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文明開涿鹿”這一表述出自陳穉常先生力作《中國上古史演義》第二回的標題,并得到著名歷史學家顧頡剛先生的肯定?!昂戏秸匚崛A”則取自于司馬遷《史記·五帝本紀》黃帝“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及毛主席《祭黃帝陵》文“赫赫始祖,吾華肇造。涿鹿奮戰(zhàn),區(qū)宇以寧”對黃帝功業(yè)的評價。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用“看一百年的中國到上海,看一千年的中國到北京,看兩千年的中國到西安,看五千年的中國到涿鹿”,來強調涿鹿在中華文明史上的重要地位。這一史實,也被鐫刻在北京中華世紀壇的青銅甬道,用時光講述著中華文明的故事。
文明的開創(chuàng),離不開這條古老的大河——桑干河。200萬年前,這里就有了古人類的活動遺跡,是她孕育了東方人類,生生不息、繁衍發(fā)展,并從這里走向各地。距今5000年前后,以桑干河、遼河、黃河、長江等流域為主,紅山、廟底溝、后岡一期等各類部族文化已如滿天星斗遍布各地。此時,位于涿鹿、陽原、宣化一帶的熊耳山正成為有熊部落方國的領地。有熊國國君少典之子軒轅,在這一帶與炎帝部落爭戰(zhàn),代替神農氏成為天下共主,炎黃部族融合形成了“炎黃聯(lián)盟”,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和發(fā)展奠定了基礎。隨后炎黃部族與蚩尤部族進行了涿鹿之戰(zhàn),之后黃帝率眾平定天下,合符釜山定都涿鹿,創(chuàng)造龍圖騰,建立國家管理體系,標志著中華民族正式走向大融合、大統(tǒng)一、大發(fā)展,中華民族共同體正式形成,這也是“千古文明開涿鹿”這一論述的核心要義。
軒轅、炎帝、蚩尤三大部族會聚涿鹿的大致時間
新石器時代,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相對較弱,故其生存和發(fā)展極大程度上是依賴于當地的自然環(huán)境的。距今5000年前后,古涿鹿區(qū)域溫度比現在普遍要高2—3攝氏度。桑干河一帶的溫度相當于現在淮河流域的溫度,降雨量也比現在豐富得多。這一良好的氣候條件,為先人們的生活提供了優(yōu)良的生存環(huán)境。而這一氣候特征,非常適合農業(yè)的刀耕火種、播育五谷,神農氏占主導地位合乎情理。這一推測,在考古中得到了印證,在距今5500年前后,以汾河流域晉南地區(qū)為中心的廟底溝文化勢力范圍不斷拓展,發(fā)展到了古涿鹿地區(qū),并在蔚縣三關遺存中留下了尖底瓶、斂口缽、曲腹盆、圓底弧邊彩陶等典型廟底溝文化特征陶器。
而軒轅部族的發(fā)展,發(fā)生在神農氏世衰之時。是什么原因導致神農氏世衰呢?具體又是什么時間呢?學者通過對懷來縣太師莊泥炭碳-14測年孢粉和同位素分析,認為距今4800—4200年出現了一次氣溫下降事件,我們有理由認為正是這次降溫事件嚴重影響了靠天吃飯的原始農業(yè)的生產,導致了神農氏的衰落。此外,根據黃帝歷法推測,從黃帝合符釜山定都涿鹿,到現在共計4721年。那么距今4800年到4721年,中間80年的時間,正好符合軒轅發(fā)展、部族矛盾、爭戰(zhàn)融合的時間段。通過《史記》記載、科學測定、歷法傳承3個方面相互印證,我們認為距今4800年前后,很有可能是軒轅、炎帝、蚩尤三大部族出現的大致時期。
軒轅、炎帝、蚩尤三大部族主要活動范圍
以距今4800年前為參考,去探索整理現有的考古資料,我們會驚奇地發(fā)現,軒轅、炎帝、蚩尤三大部族活動范圍恰與紅山文化勢力、廟底溝文化勢力及后岡一期文化勢力相對應,并且3種文化幾乎同時期拓展到古涿鹿區(qū)域,在文化上表現出交會、融合、創(chuàng)新、統(tǒng)一。
黃帝部落聯(lián)盟可能創(chuàng)造了紅山文化。紅山文化是燕山南北長城地帶最重要的考古學文化,1935年首先發(fā)現于內蒙古赤峰紅山后遺址。紅山文化的分布范圍很大,主要集中在內蒙古東南部、遼寧西部和河北北部。發(fā)現的遺址有祭壇、女神廟、積石冢、房址和窯址等。其中,牛河梁女神神像及大宗玉器的出土,顯示出宗教文明的存在。陶器以之字紋桶形罐為代表性器物,彩陶紅地黑彩,飾龍鱗紋。玉器精美絕倫,數量大,類型多,以玉豬龍最為典型,顯示出中華玉器文明的光輝。比較而言,紅山文化是3支考古學文化中文明程度最高的文化。因此,蘇秉琦先生根據考古材料和文獻資料分析,認定“紅山文化的時空框架,可以與之對應”。
炎帝部落聯(lián)盟可能創(chuàng)造了廟底溝文化。廟底溝文化是中原地區(qū)最為豐富多彩的考古學文化,因1956年河南省陜縣廟底溝遺址的發(fā)掘而得名。廟底溝文化主要分布于河南中西部、山西南部和陜西東部地區(qū),發(fā)現的文化遺跡包括聚落、房址和墓葬等。出土遺物主要為石器和陶器,陶器以尖底瓶、缽、盆、罐為典型器物。彩陶紋飾以玫瑰花花瓣、勾葉、圓點紋最具特征。對此,蘇秉琦曾用“華山玫瑰燕山龍”的詩句予以贊美。在這里,看不到玉器文明和宗教文明的蹤跡。因此,其文明程度應當稍遜于紅山文化。章太炎、徐旭生、蘇秉琦等專家認為,炎帝部落聯(lián)盟的根系在華山,他們崇尚的是玫瑰花,而花、華是諧音,與華夏、華人關系密切。
蚩尤部落聯(lián)盟可能創(chuàng)造了后崗一期文化、大汶口文化。后崗一期文化發(fā)現于1931年,在安陽后崗發(fā)掘得名。在后崗一期文化之上,還發(fā)現了中層的龍山文化和上層的商文化。后崗一期文化主要分布于太行山東麓地區(qū),在河北分布尤為廣泛,代表性的遺址有河南濮陽西水坡,河北永年石北口、正定南楊莊、蔚縣三關等遺址。發(fā)現的遺跡主要為房址和墓葬,其中西水坡遺址發(fā)現的用貝殼擺設的龍形圖案最為著名,似乎顯現出當時人們對龍的崇拜或信仰。出土的文化遺物主要是石器和陶器,陶器以缽和鼎為典型,彩陶數量少,常飾有簡單的幾何紋飾。后崗一期文化的部分居民向東進入山東北辛文化的勢力范圍,北辛文化到大汶口文化存在著自然演變的趨勢。后崗一期文化的居民在遷徙過程中對大汶口文化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其文化特色和習俗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大汶口文化的特征和發(fā)展。
阪泉之戰(zhàn)的時間、原因與炎黃聯(lián)盟的形成
據《史記》所記載:神農氏世衰之后,出現了“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的情況,而此時“神農氏弗能征。于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征不享,諸侯咸來賓從。……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咸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虎,以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三戰(zhàn),然后得其志?!睆挠涊d來看,我們不僅知道了阪泉之戰(zhàn)的時間、起因,還發(fā)現了這一過程的漸進性。諸侯對軒轅由“賓從軒轅”到“咸歸軒轅”,而軒轅的發(fā)展也是經過了“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撫萬民,度四方”的過程。在勢力得到充分發(fā)展,取得廣大部落支持之后,才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也才有了“三戰(zhàn),然后得其志”的結果。
在考古資料中,我們也發(fā)現距今5000年前后,廟底溝文化在古涿鹿地區(qū)的影響逐漸減小,而紅山文化的影響在逐漸增加。這一時期的玉豬龍、之字紋、篦點紋等紅山典型器物在姜家梁、鄭家溝、三關等地的發(fā)現。兩種文化的此消彼長,預示著神農氏的衰落和軒轅部族的發(fā)展壯大。同時期,還有老虎山文化、永興店文化、游邀文化、小河沿文化等不同類型文化在古涿鹿地區(qū)聚集,這一切也與《史記》所言“諸侯咸歸軒轅”有著很高的吻合性。阪泉之戰(zhàn)最終的結果,炎帝被迫臣服,雙方結成“炎黃聯(lián)盟”。正是這一結盟,進一步打破了部族間的平衡,使黃帝部族更加強大。
涿鹿之戰(zhàn)的時間、原因與三大部族的統(tǒng)一
《史記》載:“蚩尤作亂,不用帝命。于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而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氏,是為黃帝。”從記載來看,涿鹿大戰(zhàn)應該在阪泉大戰(zhàn)之后。而蚩尤作亂的原因,有可能是所居之地的黃河水泛濫,導致生存受到了影響,而向黃帝部族挑戰(zhàn),也可能是不愿接受黃帝的統(tǒng)領。不論什么具體原因,肯定是背后利益和權利之爭。從史書記載來看,蚩尤的軍事實力要遠大于黃帝。正是這一切,使蚩尤具備了向黃帝挑戰(zhàn)的資本,成為涿鹿之戰(zhàn)爆發(fā)的重要軍事基礎。而在考古資料上,后岡一期、大司空文化、大汶口文化等代表蚩尤的文化在這一時期,確實到達古涿鹿地區(qū),與涿鹿之戰(zhàn)不謀而合。
關于涿鹿之戰(zhàn),其強度比阪泉之戰(zhàn)更大。這次戰(zhàn)爭被中國軍事博物館作為中華第一戰(zhàn)進行展出??煞譃?個階段:一是戰(zhàn)略防御階段,黃帝首先利用指南車、鼓號等辦法,破解了蚩尤大霧、怪獸作戰(zhàn)。二是戰(zhàn)略相持階段,雙方均利用巫術互為爭斗。而黃帝最終用風后創(chuàng)立的八卦陣法,重創(chuàng)蚩尤進攻。風后的《八卦陣》《握奇經》流傳至今。三是戰(zhàn)略進攻階段,黃帝借暴雨和應龍蓄水之力,水淹蚩尤城,徹底擊敗了蚩尤。據《莊子·盜跖》載,當時情景“流血百里”。黃帝部族整合炎帝、蚩尤三大部族,成為整個天下最強大力量,也由此奠定了黃帝一統(tǒng)天下的軍事基礎。
合符釜山與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正式形成
據《史記》記載:涿鹿之戰(zhàn)之后,黃帝“東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雞頭。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葷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黃帝東南西北,連續(xù)征戰(zhàn),以戰(zhàn)止戰(zhàn),橫跨3000多里,完成了天下萬邦的統(tǒng)一。這時,長江流域、黃河流域、桑干河及遼河流域幾乎所有部落都被黃帝統(tǒng)一,由此奠定了整個中華民族5000年文明的基石。考古資料顯示,以鬲為代表的龍山文化在各地得到了推廣,這時在古涿鹿區(qū)域,文化內涵呈現出較高的統(tǒng)一性,陶器以泥質灰陶為主,器表飾籃紋和繩紋,繩紋多飾于夾砂陶,籃紋多飾于泥質陶。而這種文化大統(tǒng)一、大發(fā)展的狀態(tài)與黃帝一統(tǒng)天下、合符釜山、天下萬邦結成命運共同體,社會、文化大發(fā)展的情形正相吻合??脊排c史書記載兩方面相互得到了印證。
關于黃帝“邑于涿鹿之阿”,建立了中華第一帝都黃帝城,《括地志》中有“涿鹿故城媯州東南五十里,本黃帝所都也”等諸多記載,表明史學界對司馬遷學術觀點的認同。此前,黃帝城的建城年代被確定為戰(zhàn)漢時期,在過去的勘察中,曾見到商代遺存,在《河北省文物保護單位通覽》對該城址的介紹中,有“城址下壓有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遺存,不排除史書記載有關黃帝在此活動的可能”的記述。正如謝飛先生所言:“由于考古調查發(fā)掘工作不夠深入,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明黃帝城確實是五千年前黃帝居所,但是,根據涿鹿一帶的考古發(fā)現成果,完全可以相信,司馬遷的結論是正確的,進一步的考古資料將會提供更加豐富可靠的證據。”而近期在涿鹿發(fā)現的大量龍山時期的房址,也正在印證謝飛先生的觀點。
橋山祭祀、古跡傳承,中華文脈同守護
黃帝過世葬于橋山后,更是受到后代的敬拜。司馬遷“北過涿鹿”考信實錄,于《史記·五帝本紀》明確記載“黃帝崩、葬橋山”。橋山在黃帝都城“軒轅之丘”北偏西22公里。橋山黃帝祠,山下祭堂、溫泉行宮等遺址遺物尚存。歷史上最后一次修建黃帝祠時間為遼統(tǒng)和十三年(995年)八月,距今已有1000多年。戰(zhàn)國以前,沒有橋梁建筑,中國文字中也無“橋”字。涿鹿橋山以其東峰天然形成的拱形穹窿,得名“穹山”。關于橋山祭祖,現在能見到的商王祭祀穹山黃帝陵的甲骨刻辭有3條;《史記·封禪書》載漢武帝也曾于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冬“北巡朔方,勒兵十余萬,還,祭黃帝冢橋山?!敝劣诒蔽夯实郏戒寐箻蛏郊漓胲庌@黃帝的次數就更多了,先后有4位皇帝5次到涿鹿黃帝祠舉行祭祀。
五千年的歷史已成為故事,唯有黃帝城、黃帝泉、靈山、水關、八卦陣、定車臺、橋山黃帝廟、溫泉行宮、蚩尤城、蚩尤三寨、蚩尤泉、蚩尤墳、阪泉、炎帝營等眾多的遺址、遺跡,以及古涿鹿地區(qū)民間流傳的各種故事傳說賡續(xù)著黃帝、炎帝和蚩尤在涿鹿爭戰(zhàn)融合的歷史。當然,在我國,有關黃帝、炎帝、蚩尤在各地活動的傳說很多,不盡一致。但是,黃帝、炎帝和蚩尤同時在一個地方活動的卻只有涿鹿,別無他處,歷來沒有歧義。著名考古學家李學勤,在其主編的《中國古代文明與國家形成研究》一書中說:“傳說中的黃帝是中華文明初祖,中華民族已有五千年的文明史。而這個夢一樣的傳說,如今已得到考古學的證明。” 涿鹿境內阪泉之戰(zhàn)、涿鹿之戰(zhàn),正是不同部族及其文化交往、碰撞、融合的表現;合符釜山之后,華夏民族進一步融合,成為更加強大、更具活力的部族,進而形成中華民族的雛形。涿鹿在中華民族發(fā)展史上重要作用,正如2014年,中宣部調研所言:“涿鹿是講中國故事的地方,弘揚中國精神的地方,凝聚中國力量的地方?!?/p>
(作者為涿鹿縣政協(xié)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