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童
成都市北暑襪二街57號,一家小小的服裝店在1999年1月初不聲不響地開張了。與那些開業(yè)前大肆宣傳的商家不太一樣,開業(yè)這天,既沒有剪彩,又缺少前來慶賀的人們,店鋪也顯得簡陋。每天匆匆從那里經(jīng)過的人們或許都沒記住商場的名字,或許更不會留意店里那對看似平常的夫妻??烧l又能想得到,在這一切相對“平?!钡谋澈螅[藏著多少不平常的故事……
殘缺的太陽
太陽每天并不一定是新的!起碼,在張德宏看來現(xiàn)在正是如此。當(dāng)他邁出看守所大門后一瞬間,他清楚地感覺到懸在頭頂上那盞太陽不僅不新,好像還隱約殘缺了一部分,如同日偏食一樣。的確,剛剛獲得的自由并沒有讓他覺得有太多人格的復(fù)蘇與回歸,相反,倒使他添了幾分沮喪、無奈與失落。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雖然自由了,但妻子此時此刻就在另一處囹圄里面,而造成這一后果皆緣于自己一種執(zhí)迷不悟的愚蠢。
張德宏,1956年出生,原系成都川綿一廠一名“吊兒郎當(dāng)”的機(jī)修工,1980年被辭退。一年后,他靠500元資本做服裝生意,在妻全力幫助下,短短幾年就使資產(chǎn)達(dá)到500萬元之巨。
燕雪梅,比丈夫小兩歲,不僅長得年輕漂亮,連說話、做事都透著大家風(fēng)范。
否則,縱使張德宏長著三頭六臂,也不會像吹氣兒似的短時間內(nèi)掙到那么多的錢。作為妻子,燕雪梅功不可沒!
現(xiàn)在看來,很多人的麻煩往往都出在無“錢”與有“錢”之后,張德宏肯定屬于后一類。
1991年,是張德宏陷入“麻煩”的開始期。
那年,成都市舊城改造。舊房拆除,新房落成,張德宏在擴(kuò)建后的樓房中買了一套下面是店鋪、上面住人的房子。
新店進(jìn)行裝修,張德宏一個人跑前跑后張羅,而這時與他相鄰的兩個門面也在裝璜,幾個老板閑時湊到一起吸一種白色粉末狀的東西,見張德宏好奇,也給他,并明白地告訴他這是海洛因。張德宏第一次接過,吸后感覺并不好,嘔吐,但明顯有一種精神上的愉悅。第二次再吸,就有了一種莫名的亢奮和快感,開始有主動要求得到的欲望。他知道這是一種不齒行為,所以只好偷偷摸摸地求人家賣給他一點。
新店裝修好后,張德宏再也無法從吸毒中自拔了。這時燕雪梅還蒙在鼓里,她根本不知丈夫已走到了這一步。
直到有一天,張德寵上樓許久未下來,她感覺到什么,沖了上去,看到丈夫那種樣子,她懵了。
燕雪梅耐心勸說丈夫戒掉毒品,但張德宏已無法自拔了,店里不吸就去賓館開房間吸,一切都不可挽回!
當(dāng)時在成都“大款”中,吸食海洛因是一種時髦行為,他們最看不起那些靜脈注射者,認(rèn)為那是最低級行為,只有無錢但又要過“癮”者才往血管里注“水”。他們需要的是一種享受,躺在有空調(diào)、舒適的房間中,慢慢品味其中“樂趣”。
燕雪梅常常一個人獨自流淚。她還把所有能調(diào)動的親屬都發(fā)動起來勸說丈夫,最后大家都認(rèn)為張德宏無“藥”可救!
一貫要強(qiáng)的燕雪梅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丈夫這樣垮下去。思來想去,她心一橫:“聽著,我現(xiàn)在和你同吃。但你記住,如果我戒你就必須跟著戒!”
張德宏忙不迭地點頭。
就這樣,在絕對充滿警惕與“必勝”信心下,燕雪梅開始與丈夫共同吸食海洛因。她實在是太相信自己的意志了。
燕雪梅吸毒后毫無自制力可言。原來丈夫吸毒,燕雪梅還照料一下生意,現(xiàn)在夫妻兩人的生活發(fā)生質(zhì)的改變:每天昏昏沉沉,吸兩口,睡兩三個小時,起來再吸兩口,再睡一個小時,再起來吸……一天的時間就這樣打發(fā)。至于樓下店里賣了多少件服裝,收了多少錢——管它呢。
張德宏索性拉起燕雪梅住進(jìn)成都市的一家豪華賓館。賓館一天的房租是360元,他們一包就是兩年。張德宏偶爾也去廣州、上海等地進(jìn)點貨,每次都是乘飛機(jī)。張德宏明白帶著白粉上飛機(jī)被查出來會有什么樣的后果發(fā)生,但他沒有辦法,他已無法控制自己。他倆已是一對地地道道的魔鬼夫妻!
夜深人不靜
拎著一卷破行李走出看守所大門,夜深人靜,張德宏手里拿著妻子的信倚靠窗前,怎么也睡不著,落入深淵后與妻子共同抗?fàn)幎酒返囊荒荒磺榫坝指‖F(xiàn)在眼前……
自從夫妻兩人沉醉在“吞云吐霧”中,生意已無人照管,營業(yè)員拿著服裝走的走,攜營業(yè)款逃的逃,商店整個一副破落相。有一天,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找到張德宏要“借”50元錢,這個人兩年前有1000多萬元,開奔馳車,有保鏢呢,是那白粉給弄成這樣的。
張德宏的心像被棍子猛擊了一下。
他想到了戒毒。和妻子一商量,再清帳后,大吃一驚:帳面只剩50多萬元。1994年正是海洛因交易價格最貴時,每克近400元。一算計,照此下去,過不了多久,就將坐“吃”山空!
兩人自愿同去戒毒中心。戒毒中心每個療程2萬元,他倆每次是4萬元。前后進(jìn)了5次,總共花費20萬元,也沒能徹底清除毒癮。
1995年6月,凌晨4時,張德宏、燕雪梅過足毒癮后小睡醒來,擺上白粉準(zhǔn)備再吸,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張德宏跑到陽臺往下看,兩輛警車閃爍著紅燈停在下面,他明白將要發(fā)生什么。就在警察破門而入的一剎那,一個“展翅”就從6樓陽臺上躍了下去……當(dāng)燕雪梅看到圍成一圈的警察中間躺著不知是死是活的丈夫時,她一下子撲在了他的身上,失聲痛哭起來。鳴著警笛的警車打破了夜空的寧靜,目的地——并非公安局,而是市中心醫(yī)院。
警車駛進(jìn)醫(yī)院,大家把張德宏抬進(jìn)急診室。那位年長的警官對醫(yī)生輕輕說句“不慎墜樓”,然后一臉肅穆地走到還在哭的燕雪梅旁,語調(diào)充滿慈愛:“誤國誤民的東西,還是戒了吧,啊!”他揮了揮手,帶著所有的警察走了??粗嚽娜浑x去,燕雪梅的心碎了。
愛至永久情
一天,一張瘦猴般的臉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張哥,回來啦!”隨后掏出一個小紙包,“要嗎,是上等的,剛從那面拿過來,看在老交情份上,150元……”
剎那間,張德宏周身的血直往上涌,心劇烈地跳個不停。他是多么渴望能再“享受”一次啊,他那只不停抖動的手猶猶豫豫地向前伸去。
就在手即將觸到小紙包的一剎那,一陣急促的車鈴聲響起,張德宏本能地將手收回。他已形成條件反射,怕警笛、怕冷丁傳來的響動,甚至怕橄欖綠……
車鈴聲帶來的是郵差,他把幾封信遞給張德宏。他知道此時無人給他寄信,肯定又是燕雪梅!
他迫不及待地拆開信,清麗娟秀的小字清晰地躍入眼簾:“……德宏,近來我常常在想我們創(chuàng)業(yè)時的艱難……”
燕雪梅的信源源不斷從“大墻”里面?zhèn)鞒?,除訴說自己戒掉毒品后“精神很好,飯量大增,身體比先前好多了”外,就是對張德宏的關(guān)心與勸導(dǎo)。女人除了會把淚水掛在臉上,更會把柔情寫在紙上。張德宏呢,接二連三地戰(zhàn)勝了“誘惑”,現(xiàn)在對白粉都懶得多看一眼,更說不上動心。他每天只是老老實實守在家中。燕雪梅被判管教三年,他下決心等她三年。探監(jiān)時他們已說好,一俟妻子出獄,兩人從頭再來。
1998年7月6日,燕雪梅被提前一年釋放。那一天,張德宏領(lǐng)著兒子早早等在寧夏街成都市勞教所門前。沉重的大門打開了。燕雪梅抬頭看了看久違了的天空,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當(dāng)她把視線收回時,看到了與兒子牽著手的丈夫。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凝固一樣,片刻,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夫妻兩人賣掉僅剩的住宅,張德宏又給幾年未聯(lián)系的服裝客商寫信,在信中,他把這幾年所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人家。最后他寫道:“我們要重新做人,重走一條真正的生活之路……”
沒多久,那位客商回信了,現(xiàn)在那人已在杭州承包一家裘皮廠。他告訴張德宏,只要勤勞、刻苦、努力,靠自己的雙手一定會過上真正的幸福生活。他說,他仍和從前一樣,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們夫妻倆,永遠(yuǎn)是他們的朋友。
說到做到,時值隆冬,價值50多萬元的裘皮服裝發(fā)到成都。張德宏、燕雪梅給新開業(yè)的服裝店起名為“天苑商場”,意思是“天遂人愿”。1999年1月1日,成都又多了一家小小的服裝店,一對曾經(jīng)輝煌過的夫妻又重新開始忙碌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