廊文學的代表作家，利用富有西北地域特色的俗語來為讀者構建當?shù)靥赜械娜宋娘L貌。在譯文中保留這樣的語言特色，對中國文學作品的外譯至關重要。葛浩文翻譯了大量的中國文學作品，視“忠實”為翻譯的第一要義，通過認知識解的層面去研究其翻譯觀，可以發(fā)現(xiàn)譯者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更重視創(chuàng)造性變通。

二、認知識解理論概述

翻譯是譯者用另一種語言表達一種語言所包含的意義的文化活動。它是兩種語言之間的轉換過程，不僅涉及語言的表層，還涉及更深層次的認知因素。Langacker（1990）曾舉例說明識解的概念：語言使用者在觀察星星的空間分布時，會用不同的方式描述所看到的場景，如星座、星群或天空中的光點等。

這個例子中雖然這些表達的語義完全不同，但反映出語言使用者在面對相同的客觀對象時有不同識解方式，且每種識解都與所描述的客觀對象的屬性相匹配。識解是人類用不同的方式理解和描述相同場景的能力。

Langacker（2008，2019）詳細解釋了識解五種維度，視角指概念化主體觀察某一事物的出發(fā)點，而不同的出發(fā)點最終會影響認知過程；選擇指在形成概念時會選擇詳略度不同的表征方式；凸顯指處于臺上的客體具有最高的顯著性；動態(tài)性涵蓋不同維度上的概念化過程，包括時間維度和空間維度；想象性指形成概念時，綜合不同認知域的共同點和差異，并于心智空間中最終形成概念。

三、小說《大漠祭》

俗語英譯的識解分析

漢語俗語指結構相對固定的通俗語句，生動形象，短小精悍，是人們在通過語言描述社會生活的經驗、感悟的修辭手段（武占坤，2000），描述了語言使用者對物質世界的特點、性質、規(guī)律等判斷，融合了人們在物質世界中的實踐經驗?！洞竽馈吩闹谐霈F(xiàn)的俗語同樣具有主觀性，具身性的特點。Langacker的認知識解概念能為翻譯研究提供較為完整的研究框架，能對譯文的認知過程進行詳盡描述。本文從認知識解角度分析葛浩文對小說《大漠祭》中俗語的英譯，探究譯者背后的識解過程。

（一）視角分析

視角包含以下概念：主體指說話者/聽話者，位于“臺下”，從某個位于“臺下”的視點出發(fā)觀察“臺上”的客體。客體指主體所觀察的客觀世界，位于“臺上”，主體和客體共同位于舞臺模型中，“臺上”和“臺下”包含識解客體時的相關概念。主體與客體實際上闡述了說話者描述客觀現(xiàn)實的路徑，當說話者/聽話者都處于“臺下”，形成的表達就具有最大主觀性；反之，當說話者/聽話者融入“臺上”的一部分，形成的表達主觀性減弱，說話者/聽話者成為“客體”，形成的表達具有最大客觀性?！芭_下”主體觀察的“臺上”所有區(qū)域為直接轄域，“臺上”和“臺下”區(qū)域稱為最大轄域，包含識解客體時需要借助的相關概念（Verhagen，2010）。

例1： “別唬我。頭掉不過碗大個疤。”（《大漠祭》）

“I'm not afraid. Beheading just leaves a bowl-sized scar.” （《Desert Rites》）

例2：“怕啥？怕啥？頭掉不過碗大個疤?！保ā洞竽馈罚?/p>

“We're not afraid. Worst case， we lose our lives.” （《Desert Rites》）

“頭掉不過碗大個疤”描述的是說話者作為位于“臺下”的主體，對“臺上”的客觀事件的態(tài)度，意為對發(fā)生的各種情況都不會感到害怕。

譯者在處理例1時不僅保留了原文的視點，同時也保留了原文涉及的概念域以及直接轄域“頭”“掉”等相關概念域，譯文讀者要理解準確的含義就要發(fā)生相應的認知處理過程。

例2中作者通過選擇人稱代詞“we”作為俗語的主語，這樣的處理方式將說話者從“臺下”轉移至“臺上”，與原文的視角發(fā)生偏離，“we”不僅作為“臺下”的主體，同時也是“臺上”的客體；在概念域的選擇上與第一句相同，并沒有采用原句的概念域。

在例1和例2中，譯者雖采取不同的視角和概念域，但都準確傳達了這句俗語的含義，再加上例2中人稱代詞的使用，提高了讀者的閱讀體驗，保證了譯文的可讀性；例1中，譯者盡力保留原文俗語傳遞的信息。

無論是視點、還是涉及的概念域，譯者選擇盡量和原文保持一致，這樣的翻譯結果對俗語在小說中文學性的保留起到一定作用，并對讀者的認知造成一定挑戰(zhàn)。這句漢語俗語具有文化獨特性的表達在譯文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重構，同時為譯文讀者構建出目標語文化缺少的認知方式，讓原文在譯文中脫胎換骨，保留了原文本的陌生化效果，為譯文讀者建構了創(chuàng)新型的表達。

（二）選擇分析

在探討原文和譯文在選擇層面的對比分析時，需要考慮詳略度、轉喻、隱喻三個方面。詳略度指描述事物的精細程度，Langacker（2019）將詳略度分為細顆粒度和粗顆粒度；轉喻映射指通過相同概念域之間的映射，而隱喻映射指不同概念域之間的相互映射。

例3：“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保ā洞竽馈罚?/p>

“From now on，you go your way and I'll go mine.”（《Desert Rites》）

例4：“你黑饃饃蓋天窗，連個蹤蹤兒都不會辨哩?！保ā洞竽馈罚?/p>

“You're working in the dark，because if you can't make sense out of fox tracks.”（《Desert Rites》）

例5： “弄不好，得罪了人家，他再給你個黑饃饃蓋天窗，更倒霉?！保ā洞竽馈罚?/p>

“If we're not careful and provoke them，they may do something underhanded，and we’ll be worse off.”（《Desert Rites》）

例3的俗語使用兩個細顆粒度的詞匯“陽關道”和“獨木橋”來表達分道揚鑣之意，并通過轉喻機制補足缺省信息。這兩個漢語詞匯對應的英譯中，譯者采用“way”來翻譯。“way”的粗顆粒度較高，對該句俗語背后隱藏的歷史文化背景有所損耗，使譯文讀者不需要體驗原文的轉喻機制，簡化了譯文讀者的認知識解過程，雖然例3的翻譯結果在詞匯的詳略度和轉喻機制上有所缺失，但通過意譯的方式增加了譯文的可讀性，保留了漢語俗語的意義。

例4、例5中的“黑饃饃蓋天窗”指做事不誠實、不清不楚的意思，其意義通過隱喻映射傳遞，從建筑域“天窗”和食品域“饃饃”跨域映射到具體的事件域。在對應的英譯中，譯者沒有保留原文的隱喻映射，通過意譯消除譯文讀者的認知障礙，將重心放在其語用意義上。從選擇層面看譯者既要揣摩原作中俗語用詞的詳略度，也要衡量原文的轉喻和隱喻，在譯作中重構俗語的語用意義和交際功能，使得原文中俗語的語形、語義以及語用方面在譯作中大放異彩。

（三）突顯分析

Langacker（2019）指出突顯自身存在不對稱性，即位于“臺上”的客體為注意的焦點，在認知過程中，處于“臺下”的主體，并不需要過分理解。

Langancker從側顯－基體維度對突顯做出進一步闡釋。這些為塑造“臺上”客體的內容創(chuàng)造條件并產生一定影響。側顯－基體維度對突顯做出進一步闡釋?！芭_上”為側顯，是形成意義的概念的核心，與側顯相對應的為基體，指理解側顯所需要的背景概念。在突顯這一層面將譯文和原文進行對比可以分析出譯者和原文作者在處理側顯－基體不同的認知過程，并進一步分析不同的認知過程對翻譯的結果會帶來怎樣的影響。例如在下例中，

例6： 拿老伴的話說，背不住個燙面條兒，一有點小事，心就攥住了，無法舒坦。（《大漠祭》）

In his wife's words，he couldn't even handle a load of hot noodles.His heart was tied up in knots，and that put him out of sorts，even the smallest problem.（《Desert Rites》）

例7： “有了幾歲了，咋背不住個燙面條兒？”（《大漠祭》）

“You're getting old and have lost the ability to take what fate sends your way.”（《Desert Rites》）

原文中，漢語俗語“背不住個燙面條”指難以承受壓力的意思。其中涉及的基體與小說中刻畫的西北地區(qū)農民的飲食習慣相關聯(lián)，側顯的概念域集中在動作“背”和狀態(tài)“燙”，這句俗語通過側顯－基體關系的結合形成其意義。

例6中，譯者保留了同原文一致的側顯和基體，直譯了“燙面條”這一概念，對譯文讀者的認知識解過程造成挑戰(zhàn)，增加閱讀的趣味性，譯者完全保留了俗語的文化特質和地域風情，使得譯文讀者跳出本身所在的文化語境，引起譯文讀者的文化移情。這樣的翻譯結果令譯文讀者能夠身臨其境地體會俗語在實際語用的過程中構建意義的方式；在例7中，譯者選擇的側顯和基體域原文不同，削弱俗語帶有的文化異質性，將讀者需求放在首位，增加了可讀性。

（四）動態(tài)性分析

認知識解過程本身具有順序性，存在于不同的空間維度和時間維度，動態(tài)性體現(xiàn)于主體對客觀世界的心理掃描的順序，時間維度包括漸次掃描和總括掃描，前者指對概念化的對象進行逐一處理，后者將概念化對象作為整體分析；空間維度則強調心理掃描的空間順序。

例8： “……一說，就鬧個雞飛狗上墻的?！保ā洞竽馈罚?/p>

“…and if we say a single word about it， all hell breaks loose.” （《Desert Rites》）

例9： “……包天大禍惹下了，不罵你個雞飛狗上墻才怪呢。”（《大漠祭》）

“…She'd raise a stink that could send chickens flying and dogs leaping over walls.” （《Desert Rites》）

例8與例9中的俗語都用來描述爭吵和混亂的場景。從時間維度來看，這句漢語俗語通過漸次掃描來識解客觀世界；“雞”和“狗”在空間中行進的方向體現(xiàn)了動態(tài)性中的空間維度，形成“混亂”的語義。

例8中，時間維度上譯者采用總括掃描；從空間維度看，譯者選擇了一句意義對等的英文俗語進行翻譯，省略了原文本有空間行進方向，僅保留語義。相反，例9中，譯者在時間、空間維度的心理掃描和原文一致，通過直譯、增譯的方法，保留了俗語的意義和文化異質性，同時也保留了原文俗語表達中獨特的認知方式以及其通俗性、簡潔性、含蓄性的特點。

（五）想象性分析

認知識解理論認為，心智空間是一種認知結構，是進行范疇化，概念化和思維的媒介。所有的認知都有想象力的參與，所經歷的客觀世界在認知層面進行多層次的加工。通過心智空間進行概念整合，會產生新的語言表達。所經歷的客觀世界在認知層面進行多層次的加工，最終形成概念（Lakoff，1987）。

例10： “舌頭上纏了裹腳，少說兩句?！保ā洞竽馈罚?/p>

“Your tongue is like a foot-binding cloth， long and stinky. You never shut up.” （《Desert Rites》）

俗語“舌頭上有裹腳布”的心智空間通過隱喻映射形成意義，形容說話內容過于冗長。原文中俗語意義的生成在于將兩個輸入空間的內容進行歸類整合，包括“舌頭”“纏繞”“裹腳布”等概念，并歸納于類屬空間，識別并提取共享的組織結構和框架。融合空間綜合輸入空間和類屬空間的信息，形成新的概念，這句俗語通過隱喻映射形成意義，原文中俗語意義的生成在于將兩個輸入空間的內容進行歸類整合，識別并提取共享的組織結構和框架，在層創(chuàng)空間形成新的概念，即一個人說話內容過于冗長、喋喋不休，和“裹腳布”有共同的認知特點。

從想象性分析可以看出，譯者試圖重構原文中俗語意義的生成機制，對譯文讀者的認知造成一定挑戰(zhàn)，使譯文讀者跳出固有的認知方式來體會漢語俗語獨特的意義生成機制。

四、結語

翻譯是一個認知識解的過程，需要譯者較大程度的主觀意識參與其中，不同識解維度對翻譯的結果有重大影響。譯者是導致翻譯文本與原文本差異的主要原因，這種現(xiàn)象可以從認知識解的角度進行更好地解釋。

研究發(fā)現(xiàn)，在翻譯俗語時，譯者除了選擇與原文相同的認知識解過程之外，也在俗語的翻譯過程中加入了主觀性的因素。葛浩文在充分保留漢語俗語在譯文中的文學性的同時，也將俗語英譯的可讀性以及文化移情納入考量，除此之外注重俗語的語用意義和交際功能。在讀者接受程度和傳播中國文化之間如何達到平衡狀態(tài)是每一位譯者必須面對的問題。達到這樣的平衡，與譯者在處理俗語時的認知過程有一定的聯(lián)系。譯者在英譯中保留俗語的“新創(chuàng)結構”，為譯文讀者在解讀俗語時增加閱讀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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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嘉琦（1996.11-），女，漢族，河南靈寶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文學、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