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向榮
木宮泰彥是大家比較熟悉的一位日本歷史學者,他所著的《中日交通史》,早在五十年前就在我國譯成漢文出版?,F(xiàn)在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日中文化交流史》(胡錫年譯),就是當年《中日交通史》的修訂本。
近百年來,日本出版了幾十種綜合性的中日關(guān)系史著作,可是像木宮泰彥這部著作那樣,經(jīng)過半個世紀左右而仍然受到讀者歡迎、重視的卻并不多,由此也可以看到本書在學術(shù)上的價值。我國過去譯述其原本,現(xiàn)在又出版其修訂本的原因也在這里。
《日中文化交流史》(《中日交通史》)有一個最大的優(yōu)點,也是使本書值得重視的原因,就是其資料性極強,特別是宋以后來往于兩國間僧倡的史料,遠非他書所能及。談到兩國關(guān)系史時,忽略了緇徒的往來,就無法正確地了解其全部歷史,尤其在元朝兩國政府間關(guān)系十分緊張的時候,根本沒有公的來往可說,民間往來,主要是僧侶間的交往;如果沒有他們,那么
一三六八年朱元璋建立明朝以后,和日本的關(guān)系又進入了一個新階段;當時,中國的工商業(yè)已相當發(fā)達,除了供應(yīng)國內(nèi)市場外,還要求海外市場,而當時的造船和航海技術(shù)也完全可以滿足此項要求。鄭和下西洋雖然沒有到日本,但和日本的貿(mào)易,卻在朝貢名義下進行得十分頻繁;這種朝貢貿(mào)易開始時是一種從政策考慮的不等價貿(mào)易,滿足了以足利幕府為代表的日本上層統(tǒng)治階層生活上的需要。因此他們甘居下國,甚而在入明表上具名《臣日本國王》,奉明朝正朔,而為后世日本史家所批評。后來由于附帶商品過多,使團成員又夾雜有大量商人;明朝國力也已日衰,致對“貢品”給價遠不如昔,引起日本使者的不滿,要求增價。隨著這種朝貢貿(mào)易(本書中襲用日本方面的勘合貿(mào)易這名詞)的發(fā)展,中國的文化也大量移植到日本,同時日本文化,特別在某些工藝品的制作(例如日本刀的冶煉、螺鈿、折扇制作的工藝等)也傳到中國,形成文化交流(當然并不是從這時候才開始的,但過去沒有這樣盛)。這種歷史是每一個中國人都應(yīng)珍視的。本書在這方面談得很詳盡,足供研究兩國關(guān)系史者參考。
有關(guān)明末清初兩國間的交往,過去日本學者中談得也不多,其原因可能是由于當時可據(jù)的史料不多,再加上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史學家中不少人存在著“皇國史觀”的思想,不愿談這一段鎖國以后還深受中國影響的史實,因此在二次大戰(zhàn)前日本學術(shù)界,除了出版過個別學者的有關(guān)著述外,很少見到有以這段時間為主的兩國關(guān)系史。本書原本談得也不多,修訂出版時,日本國內(nèi)已不再存在這種忌諱、禁區(qū),有關(guān)史料也陸續(xù)有所公布,而很遺憾的是作者卻沒有據(jù)以增補,使明末清初部分仍以舊面目出現(xiàn),這不能不說是件不足的事。
《日中文化交流史》基本上是過去《中日交通史》的修訂本(新著雖增加了一些資料,尤其在宋、元、明三朝,比舊著要充實,但在結(jié)構(gòu)篇章上,大體沒有什么變動)。舊著二十四章,而新著二十二章,取消了二章;同時也合并、改寫和取消了個別節(jié)段。從其所取消的章節(jié)內(nèi)容看來,大概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其實,作為一個歷史學者的一本歷史著作來說,這樣的考慮完全沒有必要。歷史畢竟是過去的陳跡,今天我們不僅應(yīng)該,而且也需要從這些不愉快的史實中汲取教訓,以保證兩國人民世世代代的友好下去。
修訂本保存了本書特點之一的“往來年表”,并且有所增補。這年表不但羅列了史實,而且還記述其出處,因此使后學者十分便利;特別是作者利用了不少僧籍和家譜,范圍之廣在日本學者中也是少見的。
木宮氏是個資產(chǎn)階級的學者,因此我們不能用我們今天的立場、觀點來要求他。但就是這樣,本書也是有些很明顯缺點的,例如:
在談到遣唐使時,說:“只是作為祖?zhèn)鞯某梢?guī),完成任務(wù)而已。”(譯本75頁,以下頁碼均指胡錫年譯本頁碼。)對后期留唐學生留學期間,所以縮短的原因,說一由于不難找到便船;二由于(當時在唐)可以吸收的,均已吸收。(154頁)這樣提,顯然是片面的。其實主要是由于日本方面社會的不安和經(jīng)濟的衰退。
他對入宋日僧,說被當時宋朝理解為方物使;(266頁)對
象這樣的缺點,本書中還有。盡管這樣,他那種充分利用當時所能見的資料,嚴謹?shù)刈C引分析,是值得我們引為他山之石的。我們,作為中國的歷史學者,有我們的立場、觀點和治學方法,在對待中日關(guān)系史的研究上是不同于日本學者的。雖然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我們自己的成果公諸于世,但我們是正在向這方向努力的。無論是在史料的整理,對待歷史事件的處理上,都有我們自己的獨特見解;而且在不久,就將有從邪馬臺國起,有關(guān)兩國關(guān)系史的研究成果出現(xiàn)。即使這樣,《日中文化交流史》的出版,作為我們借助、對照的鏡鑒,仍然是有其深遠意義的。特別是本書能歷時五十年而不被淘汰這一點,也值得我們翻譯出版。
五十年前,我國翻譯出版時曾改題為《中日交通史》,在當時的條件下是可以的。但是本書畢竟是出于日本學者之手,用日本人的立場和觀點,根據(jù)的史料,絕大多數(shù)也是日本的;因此作為中日交通史來供中國讀者利用、閱讀,在今天條件下就不一定合適;這次修訂本保存其原名《日中文化交流史》而沒有改為《中日文化交流史》是有其用意的。至少可以說明,本書是日本學者的觀點,并不是我國學者的。
胡錫年同志的譯文,是作了不少推敲的,尤其因為原書中雜有不少古代日語和僧籍中的日本式漢語,要把它譯成現(xiàn)代漢語,是要費些力的,而他卻處理得很好。但也并不是盡善盡美了,有些詞句,就沒有《中日交通史》中那樣簡練,象“史籍中的入宋僧”,胡譯作“名留史冊的入宋僧”,就無此必要。此外還有些小地方也值得商榷。
在出版技術(shù)上,由于《日中文化交流史》是部八百頁以上的巨著,所以其中不免有些前后用詞不統(tǒng)一,排印不一致的地方,如“日中”“日華”、“
(《日中文化交流史》,〔日〕木宮泰彥著,胡錫年譯,商務(wù)印書館一九八○年四月第一版,3.7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