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友義,現(xiàn)為中國外文局副局長、譯審、全國翻譯資格(水平)考試英語專家委員會主任、全國翻譯高級專業(yè)職務評審委員會主任。譯著包括美國文學名著《名利場大火》及《馬歇爾傳》和《無冕之王》。主要作品為對外介紹中國各個方面的中譯英圖書,如《中國的社會保險制度》、《中國加入WTO與經濟改革》以及《聊齋志異選編》等。曾參加黨政文件和領導人講話的翻譯工作,主持編寫《漢英外事工作常用詞匯》?,F(xiàn)為《中華大文庫》叢書(漢英對照)編委會副主任、《英語世界》雜志編輯顧問。
外宣工作中的翻譯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即基本上都是中譯外,也就是把大量有關中國的各種信息由中文翻譯成外文,通過圖書、期刊、報紙、廣播、電視、互聯(lián)網等媒體以及國際會議,對外發(fā)表和傳播。這一特點決定了除去所有翻譯工作都需要遵循的“信、達、雅”標準之外,外宣翻譯更需要翻譯工作者熟知并運用“外宣三貼近”(貼近中國發(fā)展的實際,貼近國外受眾對中國信息的需求,貼近國外受眾的思維習慣)的原則。
一般情況下,凡是要對外介紹的素材,理昕當然是貼近中國發(fā)展的實際和貼近國外受眾需求的,對于從事外宣工作的翻譯人員來說,最應該注意的是要潛心研究外國文化和外國人的心理思維模式,善于發(fā)現(xiàn)和分析中外文化的細微差異和特點,時刻不忘要按照國外受眾的思維習慣去把握翻譯。最好的外盲翻譯不是按中文逐字逐句地機械地把中文轉換為外文,而是根據(jù)國外受眾的思維習慣,對中文原文進行適當?shù)丶庸ぃ袝r要刪減,有時要增加背景內容,有時要將原話直譯,有時必須使用間接引語——怎么才能正確地運用這些技巧呢?
筆者多年從事外宣出版物的中譯英翻譯工作,根據(jù)我的體會,有兩條原則必須堅持:
充分考慮文化差異
努力跨越文化鴻溝
中西文化上的差異,導致思維習慣和表達方式上的明顯不同。許多中文里約定俗成的詞句原封不動地翻譯成英文后,不但難以達到忠實地傳達中文原意的目的,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誤解。有時非但不能回答外國人對中國某一方面的疑問,反而引出新的問題。比如,中國的學者注重謙虛和含蓄,在寫好一本書后,即使是傾畢生之力寫成的學術著作,也往往在前言里說:“由于本人水平有限,書中謬誤肯定不少,敬請讀者批評指正?!比绻兆g過去,那些對中國文化沒有深刻了解的一般外國讀者,很可能會問:“既然你知道有錯誤,為什么自己不糾正以后再發(fā)表?”因為在英美等國出版的圖書中,人們習慣于說“這是迄今為止,在這個領域中最為權威的著作?!倍鴮嶋H上,很可能這是一本很普通的大路貨圖書。
如果機械地翻譯涉及我國政治體制的內容,很可能引起國外受眾的誤解。比如:有的文章說:“在中國,共產黨是執(zhí)政黨,此外還有八個民主黨派?!庇捎谖鞣介L期的反共宣傳,那里的很多人錯誤地把共產黨等同于不講民主的專政黨,這時,他們會很自然地把共產黨和民主黨派這兩個字當作反義詞來解讀。因此,當他們讀到:“In China,theCommunist Party is the party inpower.Besides,there aFe alsoeight democratic parties”(即:在中國,共產黨是執(zhí)政黨,此外還有八個民主黨派)時,他們產生的一個誤解是,“中國實施的是共產黨的一黨專制,同時中國存在著八個追求民主的反對黨。”我們當然清楚,在中文“民主黨派”一詞中有它的特定歷史含義,同時也沒有任何翻譯工作者希望讓自己的譯文產生上面的誤解,但是直澤造成的后果就是這樣嚴重。其實,如果動動腦筋,把這句話中的“democratic parties”譯為“other political parties”(其他政黨),就會淡化外國人頭惱中共產黨和民主黨派“完全對立”的錯誤印象。又比如,由于英美人無論多么強調黨派政治,無論多么支持和尊崇他們的領導人,也不習慣說“緊緊地團結在以布什(或布萊爾)為核心的共和黨(或工黨)中央周圍”,如果我們把中文里涉及我國政治生活的這類詞句不分場合、不看對象統(tǒng)統(tǒng)直譯成英文,國外受眾往往不能理解我們所要表達的團結決心和氣氛,而會按照他們的思維習慣,誤解為“如果不是中共內部有重大分歧,為什么要強調團結在誰誰的周圍呢”。
如果不增加一些時間概念或背景知識,我們在中文中常用的一些詞匯,也會讓國外受眾難以理解。比如:多數(shù)美國人對中國歷史不了解,而他們自己的歷史又只有兩百多年,我們常說的“新中國”譯成“New China”后,他們理解為“鄧的中國”。又如,我們所說的“新時期”簡單譯成“New Era”后,他們竟然認為是指“新的千年”。這種結果顯然不是翻譯工作者的本意。
雖然美國人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沒有停止過打仗,但是他們看了我們一些從中文直譯過來的文章后卻錯誤地認為,“中國人比美國人更好戰(zhàn)”。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我們由于歷史的原因,特別習慣使用軍事化的語言造成的。如:中國參加奧運會的體育代表團被稱為“奧運軍團”,籃球比賽是“籃球場上燃起戰(zhàn)火”,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不同領域里進行著“一場攻堅戰(zhàn)”,一個工程的收尾階段常常是“一場決戰(zhàn)”。誠然,中文里這樣的詞句很能鼓舞“士氣”和“斗志”,但是翻譯成外文就應該注意多用一些平實的詞句,少一些“火藥味”,因為翻譯的任務是溝通,而決不是誤導。
做好外宣翻譯,除去厚實的語言功底外,特別需要翻譯工作者對外國文化和風俗有著深刻的了解。1999年國慶節(jié)之前,我們幾個單位的外宣翻譯曾研討過一個看似很小的問題:屆時一位中央領導同志檢閱部隊時,要向部隊官兵問候,官兵也要還禮,那么:“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和“首長好!”“為人民服務!”怎么譯?最后一句“為人民服務”有現(xiàn)成的說法“Serve thepeople”,那么其余三句話,總共才13個字,應該很好翻譯吧!其實不然。經過討論,大家認為,西方國家首長檢閱部隊時,只敬禮,不講話,官兵也不喊口號。換句話說,英文中根本不存在相對應的詞匯。我們于是決定,不應該用直接引語的方式翻譯這幾句話,而宜用間接引語的方式說“軍委領導人向部隊官兵問侯,官兵向他們的首長致禮?!?/p>
遺憾的是,當天還是有國內媒體機械地把三句話譯成:“Hello、comrades!”“Comfades,youhave worked hard!”和“Hello,leader!”事后,有英國朋友指出,你們這種翻譯法,無異于說“伙計們,干得不錯”和“頭兒,您受累了!”請看,因為不懂外國文化,導致翻譯不當,造成極不嚴肅的后果。這肯定不是翻譯者的初衷。
熟知外國語言習俗
防止落入文字陷阱
有許多詞句在外國文化里,已經被賦予了特定的一些含義,若使用不當,就會產生誤會。這就要求翻譯人員特別留心語言的發(fā)展變化。
比如,在奧維爾寫的《一九八四》一書中,大洋國那個無處不在、戰(zhàn)無不勝、永遠正確、心狠手辣的統(tǒng)治者的名字叫“老大哥”(“BigBrother”)。在長期的冷戰(zhàn)時期,西方宣傳機器常常用這個名字形容社會主義國家的領導人,使不少西方人凡遇到“老大哥”這個詞,就會聯(lián)想到社會主義國家的最高領導者——因為它已經成為特定年代的具有特殊含義的詞匯。但在中文里,尤其是在我們黨內,這是一個充滿同志感情和敬意的稱呼。比如在一次中央領導會見外國記者并向他們介紹其他領導同志時,說某某同志是“我們的老大哥”,讓人聽了親切自然?,F(xiàn)場翻譯直接翻成英文后,一些外國記者卻發(fā)出了笑聲。顯然,他們聯(lián)想到了《一九八四》中的“BigBrother”。應該說,當天現(xiàn)場擔任口譯的年輕同志工作做得非常出色,按照中文原話翻譯這個詞,態(tài)度也是嚴謹?shù)?,本無可指摘。但西方記者由于自身的語言背景,產生了歧想。從效果來看,這的確是我們應該避免的。
我們不能指望翻譯工作者在那種緊張的工作節(jié)奏中成為外國文化和語言習俗的百科全書,但也不能指望外國記者能體會到中文里“老大哥”的親切。也許,如果能把這里的“老大哥”翻譯成“年長我們幾歲”,外國記者就不會覺得有什么可笑的。
近來,我國一直在爭取世界各國承認我們是全面的市場經濟國家。這主要涉及國際政治關系和我國的經濟利益,但是多少也與翻譯有關。多年以來,我們按照中文的原話,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翻譯為“socialist market economy”。西方人熟悉他們的市場經濟(marketeconomy),長期以來,認為中國既然不講自己實行的是marketeconomy(市場經濟),而是socialistmarket economy(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那就是一種特殊的marketeconomy(市場經濟)。一些西方人士如是說,既然中國自己說他們實行的是一種有條件的市場經濟,那么現(xiàn)在怎么能要求西方承認中國實行的是全面的市場經濟呢?
實事求是地說,西方人的這種理論與中國的翻譯工作者無關。試想一下,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個詞出現(xiàn)的時候,有哪個翻譯不翻出“社會主義”這四個字呢?因此,從本質上說,這不是翻譯的問題。
然而,我們又不能不考慮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概念在我國是作為探討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一個理論性問題提出來的,主要是針對過去前蘇聯(lián)式教條的社會主義模式和高度的計劃經濟而言的,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具有明顯的時代特色和中國特色,但其核心是“市場經濟”。對于這種特殊歷史時期提出的一個具有特定含義的詞匯的奧妙,普通外國人是難以從本質上理解的。面對一些西方人強調,既然是“SOCialist marketeconomy”(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那就不可能是全面的市場經濟,因此不能給中國全面的市場經濟地位待遇這種現(xiàn)實情況,外宣翻譯工作者是否應該從大局著眼,采取變通辦法,更注重翻譯核心內容,從而譯成“Chinas marketeconomy”(中國的市場經濟)或就是“marketeconomy”(市場經濟)呢?
從以上可以看出,外宣翻譯工作有其特有的規(guī)律,對翻譯工作者有著特殊的、更高的要求。而外宣翻譯工作者每一張口,或每下一筆,都要以溝通為目的,需要具備厚重的中外政治、經濟、文化背景知識功底,而不能僅僅為了完成翻譯而翻譯,真可渭難度大,要求高。大概這也是為什么目前我國的外宣翻譯隊伍人不多、勢不眾的一個重要原因吧。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經濟全球化的時代,我國的開放程度日益擴大,信息化社會發(fā)展迅速,這都呼喚著更多的、高水平的外宣翻譯人才的出現(xiàn)。
責編:王育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