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芳
一
阿倫要趕在約會前完成女朋友雅思交給他的任務(wù)———到天河城給她買一條裙子。前天,他們共同看中了那條鑲著花邊的裙子,并談妥了價錢———298元,因為前天帶的錢不夠,說好了今天來買。
商鋪如林,衣裙如海,阿倫看得眼花繚亂,總是找不到記憶中的那條裙子。他渴了,買了一罐可樂站在路邊喝起來。
“大哥,你有單位嗎?”不知什么時候,他的面前站著兩個鄉(xiāng)下人,一個少女和一個中年女人。
“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阿倫順口答道。雖然母親一再提醒他不要搭理陌生人,雖然面前就豎著一塊派出所的防騙忠告牌,但他還是改不了好奇的習(xí)慣。
“可不可以到你的單位打個長途電話,單位打電話不要錢?!蹦桥苏f。
阿倫沒好氣地說:“那么多公用電話亭,你不會去打嗎?”
女人說:“打了很多電話了,兒子沒找到,錢用完了。只要再打一個就行了,叫孩子他爸來接我們回去,就一句話?!?/p>
少女瘦小而憔悴,但端莊而整潔,眼神毫無內(nèi)容,一副依賴母親的表情,顯然不像被拐賣的少女。
也許面對一個少女,也許涉世不深,阿倫做出一個毫無準(zhǔn)備的動作,他把可樂罐子往垃圾桶頂上一放,掏出手機說:“就一句話嗎?可別口羅嗦啊。什么號碼?”
二
女人趕忙報上區(qū)號、電話號碼以及村長的名字,電話立即接通了,女人雙手接過手機大聲喊道:“村長,我是志國他媽,你去喊志國他爸來?!贝彘L立刻叫志國他爸去了,可能村里就這么一部電話。
阿倫傻了眼,這村子到底有多大?村長要是從村東頭跑到村西頭去叫人,得花多長時間?說不定這個志國他爸還在田里干活呢,那我這個月的長途話費可就夠嗆了。阿倫催促:“快點快點?!迸宋罩謾C如抓著命根,死活不放手:“很快,很快,就來,就來?!?/p>
志國爸來了,女人趕緊說:“我們兩天沒吃了,打電話把錢打光了,還沒找到志國。這里人說,海鮮酒家有幾十個,這么大的城市往哪里找??!你快點來接我們,把家里的300塊錢全帶來,就在火車站賣票那里等?!迸税刖鋸U話都不敢講,說完后立即把手機還給阿倫,說了許多個謝謝!
三
阿倫準(zhǔn)備離去。突然,他眼前一亮,在鄉(xiāng)下女人背后的櫥窗里,他和女友心目中那條美麗的裙子,套在沒有頭臉的模特兒的腰間,精細(xì)的花邊和精紡的純棉質(zhì)地,展現(xiàn)了獨特的設(shè)計和優(yōu)良的品質(zhì)。
這時,阿倫的耳邊響起了一點笑聲,那對鄉(xiāng)下母女正在喝阿倫沒有喝完的可樂,你一小口,我一小口,細(xì)細(xì)品嘗,誰也舍不得多喝一口。她們是那樣地欣喜,為了喝可樂,為了可以回家過年。
像被什么東西咬了一口似的,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一點疼。阿倫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堵塞的感覺,很不舒服。然后,他又產(chǎn)生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沖動,仿佛要疏通這個堵塞的地方。
阿倫徑直走到母女面前,把300塊錢塞給那母親,悶聲悶氣地說:“給你們當(dāng)路費吧,別叫人來接你們了。”接著,他的視線避開慌張的母女,避開高貴的裙子,轉(zhuǎn)身沖進了擁擠的人群。
阿倫的臉有點熱,他感到害羞,也感到愉快,說不清楚為了什么,只覺得有種如釋重負(fù)般的解脫。他生怕碰到熟人,疾步如飛。他得趕緊去會雅思,似乎只有那樣才能逃脫一種尷尬。但如何向雅思解釋呢?實話告訴她,萬一被她嘲笑自己是傻瓜,怎么辦?還是編個借口騙她,說那裙子被人買去了?
四
雅思已在綠茵閣餐廳等他,幸好,她沒有提裙子的事情。但是,阿倫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不安,他不是一個善于撒謊的人。他在坦白前先來一個開場白:“其實,我是一個很傻的人。”
沒想到,雅思也有同感:“其實我也很傻?!?/p>
阿倫提議:“你先說一件傻事,我再接著說。”
雅思想了想說:“行,但是你不許笑我?!?/p>
雅思像做檢討一樣說道:“剛才我在門口等你,有兩個鄉(xiāng)下女人向我借手機打電話,我怕她們騙走我的手機,所以不理她們。她們就一直站在餐廳門口,一個一個向人借手機,但總沒有人理她們。后來,居然有個男人借給她們。我聽見那女人在電話里說,她們遇見一個好心人,給了她們300塊錢當(dāng)路費,請家里不必帶錢來接她們了,還說她們喝了可樂,很甜。我突然覺得很不舒服,好像欠了她們什么似的,就跑過去塞了100塊錢給那女孩。那女孩不要,追著還給我,我跑進餐廳。保安攔住了她們,我不知道她們和保安說了什么,保安就是不放她們進來。她們就在外面等,過了好一會兒才走。我覺得很尷尬,好像我是逃犯似的。”
阿倫靜靜地看著雅思的眼睛,那澄澈的眼睛像一面鏡子,他從鏡子里看見了自己。雅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傻?”
阿倫反問她:“假如我沒有給你買裙子,而把該買裙子的300元給了那兩個女人當(dāng)路費,你會不會覺得我比你更傻?”
雅思把阿倫的手握進她的手心,一股暖流在兩顆心中流動。暖黃色的燭光中,他們竭力忍住幾乎奪眶而出的淚,幸福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