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就在味蕾上。大抵每個離家的游子,鄉(xiāng)愁總是與美食糾纏在一起,就像我不論走到哪里,總也忘不了老家的那碗湯米面。
米面,顧名思義,是一種以大米為主要原材料制成的面食。生于計劃經濟年代,每天餐桌上雷打不動只有飯和菜,吃久了,難免讓人心生欲望。這時候,母親就會掏出兩毛五分錢、一兩糧票,笑瞇瞇地連同面盆放到我手里,讓我去買一碗湯米面。
米面店坐落在北門臨街浮橋旁,那是一排七字形的木質結構店面。捧著面盆小跑,一路總能看見食雜店里陳列著好吃的水果糖和貓耳朵點心,冷飲店的冰棒機轟隆轟隆響個不停,而拐角理發(fā)店的設備顯然已經落伍,用的還是那種不帶電的老式手推剪子和需要在咔嘰布上來回蹭幾下的剃刀。理發(fā)時,師傅拿左手拇指扣住顧客的腦袋,右手用剪子不緊不慢地推剪,剪子不夠鋒利時就會夾住頭發(fā),夾得人齜牙咧嘴地疼,常常有大人打發(fā)孩子們去那里理發(fā)時,孩子總是嘟嘟囔囔不肯就范。
理發(fā)店的隔壁,就是讓我垂涎欲滴的米面店了。通常,店主會事先用水把大米浸軟,磨成米漿,再將米漿均勻地淌在一個長方形淺口鐵皮盒里,放進蒸籠蓋上蓋去蒸。米漿遇熱很快凝結,結成厚厚的一層白面皮,散發(fā)著濃濃的米香。冷卻后,小心翼翼地揭下面皮,疊成幾層,用菜刀切成寬寬的條狀,米面就大告成功了。
待我把面盆遞給店主,店主麻利地舀水入鍋,滴上幾滴茶油,水蒸氣浮起時,即抓起一把米面,和著幾片細細的肉絲下鍋,放入鹽、醬油、辣椒,等到面湯騰起浪花,再撒上蔥絲、姜蒜,舀起,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面就此出爐。“小心別燙了手?!钡曛鬟f給一旁等待的我時,總是不忘叮嚀幾句。
捧著面碗小心翼翼走回家,重上餐桌總能讓人食欲大開。每每大快朵頤,放下碗筷,都會有一種唇齒生香的滿足感。母親一臉愛意地看著我,然后一把扯過毛巾,左抹右抹,擦去我喝湯時沾在嘴角的湯花。父親把筷子伸進碗里,把剩下的蔥絲、辣椒、姜蒜撥攏在碗底,勻一點開水,送到母親嘴邊,看著母親喝下。這樣的畫面,多少年來,就這樣定格在我的腦海里,成為生命里的珍藏,歷久彌新,永難忘記。
長大后,我不顧親人的反對執(zhí)意離開故鄉(xiāng)。隨著年歲漸長,愈來愈想念的,除了親人,還有家鄉(xiāng)的米面。每次回娘家,不圖大魚大肉,永遠只求一碗湯米面。母親知道我的心思,憶著從前的做法,油擠幾滴即可,肉要細細碎碎,加醬油不加生抽,如今花樣翻新的調味品一樣也不要,這樣的米面吃下肚,還是兒時的那個味啊,心里頓時有種被填滿的感覺。母親笑著說,你吃的哪里是米面,是家的味道。
遇見一位朋友,她聽說我來自盛產米面的城市,很熱情地加我QQ,只為跟我傾訴米面的味道。她說,十年前,她曾經在我的家鄉(xiāng)讀財校。十年后,許多記憶都淡忘了,唯獨不忘的就是米面。看她談起米面眉飛色舞的樣子,以及渾身散發(fā)出的幸福感,我知道,米面,早已成為她體內的一種發(fā)酵酶,大火不能澆滅,洪水不能淹沒。而我,懂她。后來,我們因米面結緣,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所在的小城,那個叫作甘雨亭的超市,居然也有了米面供應。仔細看上面的標簽,寫著的卻是“河粉”。為何喚作“河粉”,我有些疑惑。服務員顯然不解風情,她告訴我,河粉是廣州的特產??墒俏医g盡腦汁,依然想不明白大米與大河的淵源。買了回去吃,無論炒還是煮,總覺得河粉多了干硬與韌性,少了米面的濡濕與柔軟。這樣的粉,因為少了回憶,吃起來,也就索然無味了。于是想起朋友說過的話:讓人動情又動心的,絕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帶來的溫情與快樂。
如今,父親走了,母親老了,時光不疾不徐像水一般流淌,帶走了一段一段的歲月。光陰氤氳中,我終于明白,唯愛與美食不可忘記。
作者簡介:
陳衛(wèi)蓮,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西省新干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