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儀

戴夫在等電梯。他真希望電梯卡住。樓上，他的律師在等他。朱莉的律師也在樓上。朱莉是他的妻子。

伸手去按電鈕，戴夫禁不住有些顫抖。還有什么比離婚更讓人心酸的呢?雖然他和朱莉已經(jīng)達成了協(xié)議，可一旦真的要成為現(xiàn)實了，他又恨不得讓這一切都見鬼去。

樓道里傳來高跟鞋的聲音，是朱莉。她還是那么守時。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樣，進來前在外面轉(zhuǎn)了很久?戴夫胡思亂想。

朱莉穿著紅色雨衣，黑色的秀發(fā)上沾著雨水，閃閃發(fā)亮。她燦燦地笑著。在那些不順心的日子里，她也是這樣強作歡笑，試圖驅(qū)走灰暗?，F(xiàn)在，她依然微笑著。其實，即使不笑，她也是黑暗中的亮光。

戴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想拉緊記憶的領(lǐng)帶:我們不再相親相愛了，離婚了，我們甚至形同路人。再過幾分鐘，5年的共同生活就徹底結(jié)束了。

看到戴夫，朱莉的步子稍有些零亂。她趕緊把目光移開。

“早晨好，戴維?！?/p>

什么?戴維!他有點憤憤然。過去，她一直稱他戴夫。為什么，離婚把整個世界都改變了呢?甚至連名字!

“早晨好?！贝鞣蚬緡Ａ艘宦暋?/p>

朱莉按了一下電鈕。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原先戴結(jié)婚戒指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印子。戒指不見了。戴夫感到揪心地痛。

電梯的門開了。朱莉走進去，戴夫跟在后面。一陣香水味撲過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大著膽子吻她時，也是同樣的香水味。

他閉上眼。新婚之夜仿佛又現(xiàn)在眼前:他熱烈地擁抱她，香水味籠罩著他們。無數(shù)次，那濃郁的香味讓他感情奔放。

沉默了一會兒，戴夫嗓子發(fā)癢。他想說點什么。可是，面對一個曾經(jīng)是你的一切的女人，一個做了你5年妻子的女人，一個馬上就要與你分道揚鑣的女人，你能說些什么呢?

“還在下雨嗎?”他問她，沒話找話。

“還在下，要到中午才能停?！彼D(zhuǎn)過身，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又有些惶惑。終于什么也沒說。那雙藍色的大眼睛滿是孤獨。她也和自己有同樣的感受嗎?

真是太傻了!戴夫心想。她為什么要跟自己似的呢?

“你想說什么嗎?”他問。

“不，沒什么可說的?！彼f，又轉(zhuǎn)過身去。

天啊，他想，那時他們曾經(jīng)整夜整夜地聊個沒完，離婚使他們都成了啞巴。

上了樓，戴夫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只好把椅子往后拉了拉，看著雨點拍打著窗戶。他隱隱約約地聽到雙方的律師在談財產(chǎn)分割等離婚事宜。

只聽朱莉的律師說:“因為沒子女，所以事情很簡單?！?/p>

戴夫感到后悔，他看見朱莉的手也捏緊了。又想起了新婚之夜。他們一直談到深夜，談未來，談生活，甚至為孩子起好了名字。

“叫馬修和卡羅琳?！敝炖驄尚叩卣f。

“只生兩個?我打算至少要6個孩子呢。”戴夫溫柔地哄著她。

“聽著，如果你想要那么多孩子，就得再去找一個女人。”

“不，我只要你?！彼o緊地摟著她。

“一言為定?”她問。

他發(fā)誓只要她。可是，5年過去了，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馬修和卡羅琳一直沒條件來到他們中間。不是戴工作不稱心，就是朱莉嫌房子太小。

戴夫16歲時，父母離異了。從那時起，他就發(fā)誓要找一個自己深愛的姑娘，與她廝守到永遠。后來，他認為朱莉就是自己要找的姑娘。

突然，朱莉打破沉寂說:“我想在院子里搞一個舊貨轉(zhuǎn)讓，處理一些沒用的東西，這需要你的同意?！?/p>

“為什么要我同意?”

“沒用的東西”這個詞深深刺痛了他。5年的共同生活讓他們積累了不少東西。但他從未覺得什么是沒有用的。

“有些東西是你的，所以得你同意才行?！敝炖蛘f。

“賣吧，我什么都不想要?！边@樣說的時候，他感到心痛:一想到陌生人就要買走那些曾經(jīng)是他們的共同財產(chǎn)的什物，他就想大哭一場。

幾天后的周末，戴夫從報紙的廣告欄中發(fā)現(xiàn)了他一直在尋找的廣告:“出售回憶，霍桑路444號?！敝炖蜃鍪驴傁矚g與眾不同!

誰會買我的回憶呢?戴夫想。他要去親眼看一看。趕到那里時，已經(jīng)有幾十個人在來回轉(zhuǎn)悠了。

曾經(jīng)用過的保齡球、收集了20年的《國家地理》雜志和那輛十速自行車，都放在那里待價而沽。戴夫的心往下一沉。

有幾個家伙正在嘰嘰喳喳地議論那個喇叭，那是戴夫上高中時吹過的?？吹綐藘r，戴夫嘟噥著說:“她瘋了嗎?難道它只值十幾個美元?”

他把喇叭夾在胳膊下，朝朱莉走去。朱莉正在收錢。一個小男孩買走了戴夫的棒球手套。那是他父親在他11歲生日時送給他的禮物!戴夫喉頭哽咽。他不能讓那些東西就這樣被賣掉!

他趕緊走到那個小家伙面前?！班耍痔锥嗌馘X?”

小男孩驚奇地看著。他看了看手套，又看了看戴夫?！?0美元?”

“行。”戴夫一邊說，一邊從皮夾里抽出一張票子。

他走近朱莉，問:“全部買下多少錢?”

“全部?”朱莉忽閃著大眼睛，滿臉驚奇。

“是的，300夠嗎?”

“為什么要這樣?”朱莉努著嘴，喃喃地說。

戴夫想:我也不知道，可我愿意花300塊錢買回自己的東西。

一位胖胖的老媽媽走過來，手里拿滿了東西。就在她還想找一些東西時，戴夫說:“對不起，我全買下了?！?/p>

朱莉睜大雙眼，不敢相信。當戴夫把支票放在桌上時，她伸手按住，說:“為什么?”

戴夫抬起頭，兩人目光相遇，滿眼淚水。他知道，他決非只想留住記憶，他是不想讓這個女人離開自己。

“朱莉，我們的回憶是不能賣掉的。我們不能把我們曾經(jīng)共有的東西標上價，賣掉。我們不要把婚姻撕成一片片碎裂的回憶。我們可以彌合裂縫。那樣的話，我們就擁有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幸福。”

“戴夫，自那天去了律師辦事處后，我一直想跟你談一談。讓我們重新開始。我們可以創(chuàng)造新的回憶?！?/p>

“也許，我們的小馬修喜歡這副棒球手套呢，或是卡羅琳……”

戴夫若有所思地說。

(小雪摘自《世界婦女博覽》199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