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贈

我原只是一縷野煙

你給我騰空的風(fēng)

原只是一只野鳥

你給我降身的沙島

只是一匹野馬

放足于天邊

只是一只野蜂

踟躕于花園

偶然發(fā)現(xiàn)了閃電

神的誓言

一個野人從此

寄身于你的山洞

花蓮的筆名

花蓮一千個筆名你說的哪一個

是山在云里飛紅葉在招搖

還是海在崖岸沉沉地吼

無窮地涌動，無情沖刷

回不了家的浪波

是夜來與星辰對話的白楊

還是陽光下放牧的溪流

只知所有反光的葉片在空中在水上

都聽到風(fēng)的訊息，鳥鳴在

最私密的一塊公田

其實你說哪一個都沒關(guān)系因為是花蓮

一千個筆名既是一千又是同一個

與神照過面被時光傳誦

像白鳥撲翅投向崇峻的山巒

山巒慈藹，以袍袖兜她入懷

故事

他化身一只

小小斷翅的昆蟲

放心被蜜蠟包覆

被一條項鏈

拴住

香草世界

白蛇盤繞檀香木

細嗅二十五年方應(yīng)驗

千百蝴蝶的精魂是

燈炙的一滴精油

游走于催情的地中海

白蛇吞吐海煙

挺出月光的花萼和雄蕊交歡

裸露搖蕩的天搖蕩的水

最風(fēng)騷的情節(jié)即是

緋紅的鼠尾草花摸黑與

一株潮濕的桃金娘爭艷

金月桂搗碎一團野香麻醉了我

舊金山灣區(qū)漫步

漫步，清冷的早晨，寂靜的大街

守夜人的眼神，流浪漢瑟縮的夢

漫步，空蕩蕩的電車軌，暈黃的燈

未醒的市集，吐著氣晨跑的人

紅色的長橋伸向霧蒙蒙的海灣

藍而更藍的海涌翻卷天外的風(fēng)

漫步，在一支紅色的郵筒前

漫步，在一座未經(jīng)陽光上妝的花壇邊

漫步，在高高燈塔旋轉(zhuǎn)的光之外

漫步，在咖啡繚繞的香之外

能不能用凍僵的手指寫一封信

能不能用陌生的硬幣撥一個電話號碼

長長的海堤囚禁一聲呼號在Alcatraz島

白色的桅桿囚禁一句禱告在Alcatraz島

某一角落

在城中某一角落

躺著一個死去的人

他曾經(jīng)對愛存有幻想

以致對自己不忠

他幻想黑夜的眼淚

染繪短暫的迷航

他左手拖回一頂破網(wǎng)

右手抓住一尾僵冷的魚尸

躺在城中的一個角落

凄迷的眼色凝結(jié)成露水

但悔恨煎熬的心點亮了陽光

很快地他站起來

沒有死，他向廣場走

不怕人看到傷口的火焰

他怕城中還有更多死者

躺在闃暗的角落

為了愛他曾失去的

為了愛又重新找回

他向城中心走，迎著光

黑夜的傷口跟著縫合起來

有一座海

——臨摹艾呂雅

有一座海死了，他沒有任何言語

除了千萬雙手伸向岸邊，沾滿油污

有一座海死了，他沒有別的路好走

只有那條口腹私欲的道路

有一座海死了，可是他繼續(xù)掙扎

為很多座不死的海

他的美麗原是一切的美麗

是向四面奔騰的遼闊，向八方呼喚的自由

而這些正是我們的愿望，我們的思想

流動在大海深處，你我心的深處

成為自然的生命

他犧牲了，讓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美麗如此珍貴

有一些字，使我們相信一座海死了千萬座復(fù)活

那些鮮活柔嫩如嬰兒的字

例如藍，例如清澈

鯨魚、珊瑚和彩虹的構(gòu)圖

例如海藻，例如港灣

一些島嶼的名字、海流的名字

例如發(fā)現(xiàn)這個字、浩瀚這個字

豐富多樣，與神秘寶藏

這里叫西岸，那里叫東岸

這里叫近海，那里叫遠洋

在這些名字中我們何妨加上自然觀光

漁業(yè)、資源，還有臺灣的呼喚

當(dāng)這些字都鮮活地與太陽星月一起舞踴

在海波上閃閃發(fā)光，我們知道

死了的海的希望沒有死

有一座海死了，但他救活了其他的海

（選自臺灣《聯(lián)合文學(xué)》2002年第10期、200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