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充話費送的

吉祥是個笨小孩兒。吉祥很愛笑，他會對著父母笑，對著親人笑，對著路人笑，對著花兒草兒笑。

“笑得像個傻子一樣?！笨偸怯腥诉@樣調(diào)侃吉祥。但即便被說成是傻子，吉祥依舊笑得很開心，這倒讓那些說他的人不好意思了。怎么罵他還笑呢？還真是笨。

小伙伴們嫌棄吉祥笨，不跟他玩，但誰都可以不跟吉祥玩，唯獨如意不行。因為吉祥是如意的哥哥，如意是吉祥的妹妹，吉祥如意，是連在一起不能分開的。

媽媽總對如意說：“哥哥身體不好，你是妹妹，要照顧哥哥，可不能跟別的小朋友一樣欺負他。”但是如意真的很討厭吉祥，明明吉祥比如意還大三歲，但他就像跟屁蟲一樣，如意去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因為身體的緣故，吉祥讀到四年級就退學(xué)了，他特別羨慕能上學(xué)的小孩兒，哪怕已經(jīng)退學(xué)了，他還總是跟著妹妹一起去學(xué)校。

如意背著小書包高高興興地去上學(xué)，吉祥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后。如意在學(xué)校上課，吉祥就在學(xué)校操場上玩。班上其他小朋友總是嘲笑她：如意有個傻哥哥。

如意不樂意，就吼哥哥：“你不要跟著我了！就因為你總跟著我，班上的小朋友都不跟我玩了！你走開！”

如意的驅(qū)趕，換來媽媽的一頓責(zé)罵：“怎么跟哥哥說話的？哥哥送你去學(xué)校，你應(yīng)該感謝哥哥，怎么還對他發(fā)脾氣呢？跟他道歉！”看著媽媽憤怒的眼神，如意心里更難受了：憑什么??？憑什么吉祥害得她被其他小朋友嘲笑，她連委屈都不能說，還必須哄著哥哥？

如意覺得，爸爸媽媽眼里似乎永遠只有身體不好的哥哥，自己在家里就像是透明體，明明存在，可是誰都看不見，偶爾看見，也是因為她是吉祥的妹妹。離開吉祥，她好像什么都不是。記得八歲時，爸媽有事出門，只剩下她和吉祥兩個人在家。那時候家門前的院子里，種了一棵很大的枇杷樹，結(jié)了很多果子。一顆顆黃燦燦的枇杷掛在枝頭上，沉甸甸地垂下來，像是一只只手臂，正熱情地向如意打招呼，誘惑她去攀爬采摘。

如意饞果子，吉祥也饞。但是爸媽說過，爬樹很危險，不許他們爬樹。如意不愿被父母責(zé)罰，只有巴望著枇杷眼饞的份兒。但吉祥可不是，爸媽不在，他把鞋子一脫，蹭蹭蹭三下五除二，就爬上高高的枇杷樹去摘果子了。剛開始還挺順利的，采下了不少枇杷。但是吉祥覺得高處的果子好，非要往上面爬，如意喊他下來，他卻怎么都不聽。結(jié)果不小心一腳踩空，從枇杷樹上摔了下來，把腿摔骨折了。

因為這事兒，如意的屁股疼了半個多月，爸媽還怪她：“哥哥不懂危險，你不懂嗎？你怎么不攔著點，你是怎么當(dāng)妹妹的？”明明犯錯的是吉祥，但是挨罵受罰的卻是如意。如意覺得，在父母心中，似乎只有吉祥這一個孩子，自己就像是充話費送的。

2 想要丟掉哥哥

如意有時候想，要是沒有吉祥，自己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呢？爸爸媽媽是不是就能看見她呢？

這個想法就像一顆種子，種在她心里，不知不覺生根發(fā)芽。每當(dāng)跟吉祥發(fā)生矛盾時，每當(dāng)爸媽偏心哥哥時，每當(dāng)親戚們叮囑她要懂事、好好照顧哥哥時，這個想法就會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像茂盛的青藤一般不斷蔓延，占據(jù)了她的全部思想。

那個夏天，爸爸媽媽開著車，帶著她和吉祥到靠海的城市度假。沿海公路上，只要打開車窗，就可以看見一片蔚藍的大海。她和吉祥兩個人興奮極了，在后座上歡呼雀躍。

然而哪怕在這種全家出來旅行，大家都開心的時候，媽媽還是不斷地在如意耳邊說：“要不是因為哥哥，這么遠的地方，我們才不會來。是因為哥哥想要看海，你才能看得到海，你應(yīng)該感謝哥哥?！?/p>

哥哥，哥哥，什么都是因為哥哥！如意撇著嘴，不爽地看向吉祥，她真想跟哥哥吵一架。

吉祥手里捏著一架紙飛機，笑得正開心。他的年歲在長，但他的智商似乎永遠停在了六歲。吉祥那天真的笑，就像一根尖利的刺，刺得如意心里難受。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煩死了！

如意的生活不屬于自己，爸爸媽媽的生活也不屬于自己——他們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屬于吉祥的。

就像一開始，爸爸媽媽擔(dān)心生病的哥哥沒人照顧，才有了如意的出生。

就像爸爸媽媽拼了命賺錢，也是為了給哥哥治病，而養(yǎng)她只是順帶。

就像這樣簡單的旅行，也只是為了滿足哥哥的心愿。

哥哥，哥哥！她寧愿不要這個哥哥！如意突然有了一個抹不去的念頭，她要丟掉哥哥，要把這個無處不在卻又什么都不懂的哥哥扔掉。

她想當(dāng)一個沒有哥哥的小孩兒，一個能被父母看見的小孩兒。

如意有很多機會可以把吉祥扔掉，因為爸爸媽媽不可能時刻照顧吉祥，是如意在幫忙看著吉祥。

比如在商場里吃東西，爸媽在點菜，如意和吉祥去上衛(wèi)生間，如意是有機會扔掉他的；再比如爸媽在酒店睡覺的時候，吉祥鬧著下樓玩，爸媽會喊如意帶吉祥下去，如意也是有機會扔掉他的；還有在海邊沙灘的游樂場，爸媽沒跟進去，吉祥鬧著要去玩淘氣堡的時候，如意也是有機會扔掉他的。

可是每次如意都會心軟。她想起吉祥跟其他小朋友比賽玩彈珠，總會把贏來的最漂亮的牛奶彈珠送給她。明明是她弄壞家里的東西，但她每次栽贓給吉祥，吉祥從來都不會辯解。只要看到漂亮的花兒，吉祥都會想方設(shè)法摘給如意。

吉祥很笨，但吉祥很喜歡妹妹。

如意有時候會想，吉祥那么笨，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壞人拐跑了，那哥哥就不會像這樣天天傻笑了。奇怪的是，如意明明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丟掉哥哥，但吉祥一旦真的離開她的視線，她又會無措地到處尋找，直到找到吉祥，她才會心安。不管她再怎么下定決心努力扔掉哥哥，但事實證明，她做不到。

3 我把哥哥弄丟了

老天爺似乎就喜歡開玩笑。等如意終于灰心喪氣，放棄了丟掉哥哥的想法之后，吉祥卻忽然不見了。

那天如意帶著吉祥逛書店，她只是稍微多看了一眼自己喜歡的小說，等她從故事情節(jié)中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周圍早沒了吉祥的身影。吉祥平時都會隨身佩戴有定位和通話功能的電子手表，偏偏那天把手表落在了家里。

如意在書店附近的街巷里來來回回找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不見吉祥。她給爸媽打了電話，媽媽聽了，對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讓你好好看住哥哥，你怎么看的?。　?/p>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多看了會兒書！”

“看書，看書！看書有你哥哥重要嗎？要是哥哥找不到，你也別回家了！”媽媽氣急敗壞地掛斷電話。

如意無助地站在街角，望著茫茫人海，她的心上仿佛壓著塊大石頭，透不過氣來。如意才13歲，同齡人都在無憂無慮地玩耍，而她只是因為片刻的疏忽，就似乎鑄成了無法挽回的錯誤，想到這里，她不禁流下眼淚。

是啊，她是哥哥的附屬品，哥哥都找不到了，她回什么家呢？

如意像沒頭蒼蠅似的，繼續(xù)在周圍尋找哥哥。她問每一個遇到的路人，有沒有看到過一個胖嘟嘟的笨小孩兒，穿著黃色衣服，很會笑，可是大家都說沒見過。不知不覺中，夜幕悄然降臨，如意還是沒有找到哥哥。

如意不敢回家，她害怕看見媽媽眼里的怒意和失落，害怕所有人都因為她弄丟哥哥而指責(zé)她。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兒，她只知道，自己把哥哥弄丟了。

4 媽媽，對不起

后來她實在走得倦了，麻木的雙腿好像早已不是她自己的，腦袋發(fā)暈，渾身發(fā)燙。她在街邊公園里尋了一處長椅，決定躺下來休息，她實在沒力氣了，等醒來再找哥哥吧。

黑夜中，公園周邊的樓房里漸漸亮起了一盞盞燈。然而萬家燈火中，卻沒有一盞是為她點亮的。

如意在長椅上睡著了，等她再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媽媽的懷抱里。媽媽哭著喊她：“如意，醒醒！如意，你別嚇?gòu)寢?！?/p>

看見媽媽，如意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道歉：“媽媽，我沒找到哥哥，對不起。”

媽媽見高燒的女兒此時還擔(dān)心哥哥，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安慰懷里的如意：“你放心，哥哥沒有丟，哥哥在家?！?/p>

原來，爸爸媽媽接到哥哥走丟的電話后，就一起趕去書店。他們先查看了書店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吉祥是看見了一只可愛的寵物小狗，便跟著那只小狗出了書店。他們向警察尋求幫助，從書店的會員信息里查出了小狗主人的電話，并在小狗主人的家庭住址附近找到了吉祥。

聽到哥哥吉祥沒有走丟的消息，如意總算放心了。此時的如意，已經(jīng)高燒四十多度，幸虧公園夜班巡查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了她，順著她書包里的聯(lián)系方式，找到了如意的父母，并及時把她送往醫(yī)院，才讓她轉(zhuǎn)危為安。

爸爸媽媽剛從兒子走失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又聽說女兒也出了事，不禁心急如焚，連忙把兒子托付給親戚，馬不停蹄地趕到醫(yī)院。

媽媽看著臉色蒼白的女兒，心痛不已。醫(yī)生告訴媽媽，如意的病會這么嚴(yán)重，不僅是因為受涼后感冒發(fā)燒，還因為精神高度緊張，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這么小的孩子，到底是給了她多大的壓力??？

“哥哥沒有找到的話，你也不用回家了?！眿寢屵@才回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心里揪成了一團。

原來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竟會給如意造成如此大的壓力，甚至連家也不敢回。自己真的太對不起如意了，要是女兒真的出了事，她無法原諒自己。

爸爸媽媽突然意識到，如意只有13歲，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正是需要關(guān)愛的時候?？墒且驗榧樯?，他們倆的心思都放在吉祥身上，一直忽略了如意的感受，這才讓女兒如此不安。

病房里，如意睡了很久。爸爸媽媽坐在如意的病床邊，握著女兒的手，眼里滿是心疼。

媽媽嘆氣道：“如意這孩子懂事，很少讓咱們操心，吉祥平時全靠她照看。當(dāng)初總說，希望吉祥有個伴兒，才想生個老二，好像如意的出生就是為了吉祥，咱們總是考慮吉祥，可誰考慮過如意的感受？”

是啊，誰又愿意成為別人的附屬？

爸爸跟著長嘆一聲說：“是咱對不起孩子?！?/p>

5 媽媽溫暖的懷抱

如意清醒之后，本以為爸媽會因為弄丟吉祥的事，對她大加責(zé)罵，但事實是，爸媽不僅沒有罵她，反而對她倍加關(guān)愛，噓寒問暖。爸媽一反常態(tài)的行為，讓如意摸不著頭腦，她甚至有些害怕，覺得這些噓寒問暖的背后，是不是藏著什么別的計劃？

如意出院那天，吉祥也來接她。吉祥好幾天沒看見妹妹，高興地撲過來想抱她，然而就在吉祥快要沖到如意跟前的時候，眼疾手快的爸爸攔住了他，并批評道：“妹妹身體才剛恢復(fù)，別鬧她啦。來來，幫妹妹拿東西?！?/p>

吉祥“噢”了一聲，提著如意的行李轉(zhuǎn)身出了門。對于爸爸維護自己的舉動，如意有些發(fā)蒙。

后來回到家，如意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臥室門上新裝了鎖，可以從屋里反鎖，這樣吉祥就不能任意進入了。家里的零食小吃，吉祥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想要再吃妹妹的，以前爸媽都會偏向吉祥，現(xiàn)在卻絲毫不依著吉祥了。

不僅如此，如意的衣柜里多出了好多漂亮衣服，都是爸爸媽媽新買給她的；周末全家一起出去玩時，除了哥哥的意見，爸爸媽媽也開始參考如意的想法。這個家里，終于有了如意的位置。

可是爸媽的變化太突然了，讓如意忐忑不安，她甚至比之前還要謹小慎微——是不是因為自己弄丟了吉祥一次，家里正在打算把她送給別人，而現(xiàn)在所有對她的好都是欲蓋彌彰？

那天，爸媽的好朋友來家里做客，他們讓如意吉祥喊對方干爹干媽。吉祥喊得很大聲，可如意一聲都不愿意喊。后來聊天的時候，爸媽笑著說：“你們這么喜歡如意，可以讓如意去你們家住上幾天?！?/p>

如意聽到這句話，直接就沖了出去：“不要把我送走！媽媽，我一定乖乖的，我不會再弄丟哥哥了！爸爸，相信我，我知道錯了，不要送走我！”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媽媽趕緊走到如意跟前，把如意抱在懷里，安慰她說：“沒有人要把你送走。你是媽媽的寶貝女兒，我們怎么可能送走你呢？”

雖是一場誤會，但如意的情緒爆發(fā)，再次深深地觸動了媽媽。

朋友走了以后，媽媽來到如意房間，抱了抱她說：“爸爸媽媽從前很偏心，總是對哥哥好，忽略了你。但是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媽媽跟你道歉，今后一定會更加關(guān)心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看著媽媽滿是愧疚的臉，如意蒙了好久，所有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了上來，她嗚咽著，緊緊抱著媽媽不肯松手。從前能從爸媽那里得到的關(guān)愛本來就只有一點點，她怕被爸媽說不懂事，不敢在他們面前撒嬌，也不敢告訴他們自己的心事，更是一點都不敢哭，但其實她也有自己的小脾氣，只是小心地藏了起來。

從媽媽擔(dān)憂的目光里，如意讀到了被愛的訊息，她再也不用藏著委屈，抱著媽媽哭了起來。

不一會兒，吉祥被哭聲吸引過來。原本笑嘻嘻的他，見媽媽和妹妹抱頭痛哭，他也湊上來，一起哭了起來。

吉祥雖然笨，但他真的很愛家人，媽媽和妹妹都哭了，他怎么能不哭呢？

但是他這一哭，弄得母女倆一臉蒙，她們互相看了看，忽然又笑了起來。一時之間，整個屋子里，哭聲夾雜著笑聲，滑稽得不得了。

那天晚上，如意枕著媽媽的手臂，躺在媽媽懷里，做了一個特別特別香甜的夢。

本文獲2023年《東方少年》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小說組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