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濃,沿小區(qū)門前的馬路向高鐵站方向漫步,迎面遇見許多拎著大大小小袋子的人,他們多半步履悠閑。那些袋子雖在各色各樣的手中,姿勢卻驚人地一致,都是晃晃悠悠的,像在黃昏里愜意地蕩著秋千。不用問,我也知道它們的主人剛從露天夜市回來。
夜市在五小前面,原本并不算窄的人行道兩邊擺滿了各種攤子。賣菜的最多,或以竹籃子裝著,或擺在長方形案幾上,最簡單的,直接在地上鋪一大張塑料紙,將菜置于其上。少數(shù)講究的攤主還撐了頂大大的油布傘。在夜市隨便走幾步,青綠紅黃藍白紫,各色蔬菜即刻鋪了滿眼,新鮮的田野氣息亦隨之鉆進鼻孔,再加上耳畔長長短短鄉(xiāng)味濃濃卻無不合轍押韻的吆喝聲,一股活潑潑濃烈烈的生氣將人圍裹得密密實實。
除了少數(shù)菜販子,賣菜的都是附近的農(nóng)民。青壯年、老年人都有。那些少婦滿臉健康的紅潤,口齒也最為伶俐,每次我還沒到攤前,“美女,美女”的清甜呼喚聲就已灌了滿耳。但我還是喜歡到老年人攤前買,感覺更踏實。他們或面若棗色或膚似古銅,縱橫交錯的皺紋在臉上形成了條條深谷,誠懇甚至略帶謙卑的笑意在里面蕩漾,看得人心里濕濕軟軟。特別是那個一頭銀發(fā)的老奶奶,總有七十多了,癟著沒牙的嘴。她攤子上的菜最水靈:西紅柿鮮亮亮的;豇豆根根油光水滑,蔥綠可人;個頭兒不大的小辣椒也是昂首挺胸,精神抖擻。顯然,它們剛剛告別了青枝綠葉,就被拽到了這里。老奶奶的菜攤旁是個煎餅攤,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爺爺站在爐子后面。鍋里發(fā)出“滋滋滋”的響聲,裊裊騰騰的熱氣將兩個老人罩了起來,朦朧中,兩張蒼老的笑臉竟然有了絲仙氣。每次去夜市,這倆老人的攤前總是圍滿了人,我也必得在這兒拎兩袋小菜和幾套煎餅回家。
那個理發(fā)攤生意也挺火。黃底鑲紅邊的“店招”懸于三腳鐵叉頂端。一張小圓桌立其側(cè),上置理發(fā)工具箱和標(biāo)價牌。牌子鮮紅底色,上書明黃字樣:專業(yè)快剪,8元。大塊的方形白布鋪于地面,顧客坐于椅上。理發(f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身材壯實,面相憨厚。剪、剃、吹、撣一整套動作,有條不紊,行云流水。問他怎么在這兒剪發(fā),他說原先在上海開店,因小孩讀書和父母年老才回鄉(xiāng)的。本想再找個店面,但租金太高,怕難維持,想著先在這夜市做做也不錯?!白鍪炙囮P(guān)鍵還是技術(shù),他不錯,價格公道!”剛理完發(fā)的中年男子笑著沖小伙子豎起了大拇指,陪他一起來的妻子也滿意地點了點頭。確實,現(xiàn)在只要進理發(fā)店,哪怕剃個最簡單的平頭,沒個三十元也出不來。這“店”雖設(shè)施簡陋,但每次我經(jīng)過那兒,總見小伙子在忙,邊上還常有人在等。
正逛著,噼里啪啦的雨點砸下來了。人群頓時哄亂著散開。有人百米沖刺般向前奔,有人頭頂著塑料袋在快走。我也向攤主要了個塑料袋,把頭發(fā)包住,不慌不忙地走,看著身邊疾跑的路人,忽有種“何妨吟嘯且徐行”之悠然從容,不覺莞爾。
想起汪曾祺就很愛逛菜市場,“看看生雞活鴨、鮮魚水菜,碧綠的黃瓜、通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可不正是?且這露天夜市比單一的菜市更豐盛熱烈,雖無“千燈照碧云”,卻見星空浩浩,月色溶溶。徜徉其間,既無清晨買菜之匆忙倉促,又集休閑購物、消憂解悶于一體。這是尋常的人間煙火,亦是星月之下一曲生動悠然的小夜曲,于城市的縫隙里流淌著無盡風(fēng)情……
(編輯兔咪/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