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朋友都是成都人,從來沒去過海邊,所以,伊豆的海是我們這次旅行的一個重點。按照計劃,我們一天都在位于南伊豆的白濱海水浴場附近玩,算是這次旅行的最后一站。
夏天天黑得晚,等我們到了沙灘,在岸上放下手機,便帶著租的游泳圈和沖浪板開始往水里走。太陽落山前,海里的人已經不太多了。我們漂了一會兒,也想著往回游,等我把腳從沖浪板上移下來,才發(fā)現,腳已經夠不著底了。我又游了一會兒,抬頭一看,發(fā)現朋友已經回到岸邊了。這時我反應過來,我的方向應該反了,我努力伸手蹬腿,但還是距離她越來越遠。朋友看我對她的呼喊沒反應,也沒有移動,就開始向周圍的人求救。
從我回不到岸邊到逐漸遠離,一切發(fā)生得很快。那時我已經知道靠自己的力量回不去了,但朋友一定不會不管我,她會報警,我要等到他們來救我。我開始想辦法讓自己不要再往遠處漂。我努力去看一處公路拐彎的地方,把其中明顯方向不同的兩個燈當作坐標,偏移了就再游回去。
隨后,警察和救援船來了。他們以左、中、右三個方位展開搜索,我正好在第一艘船的左邊,這次我又有希望了。我盡可能用最大的聲量喊“help”,但救援船上沒有額外的燈,我只看到船靠近我,又開過我。
我的希望破滅了。我知道,他們今天晚上是救不到我了。
2
午夜,岸上的大燈熄滅了,我整個人突然泄了一下力,手腳也停止了游動。沒了“忍一下就能被救”的希望,我開始考慮節(jié)省體力的事。放松下來,海浪開始推著我走。晚上的浪變得很高很急,海水不停進入我的鼻子和嘴里,咸得發(fā)苦,很快我的舌頭也開始發(fā)麻。
我只能盡量背過身去,讓身體放松,盡可能讓自己跟著海浪走。那時,天完全黑下來。我突然發(fā)現還有光源,原來夜晚的海上并不是漆黑一片,前方好像有好幾個燈塔,也許,我可以爬到燈塔上面。
海浪也正把我往燈塔的方向推,看著一圈一圈旋轉的光,我又燃起了希望。我感覺自己在風浪中越來越靠近燈塔,但突然過了一個節(jié)點,我發(fā)現,我漂過了。相比于大海,我發(fā)出的變動太微小了,根本改變不了方向。
我不會游泳,很擔心自己會在海里失溫,我抓緊了游泳圈上帶的繩子,又把左右手交替放在嘴邊哈氣。漂過最后一個燈塔時,我發(fā)現天亮起來了。在海上的第一夜,我既沒能爬到燈塔上,也沒有回到岸邊,我還是在海里。
3
大學期間,我偶然解鎖了戶外技能,讓我稍微有了一點在野外生存的經驗。
漂流到了第二天白天,我開始試著觀察四周,我在海上第一次看到了船。我特別激動,開始奮力呼救,努力招手。這么叫了一會兒后,我發(fā)現船沒有反應。我想,那就游過去,等我好不容易靠近了,發(fā)現甲板上并沒有人。很快,這艘船從我身邊開走了,只留下一股汽油味。
接下來,兩艘和第一艘船幾乎一樣的船又分別開了過來,我又重復了遇到第一艘船時的反應,但三艘船都沒有回應。
太陽依舊藏在云層里,大概是到了中午往后,三艘船徹底駛離了我,四周看過去,都是一望無際的海。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海市蜃樓出現在我的左手邊。
我心想,昨晚有星星,有銀河,今天有海市蜃樓,過去20年沒見過的東西這次可都看到了。
那天日落后,我沒能遇到更多的船。在海上的心情是什么樣的呢?我想,大概是一個不斷建立希望,再破滅,再找到新的希望的過程。這些希望吊住了我求生的念想。
4
這是我在海上的第二個晚上。
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無果后,我變得很累,睡了我入海以來的第一次覺。我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現實里,我嗆了口水,醒了過來。天空又要亮了起來,第三天要來了。這一天沒有云,半邊天都染成了橘紅色。
天完全亮了起來后,我的左邊出現了一艘黃色的大船,甲板上黃色的桅桿下站著一個人。這是我這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看到人,那人在向我揮手,我明確知道我被看到了。我一下子特別激動,我大喊“help”,努力蕩水花,又在浪頭最高的地方擺手,就在這個過程中,另一艘船也過來了,船上的人很大聲地喊我,還對我做手勢,讓我稍微遠一點。
這一次,我看到了行動,他們要救我。一位船員向我的方向扔了一個橙色的專業(yè)救生圈。他向我游過來,抓住了我。他第一句話就說,“easy,easy(放輕松)”。緊接著,又跳下來第二位船員,兩人合力把我抬了上去。
上岸后,人們攙扶著我,把我轉移到船艙里面。雖然都是男船員,但他們真的很細心,給我準備了所有的換洗衣物。緊接著,船員們也過來和我確認身份信息。最開始下來救我的船員Joey是一名醫(yī)生,他給我做了個簡單的檢查。
他們問我在海上待了多久,我說快跨了三天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我向他們道謝,問他們是怎么找來的。Joey告訴我,他們接到了別的船的消息。這時候我明白過來,可能是之前看到我但救不了我的船,他們都在用無線電聯絡,最后帶來了可以真正救我上來的船。
5
日本海上保安廳派來的直升機到了,他們要把我接上去。我趕緊問船員們,能不能留一個你們的聯系方式?大家都給我擺手,說你活著就已經很幸運了。
接下來的事情發(fā)生得很快,我被轉移到救護車上,又到了醫(yī)院里。我終于對回到平地有了實感。我的檢查結果也都沒有什么大問題。護士給我打了半袋葡萄糖,我躺下來,眼皮逐漸閉上,開始了這三天來的第一次真正的休息。
大概過了一個半小時,警察過來叫醒了我,很快,我的朋友和日本的熟人姐姐都趕了過來,我看見她們眼睛都哭腫了。
我的朋友這三天過得很不好。她取消了返程的機票,陪我一起留在這里,她總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和我一起回去。她報警后,日本警方首先覺得她也有嫌疑,相當于被監(jiān)視了起來。她沒有辦法,把我們所有的共同朋友都拉了一個大群,商量應該怎么辦。她也聯系我爸媽,直到我被救上來,他們還在辦加急的簽證。
等葡萄糖輸完后,我就出院了。從海上回來后,我還是那個21歲的我,一米五八,體重120斤,之前苦惱減肥減不掉,這次竟然也沒消耗。但正是這些脂肪保證了我的生存。
現在,我可以說自己是切實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但除此之外,我的人生也沒發(fā)生什么改變,該考研還是要考研。
在海上的時候,我會想很多過去的事情,會想到朋友、家人,我不能辜負他們,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愛和希望。漂流的過程很可怕,但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我才發(fā)現我的力量和意志其實很強大。我堅持過來了,所以我覺得,哪怕相比于大自然,人類如此渺小,但也不要低估了人自己的力量。
(摘自微信公眾號“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