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清明

清明中我們蹚過人間的凸凹去看你

你在另一個虛擬的世界

默默地看著山坡上雪白的杏花

一年只盛開一次

像我一年只用心，來陪你

一次的記憶

青山的寂寞與孤獨

只是它命里注定的陡峭事

清癯的毛結(jié)結(jié)與擋道的茅草對話

風不經(jīng)意間就打斷了它們

相比于堅硬的時間

懷念有時確實過于柔軟

它以美好的光照亮生命和萬物

又在渾然不覺里

用那些看不見的灰，把人埋得很深

作為一個與露水沾親帶故的人

作為一個與露水沾親帶故的人

多少年來，我一直卑微如塵

在故鄉(xiāng)堅硬的田埂上行走

那些遍地散布的野花

我習以為常地視而不見

那些泥土中緩緩蠕動的蚯蚓

我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它們軟弱的掙扎

終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

內(nèi)心蟄伏的勇氣和沖動

想去尋找遠方的高山與河流

陌生道路上長滿明暗交替的荊棘

使我流血的身體千瘡百孔

包扎傷口后抬頭望天，遼闊天宇

看上去那么無限明亮的光芒

也絲毫沒有為我

藏在苦膽間的黑暗，微微傾斜

癸卯小寒日，致建軍兄弟新婚

煙熏火燎的老屋，蓋在高家山

最高的山尖，山陡峭

比不上你閉目打坐時的沉靜

雪花沒有聲勢浩大地排練冬天

月明星稀的夜晚，你通常不在那里

隱身于品種復雜的草藥中

那些性味甘苦的世界

懸壺濟世，讓相克相生的百草

在人世的腑臟間借病還魂

你早已學會了聽懂風霜的語言

像一粒飽滿的當歸秧籽

熬過了命運背陰地晾曬

把自己在向陽的坡地，開出花來

千米紅毯，從高家山的村東鋪到村西

錦緞披身，十指相扣

收獲了愛情，你還需要

高于峰巔，用堅如磐石的打坐

完成高于生活的修行

立秋日，母親來電

黃昏中鳥忐忑飛向時間的另一側(cè)

夜色滲染秋天的傍晚

蒼穹之上星星的閃爍

也顯得黯淡和不安

電話一端，母親在難過地向我訴說

我一邊抽煙一邊沉默地聽著

漫長生活中許多事情

常常顯得力不從心

我仿佛看得見她，孤獨坐在

遠方小區(qū)的涼亭里

在風中微微顫動著雙肩

對于深不可測的命運

她憔悴的心與患病的身體

不想再選擇忍受

又不能不選擇繼續(xù)忍受

當我滿懷心疼地聽著她悲傷

知道她曾經(jīng)歷和現(xiàn)在痛苦的源頭

并徒勞地試圖安慰她

其實是她正用虛弱里無聲的啜泣

安慰著年逾不惑，但依然

懵懂無知的我們

月亮掛在人間

高山之巔，一顆最飽滿的白葡萄

結(jié)在天空纏繞的藤蔓上

河水喧響，一尾最閃亮的銀斑魚

浮在大地深邃的柔波中

高山流水，是萬物存在的堅硬與柔軟

一輪代表團圓的月亮，懸掛在

蒼茫如幕的人世間

——因為在秋風中失去了親人

我盡量忍住自己，不去夠它

霜降夜

霜降夜的月亮，輕輕照耀著

人間的大致輪廓

漏光的門縫里，也有一縷清輝

溫柔地擠進來

秋天已經(jīng)消耗殆盡

萬物身體間，落滿薄薄的一層灰

我心如衰草，蜷縮在大地

寒涼的筋骨上

【作者簡介】孫立本，生于1980年；曾獲柔剛詩歌獎、甘肅省黃河文學獎等，入選第四屆甘肅詩歌八駿，著有詩集《大地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