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平
一場起死回生的重大手術正在緊張地準備著。侯金鎬教授換上一副隨身帶著的眼鏡,仔細地觀看兩張腦血管造影X光片,和站在周圍的醫(yī)生一起,指點著上面那些透明的血管,研究著什么。
上手術臺的三位醫(yī)生中,主刀是徐州鐵路醫(yī)院的一位進修醫(yī)師。主治醫(yī)師陳華輝當他的“助手”。
陳華輝是侯金鎬教授的大弟子。就象當年侯金鎬當陳華輝的手術“助手”,手把手地教他一樣,今天,陳華輝也是手把手地將手術操作的方法一點一滴地向更年輕的一代傳授。
廿多年來,侯金鎬不僅為南從海南島、北到黑龍江的十多個省培養(yǎng)了一百多名腦外科醫(yī)生,坦桑尼亞也有不少醫(yī)生是他的學生。他先后為五千多名患者打開頭顱,治療腦瘤、聽神經瘤、垂體腺瘤、腦缺血以及腦溢血,成功率在全國名列前茅。
今年四月,全國第一次神經外科專題學術會議在天津召開。侯金鎬教授在會上作了《枕下經內聽道入路聽神經瘤顯微手術》的報告。從1979年以來,他在全國首次從內聽道入路摘除聽神經瘤。在18例大型、1例中型聽神經瘤的手術中,面神經均獲得解剖上的保留,面神經功能的保留率80%,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面神經跟聽神經瘤手術有什么關系呢?”
侯金鎬向我解釋說,聽神經瘤是一種常見的顱內良性瘤,但它長在生命中樞腦干的旁邊。對于腦外科醫(yī)生來說,這是一個禁區(qū)。而且聽神經和面神經緊緊靠在一起。切除聽神經瘤時,很容易損傷面神經。過去,有些患者經手術治療,危害生命的聽神經瘤是切除了,但留下了口、眼歪斜的后遺癥,精神上十分痛苦,甚至有自殺的事情發(fā)生。
侯金鎬一直在探索保留面神經的途徑。他認為醫(yī)生的神圣職責不僅要把人救活,還要使人活得幸福。
鎮(zhèn)江市有一位年輕的教師得了這種病,聽說手術后往往有后遺癥,他還沒有結婚,職業(yè)又是教師。如果弄得口鼻歪斜,眼睛閉不起來,那多可怕,今后還怎么工作和生活呢?!
侯金鎬耐心地向他講解新手術的方法和效果,解除了他的憂慮。他與醫(yī)生密切配合,結果手術做得很成功,面神經功能保留完好。這位教師和他的父母十分感激侯金鎬,說他有一把最神奇的刀和一顆最善良的心,他們全家人一輩子都忘不了他。
有位70多歲的老太太也得了聽神經瘤的毛病,到處求醫(yī),沒有人敢為這樣年歲的老人動這樣高難度的手術。老人的兒子慕名找到侯金鎬時,特地為母親少報三歲年紀。侯金鎬收下了這位老人。為防止意外,手術室準備了兩千斑升血。他親自操刀,輕柔利落,妙手回春,成功地切除了聽神經瘤,準備的血一滴也沒有用。老人很快就痊愈出院了。這一病例被醫(yī)務界視為“奇跡”,廣為流傳。
侯金鎬和他的助手先后做了近200例聽神經瘤手術,取得了大部分面神經全部保留的好成績,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侯金鎬的名聲隨著手術的不斷取得成功遠近傳揚。1980年春,在南京參觀訪問的日本朋友佐佐木突然昏倒,被送到他們醫(yī)院搶救。侯金鎬和他的同事們準確地診斷為重型腦溢血,并立即施行了左顳部開顱手術,取出血塊50毫升,或功地挽救了佐佐木的生命。這件事在日本醫(yī)學界也引起過很大轟動。
這年冬天,侯金鎬隨江蘇醫(yī)療衛(wèi)生考察團去日本考察時,特地去看望在名古屋第二紅十字醫(yī)院療養(yǎng)的佐佐木。日本報紙以“佐佐木的救命恩人”為題,在頭條位置刊登了佐佐木見到侯金鎬時感激涕零的大幅照片和報道。這家醫(yī)院的腦外科主任新谷彬熱誠地向侯金鎬表示敬意。他認為在沒有CT(電子計算機控制的X線斷層掃描機)的情況下,只根據(jù)腦血管造影和臨床經驗,能夠如此準確地進行診斷,普果斷地采取開顱手術,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他感嘆地說:“過去,我對中國了解得太少了!”
侯金鎬教授告訴我,每次做顯微手術,他們都要在動物身上反復練習,讓自己的手和眼睛適應于在顯微鏡下進行十分細微的操作。直徑不到一毫米那么細的血管,靜脈吻合要縫七、八針,動脈吻合要縫十針??趶讲煌难芪呛蠒r還得將較細的血管剪成斜口。如果吻合得不是天衣無縫,就會影響血流的暢通,危及病人的生命。那真是差之毫厘,生命攸關啊!
我好奇地請侯金鎬教授談談他第一次開顱的情景。他沉思片刻,便娓娓地追述起來。
那是30年前的事了。一批批傷病員從硝煙彌漫的朝鮮戰(zhàn)場被送回祖國。當時,侯金鎬是江蘇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的外科醫(yī)師。一位得了腦型肺吸蟲病的志愿軍戰(zhàn)士被送到他們醫(yī)院。
侯金鎬說:那是一種寄生在蜊蚰身上的肺吸蟲鉆到了人的腦子里,破壞了腦組織引起的病。志愿軍戰(zhàn)士在艱苦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因吃了沒有條件煮熟的蜊蛄而感染。如不及時施行開顱術,生命很快就會結束。
當時,醫(yī)院上下只有侯金鎬一個人見過開顱術,困難重重啊!原來,在新中國成立時,全國只有一位腦外科專家,那就是侯金鎬的老師、從國外學成歸來的趙以成教授。侯金鎬和另外十一名年輕的外科醫(yī)生,從全國各地選進到天津,向趙以成教授學習腦外科技術??墒?,侯金鎬只看過老師的手術,自己還沒有動手做過。
“那次,我可緊張極了!”性格溫厚沉靜的教授談起他的處女作,仍不免流露出興奮的心情?!拔覀冞B最必須的腦血管造影針也沒有啊!只得憑記憶模仿趙以成教援從國外帶回來的造影針,自己做了一根。放射科醫(yī)生和我一起研究如何準確地查到病變的部位。手術助手、麻醉師、護士都沒有見過開顱手術,不知道如何配合,我們在一起日夜練習……”
侯金鎬一遍又一遍查資料、翻筆記,重溫老師手術示范的所有細節(jié)。充分的術前準備,六年苦讀打下的深厚專業(yè)基礎,同志們的通力協(xié)作,使他的第一例手術進行得十分順利。接著,他守在病人身邊七天七夜,不斷地給病人量血壓和脈搏,觀察病人的瞳孔。危險期過去了,戰(zhàn)士醒來了。侯金鎬也嘗到了從死神手中奪回生命的甘苦與歡樂。
消息傳開,同樣病情的病員一個又一個從別的醫(yī)院轉來。候金鎬連續(xù)做了11個開顱手術,無一例死亡。
十一名戰(zhàn)士生命的復蘇,極大地鼓舞了侯金鎬。從那以后,他就將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腦外科這一特殊的艱巨勞動之中,在日以繼夜的搶救、手術、門診、教學與科研的緊張節(jié)奏中度過了三十個春秋。
有一次,在外地會診時,病人情況危急,他上了手術臺。手術過后,他忽然病了,又是發(fā)燒,又是拉肚子。大家留他休息幾天再走,他卻迫不急待地連夜趕回南京,因為另一項重大手術早已安排好了。
長期過度的精力消耗,侯金鎬常感身心疲勞。有時,結束了繁重的門診任務,他從椅子上站立起來都感到十分吃力,但他絲毫不露聲色,每天硬撐著照常步行回家。一天,他在爬樓梯時感到頭暈,心臟的跳動忽然變得很慢,一分鐘只有20次,就象一架年久失修的鐘快要停擺了。他趕緊扶著樓梯歇了一口氣。一推開家門,他便撲倒在床上。
侯金鎬的妻子,一位老護士長,早就發(fā)覺丈夫每天回到家里,總是累得話也不愿多說。她把丈夫“逼”到醫(yī)院里做了一次心電圖,發(fā)現(xiàn)丈夫得了冠心病。
侯金鎬沒有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病情稍有緩解,又振作精神在醫(yī)院里、課堂上,隨著緊張的節(jié)奏旋轉。
在一次從下午站到夜間的手術中,侯金鎬突然昏倒了。這是低血糖引起的休克。同志們讓他躺在手術室的地上,給他喂了一杯糖水,半個小時左右,他蘇醒過來了,又繼續(xù)登上手術臺。妻子知道這件事后心疼極了,但她無可奈何,只得嘆口氣說:“這幾十年,他的站功和餓功算是練出來了……他是個最不聽話的病人?!?/p>
侯金鎬在一年前被任命為南京醫(yī)學院副院長后,要做的工作更多了。可他仍堅持每周兩次參加附屬醫(yī)院腦外科的門診和查房。只要有重大手術,他總要參加手術方案的討論,趕到現(xiàn)場主持、指導手術的進行,有時,還要自己登上手術臺。
五十年代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侯金鎬,把他幾十年的心血傾注在他的病人身上,被人們譽為“金陵華佗”。這位腦外科專家的卓越貢獻贏得了人們的信賴。不久前,他又一次作為江蘇省的代表,出席了全國六屆人大會議。
(插圖羅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