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學文
過了年,朋友們自然要聚一聚。1月31日中午是電影家協(xié)會請客。楊志剛早就做了準備。張平同志那天中午也到了。他是新當選的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也是電影家協(xié)會的主席。我問他最近忙些什么,他談到了馬烽先生的病情不太好,說吃完飯后要趕快回到作協(xié)機關,還有許多事要商量。第二天,我們在電影廠看他們新拍的電影,是兩部與香港合拍的商業(yè)片。有人告訴我馬烽先生去世了,就在昨天的下午。我不免吃了一驚,盡管知道這一天是躲不過的,但,難道就真的這么快嗎?昨天我們還在談他,而今天就只能把他作為“故人”了嗎?真是天不如人愿?。〗酉聛淼木褪且幌盗械挠嘘P后事的準備。部里所有的領導幾乎是在第一時間集體趕到了馬老家,并就有關事宜做了研究,等于是在馬老家開了一次部務會。我還記得,在部里的另一次部務擴大會上,部長說溫家寶總理也送了花圈,并準備要擬寫一條挽聯(lián),就在會議室里逐字逐句地進行了討論研究,安排專人去準備,隨后就看到了大量的懷念馬烽先生的文章。胡正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說,馬烽的逝世,標志著山藥蛋派的終結,這話令人傷感。山藥蛋派不是“西李馬胡孫”幾個人的,而是屬于中國文學的,是屬于千千萬萬熱愛文學、并且受到文學的影響和熏陶的人們的。而它的終結就這樣地來到了嗎?
其實馬烽先生并不認識我,只是知道而已。在這些老作家中,只有胡正先生算是真正的認識。所以我不太可能寫出那些“親密接觸”下的感受,而只能是一種“遠看”,即使是“遠看”也是非常有限的。我真正見到馬烽先生也就是一兩次。有一次是在迎澤賓館,那是1992年的5月,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聯(lián)合召開“馬烽西戎束為孫謙胡正文學創(chuàng)作五十年學術研討會”。那時他還在擔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黨組書記,穿著一件極普通的大概是灰或者藍色的外套,全然沒有部級干部的“樣子”。在會上,我宣讀的論文是《論馬烽等五作家小說創(chuàng)作的理想傾向》,由于是最后一個發(fā)言,時間已經非常緊張,所以我念得很快,大概沒有幾個人能聽清楚我在說了些什么;當然我也不知道馬烽先生是否聽到了或者說聽清了什么。還有一次是陪部里一位領導代表部里就“五個一”工程的評獎情況向馬烽先生通報,并請他可能的話對全省文藝界的同志寫點東西。當時是中宣部第八屆“五個一”工程評選活動揭曉不久,山西第六次獲得了組織獎,應該說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馬烽先生身體不好,但還是下樓和我們坐了很長時間。這是我第一次去像他這樣的“名人”的家里,似乎很簡單,也沒有什么講究的家俱,也沒有做什么裝修,好像那個客廳也不像個客廳,只是能坐人而已。在其他地方還見過他嗎?最起碼是不太多吧。我對馬烽的了解不是這種近距離的接觸,是一種“遠看”。
最早的了解是讀作品。文革期間,是沒有太多的書可看的。但到了讀書的年齡,總還是要看書的。好多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來的沒頭沒尾的小說就成了我們少得可憐的讀物。這其中就有諸如《烈火金剛》、《呂梁英雄傳》、《鐵道游擊隊》什么的。而知道了《呂梁英雄傳》就是由山西人寫的時,內心竟也升起一種自豪。這些能寫出如此引人入勝的小說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身邊,馬烽、西戎,就成為兒時的一種崇拜,成為一種人生的向往。那時,還在家里殘留的幾本《文學》中讀到了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馬烽的《我的第一個上級》等作品。《文學》可能是父母上學時的教材,而這時就成了我們的最重要的精神食糧。1978年,我考上了大學。作為一個山區(qū)小縣里的孩子,自然沒有什么太大的眼界,更何況像我們這樣沒有參加過工作的中學生呢?班里有一位叫馬鳴信的同學,非常愛好文學,給自己起了一個筆名,叫馬峰。對有筆名的人,自然也是很另眼相看的,更何況他的筆名叫“馬峰”呢?那時他大概已經知道了侵權之類的事情,所以沒有把自己的筆名稱為“馬烽”,但其中的敬意是不言自明的。我們在一起創(chuàng)辦了一封學生自辦的文學刊物《杏花》。為什么叫《杏花》現(xiàn)在我已說不清楚,是不是與《我們村里的年輕人》有關?是否與“杏花村里開杏花,兒女正當好年華”的歌詞有關?這大概還得問我們班里的那位馬峰了。不知他當了經理之后,是否還懷念自己的學生時代?是否還記得自己曾經有過的那個令我羨慕的筆名?而與此同時,馬烽的作品在各種各樣的報刊發(fā)表。從《有準備的發(fā)言》、《無準備的行動》到《結婚現(xiàn)場會》、《葫蘆溝今昔》,人們認識了又一個新的馬烽。而像我這樣的文學愛好者,在報刊上看到了馬烽的名字,就得到了一種滿足,是一種安慰。比如,看到《小說月報》上顧問的名單中有馬烽,好像自己也得到了肯定。這是我們山西的作家,我們山西還有人在權威雜志上作顧問!之后,我們看到了《玉龍村紀事》,看到了關于建國初期中央文學講習所的有關的回憶文章,而我們也知道了馬烽先生在與病魔作抗爭。
山西省第七次文代會和第五次作代會就要召開了。大家在討論由誰來致開幕詞時,都感到馬烽先生是最合適的人選。我們材料組為他準備了一個講稿。但有關領導感到不像馬烽的口吻。于是委托楊占平同志代為起草。占平長期研究“西李馬胡孫”,自然熟悉得很,寫出來的文稿非常貼切。這時馬老已經躺在醫(yī)院,不能自由行動。但對即將召開的“兩會”還是非常關心,并且肯定了占平的稿子。他諄諄告誡大家,創(chuàng)作要讓讀者喜歡,要認定深入生活的路子,要以真切的責任感來寫作。當會議在喧騰的鑼鼓和鮮花中開幕的時候,不知馬烽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是什么心情?他是在感到安慰,亦或是因自己不能到會而略有點遺憾,這畢竟是數(shù)年一度的文藝界的大聚會啊。那時,大家都以為他會像過去一樣好起來的。舊的一年即將過去,而新的一年已經來到了眼前。明媚的春光和綠色的生機已經在探頭探腦地準備到來。我們的心情怎能不好呢?然而天不遂人愿,馬烽先生就在這春天的門坎上離開了我們。一個時代就這樣“終結”了嗎?還是在這新的生機面前預示了一個新的時代的來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