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海紅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浙江嘉興煙雨樓下，華山論劍歸來的金庸泛舟夜游南湖。金庸，原名查良鏞，出生于浙江海寧的名門望族，其家學(xué)淵源，祖上有“一門七進士，叔侄五翰林”的榮耀。他自幼酷愛讀書，并且筆耕不輟，是一名成功的報人、社會評論家和著名的武俠小說作家?！帮w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已成為武俠小說的典范，在大眾中廣為流傳。舟行水上，在悠揚的古曲《梅花三弄》中，先生陷入了沉思。如煙往事不斷涌上心頭，他用心感受江南的夜景，追憶自己曾經(jīng)年少春衫薄的似水流年?？吹贸龃藭r此刻的先生想要靜靜地沉思，不希望被人打擾;但是，他并沒有制止周圍媒體記者的采訪拍照，甚至于連一絲一毫的不快也沒有流露出來。隨行的嘉興市委領(lǐng)導(dǎo)說：“請記者們讓一讓，讓金先生和朋友們好好聚一聚吧。”當(dāng)記者們識趣地退去時，金庸這才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向記者們拱手致歉、致謝。筆者早已約好了金庸的專訪，興沖沖地從北京輾轉(zhuǎn)上海、再到嘉興的我，不愿錯過任何一個與先生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因為我是個忠實的“金庸迷"。

論偶像談人生

金庸所到之處，處處是鮮花與掌聲，處處是等待簽名的人群和渴望一睹大俠風(fēng)采的書迷們。采訪金庸自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因為他的認真配合、他為人處事上的隨和與謙恭。金庸說得很誠懇：“這次研討會是封閉的，因為我想聽到批評的聲音，而有媒體在場的時候，朋友們都不好意思批評我，怕被人說成是在罵金庸，想出名。可是，批評對一個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是一面很好的分辨是非的鏡子。我希望聽到批評。大家都講好話，那不是浪費時間嗎？”先生虛懷若谷的精神，由此可見一斑。

當(dāng)我談到最近的網(wǎng)絡(luò)上，金庸被熱評為十大偶像之一，而且排名第二的話題時，金庸坦誠地說：“我想這些投票的都是在30歲以下的年輕人。對于他們來說，評選文化偶像就是從自己的個人愛好出發(fā)，不是一種嚴格意義上的價值判斷。人家把我排在第二位，并不表示投票人認為我寫小說的水平超過巴金茅盾，而僅僅是表示他們比較喜歡而已。所以排名在前，并不表示我的價值高?！?/p>

“至于說到我自己的偶像，記得在一次閑談中，一位朋友忽然問我：古今中外，你最佩服的人是準(zhǔn)？我沖口而出：古人是范蠡，今人是吳清源。以大智大慧而論，我最敬仰的自然是釋迦牟尼：以人情通達而論則最佩服老子：文學(xué)與歷史著作中我最喜歡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文字簡潔優(yōu)美，令人回味無窮，雖然讀過好幾遍，但是現(xiàn)在我想讀書時，依舊喜歡讀它。當(dāng)時之所以說范蠡和吳清源，是因為我自幼就對這兩人感到一份親切。我曾將范蠡作為主角而寫在《越女劍》這個短篇小說中。

至于吳清源先生，自然是由于我喜愛圍棋，由于吳先生將這以爭勝負為目標(biāo)的圍棋藝術(shù)，提高到了極高的人生境界。他獨具匠心地在圍棋藝術(shù)中提出了‘調(diào)和論，主張在棋局中取得平衡，包含了深厚的儒家哲學(xué)和精湛的道家思想。吳先生后期下棋不再注重勝負，而是尋求在每一局中有所創(chuàng)造，在藝術(shù)上有新的開拓，不愧為一代宗師。”

據(jù)說，大凡有華人處，就可以找到金庸的武俠小說。那么，您希望自己的武俠小說能夠帶給讀者、特別是喜歡您作品的青少年讀者一些什么呢？金庸略作沉吟，很中肯地說：“我認為武俠小說就是通俗小說的一種，而通俗小說是為大眾所喜聞樂見、比較了解、易于接受的一種小說。武俠小說明顯帶有其娛樂性，人家覺得好看，并且愛看。至于歷史意義、人生意義等等，都是我加進去的。人家對我的小說評價比較高，是因為除了一般性的好玩兒、好看之外還有一些意思、一些人生的味道。青少年在讀武俠小說的時候，可以從書中得到教益和教訓(xùn)。我也可以告訴他們：《鹿鼎記》你看就看了，不要學(xué)韋小寶。韋小寶顯然是一個負面的人物，不值得學(xué)習(xí)。在其他的書中，你會得到這樣的教育：就是應(yīng)該做好人、做個俠士，不做壞人。無論是小讀者還是年紀(jì)大的讀者，提倡俠義精神都是有益的。做事情要有努力的方向，要幫助別人：為了國家和社會，不要過分自私自利，不要妨礙別人。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青少年讀了我的小說后，懂得為人民服務(wù)、懂得服務(wù)社會，要有挺身而出的勇氣，要有是非觀念，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并且身體力行。”

“天下第一要事，是學(xué)會做人。我們應(yīng)該像郭靖、蕭鋒等大俠那樣，以國家民族的利益為己任，要有責(zé)任心與正義感?！毕壬脑捳Z擲地有聲。是啊，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俠，為國赴難雖死不辭，為民請命九死不悔，這正是貫穿于“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中的精髓！

尊師長倡讀書

聽嘉興的同行說，金庸少年時，曾經(jīng)就讀于嘉興省立中學(xué)（嘉興一中的前身）。因此，他永遠懷念他的老校長張印通先生，并為其在學(xué)校里建起了一座雕像，以感念他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里依然不忘教育興國，力爭為學(xué)生們安放下一張平靜的書桌。果不其然，這次金庸又主動提出要去自己的母校拜祭老校長，并且和學(xué)弟學(xué)妹們進行交流。在張印通校長的雕像前，年近80歲的金庸深深地鞠躬，恭恭敬敬地獻上了花籃。然后，他激動地走進了嘉興一中的報告廳?！皻g迎大師兄！“歡迎大師兄！”在小師弟、小師妹們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中，金庸只說了一句“小師弟、小師妹們好”，便熱淚縱橫、哽咽難語……

“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忘記你們的師長，努力做個于國、于民、于家有益的人。我不怕丟丑，我剛到嘉興一中讀書的時候，學(xué)習(xí)成績并不是很好，才排名第六;可是通過一年的學(xué)習(xí)，我拿到了第一名……”臺下報以一片掌聲。

在嘉興學(xué)院由金庸出資捐助的圖書館里，師生談到讀書學(xué)習(xí)的話題時，金庸語重心長地說：“我從小喜歡讀書，并不是大人逼出來的，完全是自己的興趣所在。而且我讀書的時候也沒有很功利的目的，拿到書就看，學(xué)校圖書館的書籍基本上都借閱過了。我自己覺得課外書讀得多，考試成績自然就很好。在這里我要告訴同學(xué)們：你要想考入理想的中學(xué)、大學(xué)，必須要多讀書。書讀得多，中文水平自然就高。多看英文書，英文就好。中、英文都好了，那么什么考試都不用怕了。所以，我主張讀書要雜，要多讀課外書、要博覽群書，而不能只讀課本。在讀書學(xué)習(xí)方面，一定不能太功利了，不要當(dāng)今社會上流行什么就去學(xué)什么：而是要根據(jù)自己的愛好選擇自己的研究方向。因為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工作和學(xué)習(xí)后，你最終會發(fā)現(xiàn)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可以給你帶來真正的快樂！

“讀書的好處很多，如果一個人生病、遇到災(zāi)難，在書本當(dāng)中能夠得到安慰。書本不但可以傳授給人們知識，而且是人們一生最好的朋友。在自己很寂寞、很困苦的時候，在大家都反對你的時候，看看書知道了世界上遇到困苦的人很多很多，心情就會平和下來，凡事咬咬牙就可以過去了。我從小就最愛看小說，9歲左右的時候，我先看中國的四部小說《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稍微大一些的時候喜歡看巴金的小說。這些中國的小說容易看，中國的小說沒的看了，就看外國的翻譯小說。我一生最大的樂趣就是讀書，直到現(xiàn)在，我每天仍然花四五個小時讀書。對于我來說，人生最快樂的事就是讀書。”

閑來無事，讀書報、品綠茶、下圍棋、練書法，使金庸先生能夠保有輕松快樂的心情。作為一名能夠在有生之年享有崇高的名譽和地位的作家、一位擁有價值幾億資產(chǎn)的成功的報人，金庸在耄耋之年所身體力行的依舊是：尊師重教，倡導(dǎo)讀書。

說挫折話成才

無論是在與記者交談，還是在和學(xué)生們的漫談中，金庸自始至終和聲細語地娓娓道來，平實自然沒有絲毫的做作。讓人覺得很親切、很舒服。

15歲時，金庸就編寫了《給投考初中者》一書，并且暢銷省內(nèi)外，初露鋒芒。對此，金庸的解釋是：“因為家里經(jīng)濟斷絕，窮得沒辦法了，我們幾個同學(xué)只好一起編這樣一本書來賺錢養(yǎng)活自己。結(jié)果我們果然賺到很多錢，不僅可以供自己讀書上學(xué)，而且還幫助了其他的同學(xué)。所以人家說我從小就有賺錢的天賦?；叵胱约呵嗌倌陼r代，我覺得最大的幸福，就是幸虧父母沒有死。在抗戰(zhàn)時期，有很多時候我趴在地上躲避戰(zhàn)火的襲擊，而炸彈就在身邊炸響，機關(guān)槍也在周圍掃來掃去的。流浪的時候，我只能夠穿草鞋，饑寒交迫，無家可歸。如今回想起青少年時期所經(jīng)歷的困苦磨練，也是我人生的一筆財富?，F(xiàn)在的年輕人生活得太舒適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缺少生活的砥礪，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我們應(yīng)該提倡挫折教育，這對于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成長大有益處。古人常說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就是這個道理。

“我年輕時候的志向并不是當(dāng)

一個作家或者報人，而是想當(dāng)一名外交官，但是并未如愿，這對于我來說也算是一種挫折吧。想做外交官，主要是我從小喜歡看外國文學(xué)，對外國社會很有興趣，想自己去看看。那時，正好有一所學(xué)校在招生考試，有一門課是學(xué)外交的，我去報了名，結(jié)果考取了。當(dāng)時就覺得如果能夠做外交官或做一個外交領(lǐng)事館的小職員，就可以派到外國去。結(jié)果卻做不成外交官，當(dāng)時也很痛苦、很無奈?？墒?，現(xiàn)在想想做一個報人、一名作家也許更適合我。這一生我過得自由自在、隨心所欲，不必受上司指揮和官職的羈絆，行動自由、言論隨便，生活舒服得多。不敢說作為一個新聞工作者和不受拘束的小說家，在報紙上撰述評論，鼓吹維護民族主權(quán)和尊嚴，鼓吹世界和平，創(chuàng)作浪漫小說，比做外交官的貢獻更大更有意義，只是說，外交官的行動受到各種嚴格限制，對于我這種獨往獨來、我行我素的自由散漫的性格來說，并不適合。我年輕時企望做外交官，主要的動機是周游列國，現(xiàn)在我可以隨便到世界上任何地方旅行，不受絲毫限制，更加自由自在。現(xiàn)在我獨立地從事文藝創(chuàng)作，作學(xué)術(shù)研究，不受管束和指揮，只憑自己良心做事，精神上痛快得多了。這也是塞翁失馬的道理吧。”

走近金庸，沒有刀光劍影的江湖，只有絢爛之極的平淡。聽金庸談人生，論讀書和成長，不禁令人感嘆：這種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