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匈牙利猶太裔小說家伊姆雷·凱爾泰斯文論(二題)
大屠殺是一種價值,因為它在無法估量的痛苦 之上,引入了無法估量的認知,其中蘊含著一種無法估量的道德儲備。
我不知道我所談論的內容,是否會逐漸清晰起來。但是我所談的始終只關乎一個問題,這是一個通常不會被提及的問題,而且也許不是那么得體。盡管如此,在這個捉摸不定而又冗長的過程中,必須對這一問題作出裁決,那些重大的倫理問題也會由此得到最終的解決。這個問題就是:大屠殺能否創(chuàng)造價值?我的看法是,在這幾十年的發(fā)展進程中,大屠殺先是遭到排斥,之后被載入文獻。直到今天,當人們觸及這一問題時,大屠殺還在與這個問題進行搏斗。但是這一切并不足夠,我們必須作出一個決斷,這就意味著一個價值判斷。誰要是沒有能力,用眼睛去審視他的過去,那么就注定了不斷地重復過去——我們都知道桑塔亞納(George Santayana)的這句名言。一個有活力的社會必須保有它的智慧,以及對其自身及自身條件的自我意識,并且能夠不斷地予以更新。如果他們的決斷是為大屠殺舉辦一個沉重的、黑色的葬禮,是這種自我意識的一個不可放棄的組成部分,那么這種決斷就不是建立在任何一種同情或哀悼的基礎上,而是植根于一種有生命力的價值判斷。大屠殺是一種價值,因為它在無法估量的痛苦之上,引入了無法估量的認知,其中蘊含著一種無法估量的道德儲備。
悲劇中催生新的文化
一種在大屠殺中得以幸存的道德,這種悲劇性的世界智慧,如果得以留存,也許甚至可以滋潤被危機震撼的歐洲意識,就像那些抵抗野蠻的暴行、經(jīng)歷波斯戰(zhàn)爭洗禮的希臘天才那樣,把古典悲劇創(chuàng)作為不朽的典范。在我們這個時代,如果大屠殺產生出一種文化——如同不可否認曾經(jīng)的和正在發(fā)生的那樣,那么由此產生的文學,就可以從《圣經(jīng)》和希臘悲劇——西方文化的這兩個源泉中汲取靈感,讓精神和內心的凈化,在無法補償?shù)默F(xiàn)實之上補償、萌芽。
人們可能認為,這一切都是烏托邦。人們會說,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也許無法發(fā)現(xiàn)任何痕跡。的確,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所經(jīng)歷的,與此恰恰相反:無動于衷的人群,玩世不恭的意識形態(tài),忘卻、謀殺、雜亂無章。但是最重要的過程,并不總是在直接的、同步的現(xiàn)實中得以反映。此外,我所談論的是一個過程,我能看到它的輪廓,但我還沒有明了它的結局。正如我在開篇時所講到的,我們生活在一種文化的語境中。在這種語境中,我們所看到的阿梅利(Jean Amery)的尸體,只能是在層出不窮的大屠殺紀念碑之間。他睡在那里,好像一朵被鮮血澆灌的花。
(編按:本文是作者在一九九二年維也納阿梅利研討會上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