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對于人文主義者來說,20世紀沒有多少東西是值得夸耀的。
剛在瑞典領取諾貝爾文學獎的格拉斯悲哀地嘆息:"垂垂已老的20世紀像它的幼年期一樣毫無進步。"波蘭女作家辛波絲卡早就質疑道:"我們的20世紀比從前更好?/ 但這從來沒有驗證,/太多的似乎不該發(fā)生的事 / 已經發(fā)生。"
而在歷史學家房龍不拘時空的筆下,早已作古的16世紀荷蘭的人文主義者伊拉斯謨, 對20世紀人們的情況有著令人驚奇的了解。 這位文藝復興的健將對房龍說,20世紀的人是一些可憐的、愛欺詐的蠢人。雖然由于科技的發(fā)展,人們做事的速度比16世紀快多了,但是人文主義者所持的標準和問題卻是:"人們彼此之間是否比我們更能和平相處?他們是否以比我們更合宜、更寬容的態(tài)度彼此相待?……"
包括兩次世界大戰(zhàn)在內的無數(shù)次熱戰(zhàn)、冷戰(zhàn)以及人類對自己同胞的各種不人道的行為,使得20世紀的我們對伊拉斯謨的問題無言以答。
他們給新世紀帶來信心
當我們以惶惑不可知的心情迎來21世紀時,來自挪威的消息給予我們極大的安慰。在1999年本世紀最后一次諾貝爾和平獎授獎儀式上,挪威諾貝爾委員會給"無國界醫(yī)生"的頒獎辭稱:"他們專業(yè)地有效率地幫助那些遭受苦難的人。代表那伸出來的援助的手,進入一切沖突和混亂之中。……從不放棄這個超越一切的使命。他們自我犧牲的貢獻給我們所有的人一個信心:下一個世紀將會比我們經歷的這個沖突激烈的世紀更好、更和平。……"
追蹤這些年輕醫(yī)生們的事跡是令人激動的。那些大都是來自歐美各國的醫(yī)生,幾乎是準備好自己的骨灰盒后沖向人道救援的前沿陣地。
但是,如果我們僅僅把"無國界醫(yī)生"看作一個救死扶傷的慈善機構,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絕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慈善救助者,相反,他們是保守傳統(tǒng)的反叛者,在反叛之中,他們創(chuàng)新了人權理念并身體力行。
于1971年初創(chuàng)立的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其一些早期骨干成員出身于法國 1968年5月學生風潮,因此曾有"嬉皮醫(yī)師"之稱。 但是,他們是巴黎5月狂熱過后灰燼里的火種,是燦爛和膚淺之后的冷靜深沉。在他們的理念中,更多地吸收了歐洲文明的精華--傳統(tǒng)人道主義,以及唐吉訶德式的俠客作風和永不褪色的理想主義。近三十年的時間里,一批又一批舍棄了優(yōu)裕生活工作條件的年輕人,見證過無數(shù)戰(zhàn)亂和饑荒、無數(shù)難民的鮮血和尸體,見證過各國政府犧牲弱者的權謀和卑劣,他們因此走向成熟和壯大,并超越專業(yè)的局限,自覺地承擔起對人類苦難的責任。
沉默意味著殺人
和素有盛名的國際救援組織紅十字會決裂,是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創(chuàng)立的原因。雖然也曾獲得過諾貝爾和平獎,但紅十字會組織在后期的工作中趨向保守。為了獲得當?shù)貒娜刖吃S可,他們要求自己的成員嚴守"沉默"原則,甚至參與了一些政治游戲。筆者本人就親耳聽到一些來自非洲的難民對紅十字會表示憤慨,他們指責紅十字會在厄立特里亞的戰(zhàn)亂中站在埃塞俄比亞政府一邊,對他們的苦難視而不見。
1968年,剛畢業(yè)的法國醫(yī)生顧希內被國際紅十字會派遣到非洲比亞法拉,和他的五個同事在一個災區(qū)工作。在后來的兩年間,那里有二十萬人被殺死在河流里。當時紅十字會要求其成員對可怕的真相保持沉默,被這些嫉惡如仇的法國醫(yī)生所拒絕。 年輕醫(yī)生們認為,他們有義務揭發(fā)和譴責政府屠殺無辜百姓的罪行。
已經有不少醫(yī)生在救助他人的工作中喪生,但是他們知道有更多的難民死于凄慘和痛苦,死于世界的沉默和冷漠之中。就是在這種沉默之中催生了胚芽--"無國界醫(yī)生"脫離紅十字會獨立誕生。他們決定成立這樣一個救援組織:不把援救工作當作施舍,而是幫助人們重新獲得人的權利和價值,因此,絕不對任何侵犯人權的事情閉上眼睛。
對于紅十字會長期標榜的"中立原則",無國界醫(yī)生批評說:"沉默是對中立原則的誤解?!覀儾荒艽_證呼吁總是能拯救生命,但是我們知道沉默就意味著殺人。"為了不重蹈紅十字會的覆轍,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內部實行經常的人員調動制度。他們不讓任何人呆在辦公室變得僵化,而是不斷地讓年輕人負起重任,以保持這個組織的民主作風和永久的青春活力。人道責任沒有國界
除了反對紅十字會組織的保守作風之外,無國界醫(yī)生的另一個最具現(xiàn)代精神的反叛是無視各國國界的存在,而把"有權干預"和"干涉的義務"等詞常掛在口中。
每時每刻,"無國界醫(yī)生"的醫(yī)生、護士以及其他援救人員都做好準備,要求在一晝夜之內開動前往世界上任何危機地區(qū),而不顧當?shù)卣欠裨S可。因為每一分鐘都會有人死去,所以他們只聽從受難者的呼喚,而不承認國界可以阻礙他們的人道救助責任。 當其他援助組織申請正式許可而不可得,或者行動緩慢無力時,無國界醫(yī)生早已用各種方式偷渡國界,率先進入需要搶救的地區(qū),堅持到最后才離開。對他們來說,人權不是停留在口頭上的字眼,而是在血與火中搶救生命的抗爭。
這種近乎粗魯?shù)淖龇ㄚA得了人們的尊敬,當然也就為制造災難的各國政府所仇視和防范。1999年,無國界醫(yī)生在救援東帝汶和車臣的行動中都被當局驅逐出境,為此,法國分部的年輕主席--一位來到挪威領獎的代表痛苦地告訴記者說,他希望是那些等待他們救助而不得的人獲諾貝爾獎。由于有一半的國界沖不過去,因此他們覺得對不起那些等待救援的受難者。
在世紀末的黯然之中,無國界醫(yī)生們強烈的世界公民意識、正義感和責任心,以及他們高揚的反叛精神和"人道責任高于國界"的宗旨,給我們展示了人類理想主義的一片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