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無味處求吾樂,材不材間過此生。”這是失望過后的自嘲,還是絕望之后的灑脫?南渡之后的辛棄疾,在陰雨如晦的南宋王朝,再難覓得用武之地。
人生一場大夢,有沒有那么一個時刻會把他鄉(xiāng)當(dāng)作故鄉(xiāng)?一江之隔,風(fēng)云兩重天,只是人到中年的辛棄疾,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擇上饒之地,結(jié)下了長長久久的緣分。徒步在黃沙古道,相逢在黃沙嶺,是我能想到的,遇見南宋上饒最浪漫的方式。
車跟著導(dǎo)航行駛,不一會兒就來到黃沙嶺山腳下。一座題有“夜行黃沙道中”的木牌坊在不遠(yuǎn)處靜立著,似乎在等待著后來人。時值秋季,青山已泛草黃,油桐樹在風(fēng)中輕輕搖蕩著,指引我向古道處行進(jìn)。八百余年前,這是從鉛山回上饒古城的一條繁華官道,沿途有不少涼棚,為過往的車馬提供歇腳之地。歷經(jīng)歲月滄桑,古道僅存八百余米,完整地保留了古代的痕跡。一步,一步,走過清冷的石階,一步,一步,踏行在山石鋪就的古道上。一些石頭凹槽點點,起伏不平,仿佛訴說著歷史的斑駁。
見得青山多嫵媚的辛棄疾,在漫長的年歲中,壯志難酬,終是上饒成為他寄情之所,成為他顛沛半生之后的落腳之處。多少次,他往返黃沙道,路逢突兀山石、零星野花,嘆人間悵然,遇清風(fēng)半夜,觀星落雨,心系稻花香中的江南秋收;多少次,他行至博山,賞千峰云起,傾心遠(yuǎn)樹斜陽,訪博山寺,與松竹為朋;多少次,他踱步瓢泉,蒼顏照影,瓢飲自樂,嘆一醉方休。
唯在上饒,得遇此生。
上饒,古稱信州,東聯(lián)浙江,南挺福建,北接安徽,自古就有“八方通衢”和“豫章第一門戶”之稱。偏安于臨安府的南宋朝廷,距離信州只有八百里行程。如今的上饒也是當(dāng)之無愧的交通樞紐,上饒站是江西省客運(yùn)列車??繑?shù)量最多的火車站,滬昆高鐵線、京福高鐵線均由此經(jīng)過。從上饒乘高鐵前往杭州不到兩小時,可是就這短短八百里,于辛棄疾而言,是人生征途中走過的最難的路。
隨仕途之變而變的,是辛棄疾的詞作風(fēng)格。從前的激情澎湃、憂國憂民,似乎已經(jīng)被如今的閑云野鶴、寄情山水所替代,“不向長安路上行”,只是在上饒山水間的辛棄疾,心中真的放下了嗎?
放下北方的山水,方能放下刀槍;放下故土的思念,方能放下悲憤。然而這一切,早已成為刻進(jìn)骨子里的一抹紅,在心頭澎湃,在血液中跳躍。
也罷,也罷,既然英雄暫無用武之地,不如退守一步,處江湖之遠(yuǎn),“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與鷗鷺結(jié)盟不好嗎,與山水相伴不好嗎,大美上饒,給辛棄疾帶來了全新的風(fēng)光田園的創(chuàng)作靈感。
在這片上乘富饒之地,鵝湖、博山、龜峰、靈山……處處風(fēng)景絕勝。辛棄疾在數(shù)次遷任之后,終于選擇了上饒,在上饒的美麗山水之間,蓋起一座心中的“桃花源”——稼軒居,與上饒山水同行。那時的辛棄疾,終于在醉意朦朧間暫時放下心中的重負(fù),在田園郊野中尋得了些許的灑脫。在一個細(xì)雨的夜晚,會友而歸的辛棄疾走在歸家的黃沙古道上,寫下了那首不朽的詞作: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fēng)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zhuǎn)溪橋忽見。
且看鄉(xiāng)村秀美,是豐收的風(fēng)吹過江南,是人民得以安居。那時的辛棄疾也在笑中含淚,俠骨柔情,北望金色的稻野。這樣的清新舒爽,在夢中,隨一縷清風(fēng),拂過了江北,拂過了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