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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

2005-04-29 00:44
清明 2005年6期
關(guān)鍵詞:桂香大腳小娟

王 蓀

故事是從一雙大腳開始的。這雙大腳屬于一位高高大大的中年人。那雙大鞋瞇眼看去,就像主人公英子家鄉(xiāng)淮河里的船。

本來英子是不想接這個活兒的??尚【暾f自己今天來了,肚子不舒服。而且那中年人的眼睛從進(jìn)來就一直盯著英子看。英子只得站起來說,請坐。邊說著邊想他最好只是洗頭,可他卻說要足浴。

平常英子是愿意做足浴的,足浴比洗頭多掙三塊錢。今天英子不愿做是因?yàn)槭稚先玖恕笆謿狻?,不光是有了水泡泡,而且又疼又癢很不好受。“手氣”這話是老板桂香姐說的。桂香姐說那不是大毛病,沒關(guān)系,可英子還是挺在乎。英子不怕別的,就怕弄上點(diǎn)兒啥病的不敢回家。或者回家了,讓人懷疑自己在外邊沒做正經(jīng)生意。

英子是那年初冬奔著鄰村張哥來的。張哥是在南方學(xué)了裁縫,于是就在這城市打出了“上海服裝”的牌子。

英子到張哥那兒的時候,張哥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說英子來了是他一個好幫手。張嫂手笨,不會幫著張哥做縫紉,英子手巧,英子會。可到了夏天,看得出張嫂不高興了。張嫂說店里收入少,只能給英子一半工資。莢子說少給就少給吧,我不在乎。不說話的張哥看了看英子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本該幫著,可這店太小,實(shí)在沒辦法。英子開始是不知道原因的,以后大了點(diǎn)兒才想明白了。

其實(shí)英子并不想賴在張哥家,只是因張哥那里有住處。張嫂在餐館做服務(wù)員,每天回來得晚。張嫂黑,英子白,天兒熱了,張哥的眼神總是盯著英子小褂領(lǐng)口向里看,還一個勁兒地攛達(dá)英子穿裙子。英子那會兒還是挺喜歡張哥那眼神的。但喜歡是喜歡,他看了,自己就慌慌的。以后,張嫂見到英子還說過那會兒的事,說我也是多事,那年你虛歲十七,還是個孩子呢。

端了水盆,中年人坐在那兒不動。英子感到他的眼光從自己小褂的領(lǐng)口看了進(jìn)去。這時的英子早就不慌了。中年人說脫鞋呀?英子抬眼看了看他說,嗯,就給他脫了那雙寬寬大大的皮鞋。中年人還是盯著英子的領(lǐng)口說,脫襪子呀。英子又說了句哦,又給他脫了襪子。

從張哥那兒出來,英子在勞務(wù)市場找到了一個也能住的當(dāng)保姆的差使。那天的英子真是好運(yùn)氣,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女孩子,郝先生就看上了英子。這么著,英子就成了郝先生家照顧老爺爺?shù)谋D?。那兩年春?jié)回家,英子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理直氣壯的。雖然是伺候人,可那是伺候生病的老人,是自己爺爺輩分的,她伺候著踏實(shí)。

中年人洗了腳,做了足底按摩,眼睛盯著英子說要做全身“保健”。英子輕聲說自己只做“足底”。中年人說我多給錢。說著拿出了一張百元大鈔要往英子的領(lǐng)口里塞。英子閃開了說這錢我不掙。中年人說我會常來的,你別不識抬舉。英子說我們這兒別人做,你要做找別人吧,對不起啦。中年人說真是放著河水不洗船。英子給中年人穿上襪子低聲說,您要做我去告訴她們,您要是不做就請……中年人坐起來樣子怏怏地說,我走我走,我還會來的。我就不信你不給我做。英子笑笑沒說話。中年人也笑了笑,看上去倒沒什么歹意。

晚上做“保健”的多,包括老板桂香姐在內(nèi)的四姐妹中,就屬英子不做。

八點(diǎn)鐘吃了飯,英子跟桂香姐說去買點(diǎn)兒治“手氣”的藥,就上了大街。桂香姐說早點(diǎn)兒回來,周五,怕一會兒人手不夠。

從空調(diào)房里乍一出來,外邊像個蒸籠。小區(qū)里老的少的大男小女的人還挺多。英子就想這城市人也是,家里有了空調(diào),在家涼快著看電視多好啊,還要上街,還要散步,還要在小區(qū)花園空地上跳舞。自己要是有個家才不這樣呢。特別是看著自己這么大的女孩子,穿著跟睡衣差不多的衣服在外邊走來走去的,就覺得她們很“那個”。

其實(shí)英子也想“那個”一點(diǎn)兒,英子知道自己有“那個”的本錢。

英子是細(xì)高挑的身段兒,白里透紅的皮膚,在鄉(xiāng)里就是個人見人愛的主兒。從小就愛穿裙子的她,上初中時,朦朦朧朧地就感到包括男孩在內(nèi)的男人的眼睛,就愛盯著自己的腿和腳。那會兒的英子,從鏡子里早就知道自己那兩只笑起來像彎彎月亮的眼睛,是招人喜愛的,兩頰上一邊鑲嵌著一個不深不淺的小酒窩,也是招人喜愛的。就是到城里來,英子也總感到那像家鄉(xiāng)麥場上聚光燈樣兒的眼神,總愛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的。

英子在郝家做保姆的時候是穿裙子來的??傻搅讼搭^房她只穿牛仔褲,除非是出來。姐妹幾個整天說英子太保守,英子說還是保守著點(diǎn)兒好,保守著我媽放心。說這話的時候,姐妹幾個就笑話她不是要媽放心,是讓小對象放心。

這讓英子想起正月從家里出來的時候,看得出夢澤真的是依依不舍。

那天正好是正月十六,月亮雖然還閃著寒光,可是又大又圓。夢澤是第一次摸了英子的胸,:是手伸進(jìn)去的那樣。當(dāng)時英子渾身一陣顫抖,把夢澤嚇壞了說,怎么了?沒事吧?英子說沒事的。說沒事的時候,英子的聲音小小的,弄得夢澤沒聽清,于是就又說,你不愿意我就不這樣了。英子其實(shí)是愿意的,可這“愿意”實(shí)在是說不出口。這么著夢澤就抽出焐熱了的手說,我要保護(hù)你一輩子。英子聽了心里怪怪的,就偎在夢澤的懷里說,人家不好意思啦。夢澤看出英子是害羞,于是把那手放到英子的腰上,又順著往下滑了滑說,城里人在一塊好了,不光是這樣兒,還上床呢。英子知道“上床”的意思,于是就說你凈瞎說,羞死人啦。又說,城里人啥事做不出來呀,你在城里可別讓人家給帶壞了。夢澤說我才不會呢,我倒是怕你。雖說那家人家好,老爺子好,可那男人三十七八的,正是喜歡這個的時候。他又是個有錢有勢的頭頭,他要你做他的二奶你會不會做呀?這種事報上登得多啦。夢澤的話音剛落,英子就把小拳頭揮舞著擂在夢澤那寬厚的前胸說,你個沒良心的,剛摸完人家就說這話,壞死了你……

想到這些,走著的英子撲哧樂了,把迎面走來扇著蒲扇的大娘嚇了一跳,說這么俊的孩子這是怎么了?沒毛病吧?英子聽了,就接著樂了說,沒毛病沒毛病。說得大娘也樂了。

鄰近的藥店雖然還是開著夜間賣藥的門,可人家說這會兒正盤點(diǎn)。英子只得到大商場里去買。

《回家》的樂曲英子是熟悉的,聽著聽著,就感到自己真的回到了淮河邊的家一樣?;氐搅俗约耗橇钊藪炷畹哪赣H身旁……

忽然間,激昂的曲調(diào)蓋過了《回家》的溫馨,但見那T字形舞臺上,走出了八個渾身只穿了胸罩和內(nèi)褲的女孩子。鮮亮的大腿在燈光下閃爍著白森森的光澤。

“顧客朋友們,在這《回家》溫馨的樂曲聲中,在這令人消魂的都市夏夜,我們在您即將回家的時候,為您再次獻(xiàn)上這場‘愛麗絲牌內(nèi)衣展示。這些放縱女人身體的內(nèi)衣,是我們這個品牌精心打造,最新推出的產(chǎn)品。這些內(nèi)衣色彩艷麗,手感光滑細(xì)膩,或包裹或?qū)捤傻匾栏皆谂藡擅赖纳矶紊?,?shí)在使人浮想聯(lián)翩,心曠神怡。誰不想將自己的身體展現(xiàn)給自己的愛人?誰又不愿自己的愛人將身材的嬌美……”

英子聽呆了看呆了。那是女人光光的,差不多要把私處露出來的身體呀……忽然,在那模特一轉(zhuǎn)

身的時候,英子看到了八個模特中,有四位的三角內(nèi)褲的后面,竟然只是兩片肥肥的屁股……

英子看了看周圍的人,人們的眼睛也在盯著。陡然間,英子好像是自己被脫光了衣服一樣地難堪,臉騰地紅了……

英子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商場大門,她只覺得自己好傻好笨好沒意思。那臺上的女子不害羞,周圍的人們不害羞,自己緊張什么呢?可英子就是按捺不住心慌,按捺不住臉紅,按捺不住仿佛是自己光光地在人面前的感覺……英子順手抹了抹臉上的汗,忽然想起忘了買治手癬的藥了。英子想返回去——不光是買藥,那舞臺上的燈光,那舞臺上的人形,那舞臺上女子的著裝,又使英子很想再看看。英子知道,自己除了個子比那些女子稍矮些,論身材,論膚色都是比得過她們的。

商場關(guān)門了。

晚上,英子夢見了夢澤,夢澤給自己買了那后面什么都沒有的內(nèi)褲,還硬是要英子穿給他看。

英子笑著把夢澤擂了一整夜。

桂香動員英子做“保健”了。桂香說,店里本來人手少,你占著個睡覺的鋪位,又做不了全活兒……英子說我給您帶來的老主顧可是不少啊。桂香說,老主顧是不少,可那錢掙得少,比起小娟她們來,人家做一個是五十,你做一個才二十,你活兒再多,能掙得過她們嗎?英子看了看桂香的眼神說,我寧可這樣。桂香說當(dāng)然,你有你的自由,可我也有我的自由!說著桂香先笑了起來,又說,我也不是逼你,這理兒是明擺著的。

英子知道桂香的潛臺詞兒,那是說不做就把她“開”啦!

英子不做“保健”是來時跟桂香姐說好了的。

四月天,是滿樹的葉子嫩綠的日子,那么好的天氣,偏偏郝先生家把英子辭了。

英子是在勞務(wù)市場見到的桂香,這時的桂香穿著短短的,站在那兒跟幾個年輕女孩子說著什么。

天兒還不熱,光著腿的很少見,于是她們就很惹眼。

英子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看不慣桂香那樣的裝束。郝家阿姨是從來不穿這樣裙子的。英子剛一走神兒,就聽那邊的桂香說,哎,那個小妹妹也是找工作的吧?英子還沒說話,大伙兒就替她說,不是找活兒的誰上這兒來?那時,英子在勞務(wù)市場蹲了快一個月了。后來桂香說,就憑英子的皮膚和模樣,要是穿上城市女孩的時髦服裝,回頭率得百分之百。英子不懂什么是回頭率,只是在跟桂香走之前,提出了不做“保健”的條件。

英子不做“保健”先是因夢澤說過的。夢澤說他在的那個城市的洗頭房、足療房、保健房很多,叫法不一樣,內(nèi)容沒啥區(qū)別。洗頭足療還正常,就那“保健”,凈是為男人做“那事”的。英子就罵夢澤說不要臉,不許你去那個地方。夢澤說我怎么能去呢?再說了,我真去了還敢跟你說這事啊,但我們工頭總?cè)?。工頭說老婆不在身邊,就去打打“飛機(jī)”,要不就把人憋壞了。英子說不許你去“打”!你要是“打”了我就不理你了。夢澤就說我的“飛機(jī)”只要你“打”。夢澤說著就把英子的手往褲門上拉。英子惱了說,你這么壞,人家不理你了。夢澤說,給你鬧著玩的,就又哄英子。英子就笑了。

英子真的知道“保健”的“事”是到店里之后。先是小娟說起的。那天小娟在下午給兩位客人做了“保健”,小娟說這兩個人真的很有意思,一個是怎么著也起不來,一個是沒怎么的就“放了”。梨花問怎么放了?小娟說我給他弄著上半身他就放了。英子不知道什么是“放了”,于是就問。弄得幾個姐妹笑起來沒完沒了。小娟告訴英子“放了”的意思。聽得英子一陣臉紅,說,你們真是的。以前英子對“保健”、“打飛機(jī)”還模糊,這么著英子就更不敢做“保健”了。

英子是見過“男人”的,那是郝先生家的老爺爺。老爺爺是參加過淮海戰(zhàn)役的,聽說那會兒就是不小的官。老爺爺年老體衰了,不光行動不便,時常還神智不清??缮裰乔逍褧r,就又跟女婿生氣。老爺爺生氣時是不許英子進(jìn)去的,英子只是聽到過“天忘灰灰”呀,你光對我們爺倆好也洗不干凈啊什么的。英子覺得郝先生總是干干凈凈的,也不知道老爺爺說的是洗什么。

英子為老人擦身子的時候感覺是神圣的。那是為了讓一位老人更好地生活,也是為了讓郝先生和阿姨安心地工作。英子從來沒感到骯臟;總是覺得應(yīng)該為他們多做點(diǎn)什么。郝先生夫婦就像英子的長輩,而那老人像是自己的爺爺。

英子的爺爺也是參加過淮海戰(zhàn)役的,不過只是個“支前模范”。爺爺“支前”時丟了一只手和半截胳膊,所以在村里很有威信,鄉(xiāng)里村里的干部年節(jié)都來看他。爺爺臨終的時候把英子拉到身邊說,你是天生的好女孩,往后大了千萬要走得正,行得正。能闖出去就闖出去,別像爺爺和你爹,在鄉(xiāng)里一待一輩子。英子知道爺爺當(dāng)年是可以隨軍南下過江的,可沒舍得走。爺爺常說,要是當(dāng)年走了,就能到上海那些大城市見識見識了。人得想著家,念著家,可不能戀著家!爺爺說這話的時候是眼睛含著淚,用那一只手拍了拍英子的頭。爺爺知道英子讀書好,更知道英子得讓著弟弟。

爺爺走了,英子干了一年地里的莊稼活兒出來了。地淹了,沒了收成就沒了進(jìn)項(xiàng)。比英子小一歲的弟弟,那年正升高中。

桂香又問英子到底想好了沒有。英子說再等等,容我個時候。再說了,我的手沒好,也不好做呀。桂香說,其實(shí),沖你這小模樣,我也舍不得你走。

弟弟高考結(jié)束啦,而且說成績不錯,想報考北京。通了電話,英子那個樂喲。

梨花和小娟非要她請客。英子想來想去,覺得這個客不請是不行的,又算了算還是吃火鍋便宜。

禮拜一,買賣稀,一般晚上客人不多,英子就在市場上買上幾斤羊肉片,說請著桂香一起吃。桂香說晚上有個約會,可能就不來了。又囑咐她們少用電,這幾個月電費(fèi)高得不得了。

十點(diǎn)多鐘店里就清靜了。小娟說要開著空調(diào)吃,英子說別了,桂香要是來了看見又該不愿意了。梨花說這會兒她早跟那相好的顛鸞倒鳳的了。管那個呢。說著姐兒幾個就弄了佐料,擺上四瓶啤酒一瓶可樂,吃上了。

剛吃了幾口,桂香就來了。桂香進(jìn)門就說,小丫頭片子們真是反了,讓你們省電你們就敢開空調(diào)。梨花說,客人剛走,我們剛吃,空調(diào)也就忘關(guān)了。桂香一反平日里急皮怪臉的樣子,笑著對英子說,英子,我給你帶來個熟客,等會兒你再吃。桂香說著話,只聽外邊關(guān)車門的遙控器“嗚嗚”地響過,進(jìn)來一位中年男人。英子抬眼一看,是那天來做足浴的“大腳”。于是站起身來客氣地說,您好,請多關(guān)照。,“大腳”說,我是來請英子小姐多關(guān)照的。說著自己先哈哈哈地笑起來。

英子洗了洗手,用熱水為“大腳”涮了條毛巾,說您等著,我這就去弄泡腳的藥水?!按竽_”說不忙不忙。英子只覺得他一股酒氣噴了過來。

英子為“大腳”弄好了水,“大腳”卻在外邊跟桂香、梨花他們喝上了啤酒。桂香介紹“大腳”姓廖,你們叫他廖哥就行,接著就給“大腳”夾了涮好的菜,又說以后常來啊,這地方就像您第二個家。像您這樣的身份能到我們這小店來,真是太給面子啦等等。

“大腳”喝著啤酒說,有你這么識時務(wù)的老板,有你這些像花像玉的女服務(wù)員,誰不愿意常來誰是孫子。又說今兒你們這是怎么著呀,小姐兒幾個還吃上夜宵了。桂香道,是英子弟弟考上北京的大學(xué)了,她們姐妹幾個慶賀慶賀。說著就喊英子和廖哥喝一個。廖哥說這我得祝賀啊,先飲為敬。說著自己就先喝了一杯。

英子出來說,桂香姐,水一會兒該涼了。桂香說,涼了再弄熱的,快來快來。英子說我不會喝酒。桂香說,不會也得喝點(diǎn)兒,今兒你高興,你姐我也替你高興。今兒請客的錢是多少,都算在我賬上。說著又叫小娟到旁邊的小賣店去要啤酒。

桂香要英子坐在了“大腳”的身邊?!按竽_”對英子說,弟弟考上了北京的大學(xué)可是喜事啊。我兒子今年也畢業(yè);也要報北京的。英子說是想報考,還不知道能不能錄取呢?!按竽_”說,就憑我們英子小姐這么聰明漂亮,那弟弟別說上北京的大學(xué),就是出國留學(xué)也是可能的。英子說我有什么聰明啊,再聰明也是個初中畢業(yè)?!按竽_”說,咳,還不是錢鬧的。像你這個歲數(shù),掙了錢再上學(xué)都不遲。英子就說謝謝廖哥夸獎了。“大腳”舉著杯說,英子小姐,祝賀了,我借花獻(xiàn)佛,咱干了這一杯。英子說謝謝廖哥,我實(shí)在不會喝酒?!按竽_”說咱可不是頭一回見面了,給個面子,陪我喝一杯。英子說對不起廖哥,我喝了過敏。桂香,旁勸道,什么事不都得有個頭一回嘛,你今天喝了就是頭一回,以后再喝就沒事了。英子說我不是沒試過,我當(dāng)保姆那年元旦,喝了就醉了。你們喝吧,對不起了。

小娟說確實(shí)沒見英子喝過酒,就別讓她喝了。說著舉杯向廖哥說,我替她喝了這杯吧。

桂香白了小娟一眼笑著道,就你這丫頭多事,這廖哥是沖著英子來的,你搗什么亂你。

梨花看了看廖哥又看了看英子說,可也是啊,保不準(zhǔn)今天這一喝,我們這兒就喝出個酒星來。說著就把杯子端起來往英子的手上遞。

英子說不是我不給您面子,是我真的不能喝?!按竽_”說你多少喝點(diǎn)兒,也給你廖哥個臺階下。

話到了這分上,英子知道是駁不過去了。于是看了看桂香,又給小娟使了個眼色,端起酒杯說,廖哥,今天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啦。小娟和梨花姐可要保著我點(diǎn)兒。桂香說;這話說哪兒去了,這又不是上戰(zhàn)場,廖哥又不是外人,不就是喝點(diǎn)酒,助助興嘛。“大腳”說,這么說,這酒我還真不好意思讓英子妹妹喝了,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弄得這么緊張。英子說,好了,咱什么也不說了,這酒我是喝了,足浴我也不做了,這錢我也不掙了?!烧嬉浅隽耸?,你們可誰也跑不了。到時候別怪我六親不認(rèn)!

英子柔柔地笑著,可說話的語氣卻不像個弱女孩。說得包括桂香在內(nèi)的幾個人,冷不丁都有些發(fā)愣。桂香想攔著英子,可英子“咚咚”地把一滿杯的啤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天陰陰的,陰天的時候本是該有生意可做的,可這天沒有。英子就隔著被不透明的貼紙貼著的玻璃空隙;看看外面那些在伏天兒里洗“桑拿”的人們發(fā)愣。

弟弟真的報考了北京,而且真被北京的一所大學(xué)錄取了。英子是一邊高興一邊愁。

淮河發(fā)了水,家里的收成肯定是換不得幾個錢了。政府救濟(jì)生活無憂,可換不來錢交不了學(xué)費(fèi)。

跟夢澤通電話的時候,夢澤說弟弟的學(xué)費(fèi)他會盡力幫著??捎⒆又缐魸杉业膫€沒還完,別說自己跟夢澤還沒訂婚,就是訂了,怎么好用婆家的錢呀。夢澤告訴英子說,無論如何不能想別的,這個坎過去了,生活就是一片藍(lán)天。

夢澤比英子大一歲。那年,夢澤爹進(jìn)城給上高二的夢澤送棉衣,晚上回來被車撞了。肇事的跑了,夢澤爹腿斷了。加上給縣醫(yī)院醫(yī)生的紅包,治腿欠下了萬元的債??粗葰埩说牡^了春節(jié),夢澤就輟學(xué)去了江南,他說江南好掙錢,夢澤說要英子跟他到江南去的,可英子正在郝先生家做保姆,人家好,收入好,住得也好,阿姨也表示不愿意英子離開。英子沒走。

夢澤和英子是定好一個月通一次電話的,每次都是用公用電話打。夢澤不知道英子被郝家辭了,更不知道英子出來進(jìn)了洗頭房做了足浴。夢澤要是知道英子進(jìn)了洗頭房肯定會生氣的。

桂香那天又說了,不做“保健”還是要英子騰地方。還說不是桂香姐無情無意,是生意確實(shí)難做。

英子看得見,這些天,整條街一下子增加了六七家洗頭、足浴、美容、按摩店,生意越來越少了。

桂香說,那天廖哥是專沖著英子來的,并不是要英子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就是想要英子給他按摩按摩,做做“保健”。該給英子的錢桂香照付。本來是想喝上點(diǎn)兒酒大伙高興著,廖哥就把這癮過了??蓻]成想英子愣是喝了一杯就醉了。桂香還說,廖哥調(diào)到這城邊兒之前,在原先那個區(qū)就有這個嗜好,每星期做個“保健”,桂香還認(rèn)真地說,廖哥不是那種人,他沒別的意思。

英子聽著,暗暗地笑了。英子那天是有心裝醉的,喝醉了就什么都不做了。英子知道,桂香店里的生意還算本分,不至于“那么”做。況且有小娟和梨花在??伞胺廊酥牟豢蔁o”哇。這話爺爺說過,夢澤也說過。其實(shí)英子跟爺爺兩個人是喝過一瓶“杜康”的,爺爺說曹孟德家鄉(xiāng)的人應(yīng)該“對酒當(dāng)歌”,明太祖的族人也應(yīng)該豪放,雖然英子的家離這兩人的“發(fā)源地”并不近,可爺爺愛這么說。

一場大雨來得猛也來得急,眼看著大街上的水,一個勁兒地往上漲。桂香不在店里,姐兒幾個站在門前不知怎么好。英子說要是有土就好了,把店里的編織袋裝上土,就可以擋住水。小娟說這不是廢話嘛,到哪兒去找土啊。梨花說門后面有一袋水泥能用。于是仨人就把水泥袋搬來弄開。沒有鏟子,英子就用手把水泥捧到了兩個編織袋里,做了兩條長長的埝,攔在了門前。水漲到埝的時候,雨漸漸小了。

姐兒仨剛歇會兒,相繼來了三位客人,兩個做“保健”一個做足浴。英子的手讓水泥燒了,又弄上了雨水,那起泡的地方有些疼痛。可英子想掙錢。

那是一雙剛被雨水泡過的有腳氣的腳。腳趾間已經(jīng)糜爛。這樣的活兒英子做得多了,可那會兒的手沒起泡,更沒被水泥和雨水“拿”過。英子知道,錢是要掙的,活兒是要做的,日子也是要過的。

到了夜里,手就又疼又癢地難受。

上午,梨花和小娟躺著不起,英子起來說去買點(diǎn)兒藥。梨花說早先的那家藥店改了足療中心了,小娟又說商場的藥忒貴。英子問不遠(yuǎn)的地方哪兒還有藥店?梨花告訴說那得到看守所附近。英子問哪兒的看守所?小娟說就是關(guān)犯人的地方。英子笑道,我還不知道是關(guān)犯人的地方,我是說在哪兒。梨花說看守所那兒還有個女子監(jiān)獄,人家女警察看你是外地人,長得又這么俊,一看就像是“賣”的,弄不好把你抓進(jìn)去教育教育。氣得英子就把手伸到梨花的腋下一陣胳肢,直到梨花從小床上滾到了地下討?zhàn)埐帕T休。

轉(zhuǎn)了兩個彎兒,見新開了一家專門做足浴的店,店的名字叫“阿嬌洗浴足療保健中心”。店的門面大,裝修得也漂亮。兩扇大門是兩塊大玻璃窗,一邊寫著“知‘足常樂”,畫著一只布滿了穴位的腳;一邊

寫著“路在‘腳下延伸……”畫著一雙女子的細(xì)手。旁邊立著一行字,“隨時歡迎女按摩,保健足浴師加盟本店共創(chuàng)輝煌”的廣告。英子覺得,就沖這家店的招聘詞,這店主就有學(xué)問。英子很想進(jìn)去看一眼,看看這家標(biāo)著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店是啥樣的,但猶豫了一下沒敢進(jìn)。

英子到了城市,除了誰都可以進(jìn)的,花錢刁;花錢都能進(jìn)的商場,還沒進(jìn)過“大地方”。惟一一次是過了正月剛回來的那會兒,阿姨要她去了趟酒店。那酒店里有架鋼琴,從鋼琴里流出的,是在學(xué)校時老師唱過的“梁?!薄魸蓵渤傲鹤!保^年時他就給英子唱過,所以英子很喜歡。

那次英子是送東西的。是在阿姨的囑咐下,把一個晶亮亮的皮手包拿到了酒店,等著交給另一個很漂亮的女子。那次,英子邊聽著音樂,邊看著走來走去的,穿著齊膝短裙的女服務(wù)員,很是羨慕。當(dāng)看到那鏡面般的石頭地面,幾乎能映照出她們?nèi)估锏膬?nèi)褲的時候,又覺得自己要是在這兒,肯定是不敢穿這樣的裙子的。英子后來本想問問阿姨,那酒店弄那鏡子樣的地面,真照出女孩子的內(nèi)褲怎么辦?可英子看出阿姨是有心事的,有心事的人是不好問閑事的。

再想問,阿姨把英子辭了。

藥店離那看守所不遠(yuǎn),可英子無心去看新鮮。在藥店,一個跟英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笑容可掬地給英子介紹了吃的抹的七八種藥。選了又選,英子挑了一個最便宜的,但也花了英子擺弄一個鐘點(diǎn)的腳的收入。未了,那女孩子變了臉跟旁邊人說,看著挺滋潤的,原來是個鄉(xiāng)巴佬。這回輪到英子笑了,笑著出了門。

一家飯店開張的喜慶痕跡還沒褪去,玻璃上也是貼著一張黃紙寫著的“招聘女服務(wù)員”的紅字。英子見了又動了心。

英子不是不想到飯店做。其實(shí)張嫂在飯店做得也是蠻不錯的。可英子找了幾家飯店都不管住,管住的小餐館多數(shù)又住在店堂里,條件太差。英子不是吃不了苦,是受不了那個臟。有時英子就想,當(dāng)初來城市要不是碰到郝先生一家,現(xiàn)在可能就什么都適應(yīng)了。再說飯店掙的那點(diǎn)兒錢是“死錢兒”,那點(diǎn)兒錢別說供弟弟上大學(xué),就是供兩個妹妹和家里調(diào)費(fèi)也不夠。

弟弟就要進(jìn)大學(xué)讀書啦!桂香逼著做“保健”又逼得緊,自己錢也掙得少,是走還是不走?“做”還是不“做”呢?流著汗,看看手,英子真還是犯了難。

遠(yuǎn)處依稀走來的是阿姨。英子不知道阿姨怎么會到這城市邊上來。

英子迎過去說,阿姨,您怎么到這來了?阿姨先是扭開臉的,像是不想理英子。接著就愣了一下說,啊……是英子呀。英子說,郝叔叔好嗎?老爺爺好嗎?阿姨說好好,沒事的,你好嗎?英子說我很好的,我沒事,沒人找我,您放心吧。阿姨說,好英子,以后我們就當(dāng)誰也不認(rèn)識誰,不是我們要趕你走,是實(shí)在沒辦法。英子說哦,我沒怪過你們,你們對我那么好,我感謝還來不及呢。阿姨說,你千萬別再到我們家去,不管是誰問,也不要說我們見過面,更不要說你在我那里做過保姆。阿姨表情輕松,可那語氣很讓英子吃驚。英子說您上次不是說過了的嗎,我知道啦。

早晚有些涼了,活兒也越來越少了。夜幕低垂的時候,梨花接了電話喜洋洋地出去啦,桂香晚上有事,小娟去了公共廁所半天不回來。英子一個人在店里發(fā)呆。

爹走的早,是英子上初一那年鬧洪水被水卷走的。有人說爹是英雄,是為了堵口子迎著水;有人說是孬種,是跑著回家失足落水的。那會兒忙亂,誰都說不清楚。媽和爺爺都說爹是英雄。英子沒說,也不想說。爹剛強(qiáng),爹上堤壩的時候,看了一眼弟弟和兩個妹妹然后跟英子說,英子,爹放心不下你們,孩子多了就是罪呀……

那會兒,爹眼里全是水,平日里那眼里是火。

爹的事不了了之。連個尸首也沒見到。村里和鄉(xiāng)里都說要給爹申報個烈士,后來不知是誰說了句什么,那份待遇也就沒下來。英子記得村支書跟爺爺說話時那個表情,是不知道說啥的那種茫然。爺爺是平靜的。爺爺說,咳,都是文革那會兒埋下的禍根啊。

英子不懂“文革”,只是中學(xué)老師說過叫“十年浩劫”。那“浩劫”離英子很遠(yuǎn)很遠(yuǎn)。

晚上,按過去跟媽定的時間,英子又去打了電話。媽高興地在電話里說,村鄉(xiāng)干部都說,家里出了個到北京上大學(xué)的,就連縣里也很重視。還說縣民政要給一次性補(bǔ)助。雖然那錢跟要交的學(xué)費(fèi)住宿費(fèi)比是少點(diǎn)兒,可畢竟是一筆錢呀。弟弟也在電話里說,姐別著急,學(xué)校有特困生的待遇,可以拿助學(xué)金,甚至可以免交學(xué)費(fèi)。英子知道,弟弟除了脾氣暴了點(diǎn)兒,是懂事的孩子。雖然懂事沒錢也不行。

這個月生意清淡。英子的收入別說比在郝先生家,就是比剛來的那會兒也少了不少,尤其是“手氣”不光是沒好,手關(guān)節(jié)還有些腫痛,做足底按摩的時候也不敢用力了。

桂香的表情越發(fā)不高興了。偶爾還提那個“大腳”廖哥。說那是這地方管事的,而且公安啊城管呀都有朋友。招待好了廖哥,在這做事也沒人找麻煩。還說眼下做生意的哪兒沒個靠山。

英子明白這是讓她“就范”,可英子不知道桂香要她就范到啥地步。英子雖然是只聽過,沒見過,可這樣的環(huán)境里是“有感覺”的。

小店里間排著的三張床,既是英子她們睡覺的,也是做活兒的地方。

英子剛來那會兒是春天。后來熱了,小娟和梨花穿的都是裸背袒胸的吊帶背心。尤其是梨花,穿著一條剛剛蓋過屁股的裙子。只要是英子趕上跟她們一起做,雖是隔著布簾,那聲音,那動靜,實(shí)在是讓英子臉紅心跳。有時就引得做足浴的男人眼神也是異樣的,時不時地在英子的胸前摸一下蹭一下,有幾次還把手伸到了英子下身。為這個,多熱的天,英子在店里都穿著牛仔褲。

跟小娟和梨花是不交流錢上的事的。但看著她們胸前掛著的數(shù)千塊錢的手機(jī),平日里喜洋洋的樣子,英子知道她們的收入是不錯的。特別是梨花,就像剛才那樣來個電話就走了。桂香對這個不光不怕耽誤活兒,而且還縱容。英子知道那是去做“出臺”或叫“高臺”的“那事”。英子不多問,不多說,可是不能不聽。夜里躲在床上,那梨花跟小娟說著樂著,英子雖然嘴里說著,你們都是什么呀,可禁不住也是耳熱心跳的。

難道真的像梨花那樣?起碼像小娟那樣才能掙到錢嗎?

想著心事,來了個戴眼鏡的客人。英子稀里糊涂地在盆里全放的是熱水,一下子把客人燙得一個勁地叫。英子趕緊賠禮道歉。那“眼鏡”倒也是好脾氣,咧著嘴說,沒事沒事,我不怪你。說著眼睛就盯著英子只穿著拖鞋的腳。

英子給他做足底按摩的時候,小娟帶著客人進(jìn)來了。隔著布簾,小娟格格的笑聲不絕。隨著那邊的聲音,“眼鏡”的眼神就越來越迷離。

英子知道,只要眼下這個男人兜里的錢花得起,十有八九會提出做按摩保健什么的??捎⒆幽芙邮軉?該接受嗎?那五十元,甚至一百元的大鈔,只要英子想要,個把小時的工夫就成英子的了!

“眼鏡”真的要開口了。英子的心跳得很厲害,臉也是紅紅的。

英子真的沒想好能不能,要不要接受。英子不

是沒想過,梨花和小娟更不是沒勸過……

果然,“眼鏡”說話了,但他是說:您能讓我給您做個足底按摩嗎?

房間里彌漫的是輕微的空調(diào)聲和布簾那邊壓抑著的喘息聲。于是“眼鏡”的細(xì)聲細(xì)語,就把英子嚇了一跳。英子悄聲道,什么?您說什么?“眼鏡”又輕聲道,我是說,我,給你,給你做個足底按摩!

聽明白了的英子臉更紅了,聲音也小小地說,我們,我們沒這個業(yè)務(wù)。那聲音好像是淮河岸上輕漫的風(fēng)。

“眼鏡”表情異樣地說,我給錢,我給您一百塊。我是來過的,知道你不做保健。

英子的心里驚啦!這個男人要給自己做足浴?!

英子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是想摸英子的腳丫。

英子學(xué)問不高,可看過《今古奇觀》那類書的,知道古代男子對女人的腳是喜歡的??赡腥讼矚g的是“金蓮”呀?!有位作家寫過的《三寸金蓮》,雖沒看過,可聽說過。難道這男人是為了這個?自己那腳丫可是一雙朱皇帝家馬皇后的腳,是雙天足啊。

英子走了神兒,可“眼鏡”沒走神兒?!把坨R”隔著眼鏡望著英子的眼睛說,你過來一下好嗎?那口氣是商量的,不是英子常見的那種命令式的。英子從躺著的“眼鏡”的腳下站起說,您有什么事嗎?英子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是顫顫的,自己覺得那聲音不是自己的。

“眼鏡”從床上站起身,光著腳穿上鞋子小聲說,我來給你洗,我來給你做!我是學(xué)過腳底穴位的……聲音也是顫顫的,聽起來也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

英子看了看那張自己只有在睡眠休息時才躺著的床,遲疑著。

男人俯下身,一只手用百元鈔票輕輕地在英子的右腳上蹭了蹭,那紙幣刮著英子的腳丫癢癢的……另一只手則把英子的左腳抓在了手里。英子立時感到一陣顫栗……

男人氣喘噓噓地說,真……真軟……

秋天過得很快,以致使英子都沒來得及發(fā)愁,就被一場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宣告了結(jié)束。

先是弟弟順子到北京報了到。這使英子全身一陣輕松。接著又聽到了貧困生免交學(xué)費(fèi)和住宿費(fèi)的喜訊兒。再加上鄉(xiāng)里縣里各個方面的捐助,加上夢澤給的兩千,弟弟年前的生活費(fèi)也算是解決了。

英子的心中很有些“站起來了”的豪邁。弟弟上學(xué)的地方可是北京啊,那是英子多年向往的地方。盡管自己打工的城市離北京很近,可英子從沒去過。

那次自己被“足浴”后,“眼鏡”幾乎是每星期都來,有時一個星期來兩次。這么著,弄得桂香反而不好意思趕英子了。

“眼鏡”是有文化的。他溫溫的,一邊給英子洗著腳,一邊問英子是哪里的人,多大啦。那男人就邊撫弄著英子的腳丫,邊說著“紅酥手,黃騰酒”什么的。英子知道這是首詩,好像還是個愛情故事,但不知道是誰的。英子沒想問,可那男人想說,就說是什么唐朝的陸游跟一個叫什么“碗”的女子的事。本來英子是怕癢的,可“眼鏡”邊說邊洗邊按摩,英子的緊張就漸漸地消除了些。尤其是“眼鏡”足底按摩的手法是真的懂,比英子的手法強(qiáng)多了。“眼睛”說,我教你吧。英子說不用,我會。“眼鏡”說,每次我來除了給你店里五十之外,我都要再給你五十行嗎。英子說足浴是二十。男人說我按保健的錢給店里。弄得桂香每次接錢的時候,臉上都樂著。

英子愣是把兩千塊錢湊齊啦。她用那雙被“眼鏡”說成是“柔若無骨,白璧無瑕”的腳丫換來的錢,再加上自己半年多的積蓄,寄給了夢澤家。

錢掙了,身不失,情還在,人不變,腳丫沒“記號”,不會有“危機(jī)”。我英子不就是把腳丫讓那個男人摸摸嗎!放開點(diǎn)兒吧英子。

閑下來時候,梨花和小娟總是逗英子。那會兒天還熱著,小娟就說,你也穿條裙子,摸著腳丫保不準(zhǔn)那手就上去啦。梨花則說,其實(shí)那錢你還是能多要點(diǎn)兒的,憑什么一個大姑娘的腳丫讓他那么糟蹋,就給那點(diǎn)兒錢。英于是留著心眼兒,她不能讓桂香知道每回英子都另拿著五十。梨花又關(guān)心地問,他光是用手嗎?英子說要是做別的我不就直接做了“保健”啦,還讓桂香姐著那么大的急??粗鴥山忝皿@奇的眼神,英子說不出那是關(guān)愛還是嫉妒。

“大腳”還是常來常往,對英子還是那么耿耿于懷。英子每每給他做足浴的時候,他都要說那次喝酒是英子有意拿他當(dāng)猴耍。小娟說人家英子有了相好的啦,您就別纏著人家啦。“大腳”說是哪兒的相好的?梨花說這誰知道啊,反正是總來唄。“大腳”的眼神就還真有些不對頭。英子說過,那“眼鏡”的事不要告訴別人,可那天英子看出來是有人告訴啦。那天為“大腳”做足浴的時候,他那眼睛也盯著英子走來走去的腳。

“大腳”說,你的手勁可大不如以前啦。我給你做做足浴吧。英子說什么足浴?我不是給您正做著嗎?!按竽_”說,不是你給我,是我給你。英子說,我們沒這個業(yè)務(wù)。“大腳”說,誰說沒有啊,我就知道有。英子說那你就做吧,反正我不做?!按竽_”說,你看不起我是不是?英子說我怎么敢看不起您呢,您可是穿制服的大人物,桂香姐說了,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您呀,您看桂香姐對您是多好哇?!按竽_”聽了愣了愣說,啊,你們桂香姐……得得得,我要給你做足浴的事,別跟你桂香姐說啊。英子說,不說就不說,可您也別再說誰為我做足浴的話了。您要是告訴我誰說的,我就去撕她的嘴?!按竽_”笑笑說,好厲害的妮子,我可不敢惹你。說著就哈哈哈地笑著,伸著大腳等著英子穿襪子。

英子估摸著“大腳”跟桂香好著呢??粗按竽_”在桂香的壓力下束手就范,英子樂了。

夜里,英子做了個夢。夢到了夢澤那雙大手,在輕柔地?fù)崦⒆拥哪_丫。夢澤一邊摸著一邊說,你這腳丫真白嫩,真齊整,真是柔若無骨,豐若有肉,真的好可愛,說著,他那嘴巴吻了上來……英子的渾身一陣陣地酥麻,心里仿佛是掖了一團(tuán)火在燃燒著……陡然間,英子看到那張臉是戴著眼鏡的臉,是那白白凈凈的,看上去像是有病了一樣的瓜子臉,是文文縐縐的,三十歲上下那個人的臉……

英子驚了,這是“眼鏡”啊……

轉(zhuǎn)眼就到春節(jié)啦。弟弟在電話里說,回家往返的路費(fèi)挺貴的,而且票也不好買,春節(jié)就不想回家,寒假想在學(xué)校看看書,能行的話再去打打工掙點(diǎn)兒錢,問英子行不。

英子算了一下,鐵路春運(yùn)漲價,弟弟就算是學(xué)生半價,姐弟倆回趟家,車費(fèi)怎么著也得小六百了。這還別算給家人、親戚的買點(diǎn)禮品什么的。弄不好沒千數(shù)塊錢下不來。這錢用著心疼啊!英子告訴順子,行啊,你不回我也不回啦。我到你那兒過年去。我還沒去過北京呢。順子說姐來吧,我跟學(xué)校保衛(wèi)部門說說,你能住在女生宿舍。英子說這還得媽同意呢。

媽在電話里有些嗚咽,說這大過年的,倆大的不回來,光兩個小的跟我過,有什么意思嘛。英子說,我給您寄錢去,過個富裕的好年。我和順子要是回去,不光不能給您擱下錢,這花銷可是太大啦。媽,誰不想回家跟媽過年啊。說這話的時候,英子也掉了淚。

末了,英子告訴媽說,讓夢澤想著我,早點(diǎn)兒把

他家的債還上。媽說,行啊,你是老大,聽你的。上次我給夢澤媽送那兩千塊錢,夢澤媽一個勁兒夸你呢。

去北京見弟弟大學(xué)的同學(xué),英子知道得像點(diǎn)樣兒,別給弟弟丟臉??捎⒆宇崄淼谷?,就是沒一件像樣的衣服。梨花和小娟個子都比英子小,英子就想到了桂香那件豆綠色的防寒服。英子鼓了半天的勇氣,才跟桂香把那想法說出來。沒想到桂香很爽快地說,防寒服我過年又不穿,你穿去好啦。接著又說,我這李寧牌旅游鞋過年也不穿,你能穿就穿吧。英子一試,還正合適。

年三十下午,梨花和小娟都回了各自的家。本來桂香說是關(guān)門的,可說著說著就來了做“保健”的客人。桂香說這活兒完了就關(guān)門吧,又來了做“干洗”的。這邊英子給客人洗著頭,里邊桂香也完了事。沒想到這會“大腳”來了電話,非要桂香去拿什么吃的。桂香走了,眼看著天就黑了。

街上熙來攘往的人們準(zhǔn)備著年貨,英子一個人在小店里不由得心里一陣凄涼。不由得想起了去年的年三十兒,也是過得緊張別扭的。

去年英子是初一回的家,年三十兒是在郝先生家過的。下午,郝先生破例回來的早,過了一會兒就來了客人。平日來人都帶著禮物,最起碼是拿著個包的,而且都是在客廳坐著,都是英子給上茶。可那天來的客人,是英子見的頭一個空著手來的,特別是進(jìn)門就被郝先生讓到了臥室。那人走了以后,郝先生臉色蠟黃蠟黃的,那間平日不讓吸煙的臥室里,煙濃得像家鄉(xiāng)做飯剛剛燒過了柴草。除夕的餃子郝先生和阿姨也就吃了三四個,過年的氣氛整個讓那個來人給攪亂了。

英子至今不明白,為什么平日里神氣十足的郝先生,那天是那個樣子。而且英子過了正月十五從家回來,阿姨讓她去了一趟酒店之后,也就是個把月的時日,就把她辭了。英子最委屈最不明白的不是被辭了,是辭她沒有原因,還要英子最好離開這個城市,實(shí)在離不開,也要遠(yuǎn)離他們家去找工作,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在她家做過保姆。說這話的時候,阿姨要額外給英子一千塊錢,英子沒要,說,我走,我不說就是了!

英子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跟老爺爺再親再近,也是個被人家使喚的丫頭。那一千塊,英子是很想要的,但爺爺在世時告訴過英子,再窮,也不能白拿別人的錢物,做人,是要有尊嚴(yán)的。爺爺說這話,是在爹死了以后。爺爺說要是像自己當(dāng)年那會兒只是爭取個榮譽(yù),說什么也要為你爹爭!可眼下人家會說,我這把老骨頭是為兒子爭撫恤金!掙錢兒!咱不丟那個人!

那會兒,英子很為爺爺?shù)脑捀袆?。直到上半年,英子還為自己不要那一千塊錢驕傲??蛇@會兒想想,自己也是夠傻的。掙一千塊錢,我英子得擺弄多少雙臭腳丫子啊!郝先生家里光那說不出名堂的洋酒就有上百瓶。阿姨說過,擦那酒瓶要輕拿輕放,那都是三五百、一兩千一瓶的酒哇。一千塊錢,對郝先生家不就像自己買根雪糕那么簡單嘛。有那一千塊,自己跟弟弟就可以回家過年了。

英子知道,夢澤會想自己的。

“眼鏡”來了?!把坨R”問,就你自己嗎?英子說是,又說,一會兒桂香姐就來。“眼鏡”聽了,那表情就有些異樣。又問英子,你不回家嗎?英子說不回了,去北京弟弟那里過?!把坨R”就說,你也真不容易啊。就你這聰明勁兒,考個大學(xué)是沒問題的。英子說瞧,您也這么說,我高中都沒上呀?!把坨R”說,還有誰這么說了?沒等英子回答,“眼鏡”話鋒一轉(zhuǎn)說,以后有機(jī)會我?guī)湍?。英子知道這是客套話,可說得軟軟的,溫溫的,聽著挺讓人舒服。英子就說,那就先謝啦。

為“眼鏡”洗了腳,“眼鏡”關(guān)心地問,手怎么樣了?冬天好多了吧。英子說謝謝關(guān)心,天涼了,又用了藥,手氣是好多了,可關(guān)節(jié)有點(diǎn)兒疼?!把坨R”說那你可要注意了。你們的手長期接觸足浴的藥液,而且有的人有腳氣,就容易引起皮膚過敏、發(fā)炎,尤其又總是用力,還會引起手關(guān)節(jié)的腫痛和手指肌肉腱的損傷。英子說有那么嚴(yán)重嗎?“眼鏡”說,也不是一定,但你要注意。英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想怎么注意啊,這不是廢話嘛?!把坨R”看出廠英子的意思說,今天你不用給我做了;洗了腳就行了。英子說那怎么行呢,您花了錢我不做,那您錢花得不是冤枉了嗎?“眼鏡”說別那么客氣,我能給你做我就高興??戳丝从⒆佑终f,過年了,我給你二百,也算是大哥給的壓歲錢。

這個年三十兒的傍晚,沒人的傍晚,英子的現(xiàn)實(shí)回閃了那天的夢境……“眼鏡”的雙唇在英子的腳趾上,腳弓上,腳面上游弋著……

英子不知是怎么的,沒了夏天那會兒的厭惡,甚至沒了曾經(jīng)有過的反感……英子忽然感到了一種說不明白的沖動。

英子晚上十點(diǎn)到的北京。順子到火車站來接了。

姐弟倆除夕就在一家晝夜店里吃的餃子。那餃子香是香,油是油,就是沒家里英子和媽包的餃子那股特殊味兒,家鄉(xiāng)包餃子是一定要放淮河的蝦的。但姐弟倆還是吃得很愜意。畢竟是離開家后一起過的第一個春節(jié)——新鮮!而且是在首都北京——幸福!

順子說,就連爺爺都沒來過北京呢。英子說是啊,要好好讀書呀,別辜負(fù)鄉(xiāng)親們的情意。順子說,這我知道。英子說,我怕你不知道。順子說,姐,咱們今天不提這個行不?英子見順子這么說,心里就挺納悶。可畢竟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家鄉(xiāng)的習(xí)俗是什么事也別鬧,什么刺兒也別挑。她相信順子是明白孩子,不會辜負(fù)家人和家鄉(xiāng)父老的希望的。

喝著北京二鍋頭,在這北京的除夕夜,英子的感覺好極了。雖然還沒有見到天安門,但英子知道,明天就可以去的。還有,這是弟弟上學(xué)的地方。弟弟的戶口也到了學(xué)校,說不定畢業(yè)就留在北京,留在首都!那是什么身份的人啊!到那會兒,媽也好,妹妹也好,自己也好,到北京來看弟弟。弟弟再娶個媳婦成個家,再有個孩子,自己這當(dāng)姑姑的,不是想來就來嘛。

忽然間英子想到了郝先生,郝先生也是北京畢業(yè)的,還是北京大學(xué)!好像是學(xué)經(jīng)濟(jì)的。接著就又想到了“眼鏡”?!把坨R”剛才跟英子說,北京是他常到的地方?!把坨R”還說,想要在夏天英子穿著短裙的季節(jié),帶英子到北京的北海公園劃船。在那船上,“眼鏡”要英子把那雙腳放在湖水里涮呀涮地洗干凈,然后在那夕陽西下,夜幕低垂的時候,抱住英子的腳丫……英子說我劃船很好的,但那是淮河?!把坨R”就說,那好啊,那船就讓你劃啊,我在那里飲酒做詩給你聽啊。英子就說我不懂詩,聽什么聽?!把坨R”就說那我們唱歌。英子說,我是初中文化,歌也不會唱幾個,我只會唱《讓我們蕩起雙槳》,“眼鏡”表情驚訝地說,我就喜歡那個歌了,等到了北海,給我唱一個?!把坨R”的放肆,是下午吻了英子的腳丫之后。

弟弟告訴服務(wù)員結(jié)賬,英子說這錢姐花。弟弟說,姐,沒事的。在別人面前我是不敢花錢的,你就給我一次花錢的機(jī)會吧。英子聽了不明白,可大過年的也不好問,只是覺得弟弟心里并不高興,想必是想家了。弟弟畢竟還小呀,雖然比自己只是小了一歲多。

英子能喝酒,可順子隨媽,不能喝。喝了酒的順

子臉紅紅地說,姐,其實(shí)我不喜歡北京,不喜歡大學(xué),更不喜歡同學(xué)和老師。我實(shí)在是想家,家鄉(xiāng)人的心態(tài)好,沒有歧視,沒有居高臨下的傲慢,沒有鄙夷別人的眼神,更沒有……說到這,順子忽然眼圈紅了。英子說,大過年的,這是怎么了?順子說,沒事的姐,我就是見到你高興。英子說高興也別這樣呀。順子就又樂了說,姐,誰要問你是做什么的,你就說在合資企業(yè)做工行嗎?英子從順子躲閃的眼神中,明白了順子的意思。英子說怎么不行啊,你要姐說是大學(xué)教授都行。說著自己就先笑起來。順子也笑了。

姐弟倆說著樂著,眼看著表就快十二點(diǎn)了,餐館一直開著的電視里傳來了熟悉的《歡樂今宵》。

順子說,姐,打的走吧,這會兒沒公交車?yán)病?/p>

每年的這會兒,家里該是鞭炮齊鳴的時刻!辭舊迎新,這是爺爺在世時最高興的時候。

北京是禁放爆竹的。街道是寬寬的,靜靜的。各色各樣的小汽車在橘紅色的燈光下疾駛著。

英子想起了電話,尤其是想起了手機(jī)。如果自己也像梨花和小娟一樣,脖子上掛著那么個小玩藝,抄起來就能給村里掛個電話,拜個年什么的多好哇。雖然媽接不到,可村長家里是有的,喊不喊媽過來,不都是姐弟倆對家人的祝福嘛??勺约簺]有。

坐在前邊的順子說,姐,下車吧,到了。下了車的英子看著那大學(xué)的門離著還挺遠(yuǎn)的,就問順子說,怎么不在門口下呀。順子笑了笑說,姐,咱走幾步你不累吧。英子說,誰說姐累了,我是納悶。

進(jìn)了大門登了記,走了足足二十分鐘才到了順子的宿舍。

順子說,姐,我們沒回家的同學(xué)肯定在搞活動呢。弄不好一夜不睡。你是跟我去呢?還是到女生宿舍歇著?

英于是很想跟順子去玩的。跟大學(xué)生們在一起過個春節(jié),也算是圓了一點(diǎn)自己當(dāng)年想上大學(xué)的夢??捎⒆涌粗樧拥难凵袷遣淮笤敢獾?。英子了解順子,知道順子很有自尊心。可自己雖是農(nóng)村的女子,但畢竟在城市里快四年了,就沖自己穿著桂香姐的李寧旅游鞋和伊里蘭防寒服,就不會在同學(xué)面前給順子丟臉。于是說,順子,我也去看看,看看你們大學(xué)生是怎么過年的。順子說,姐,還是別去了吧。同學(xué)都是新認(rèn)識的,明天我再帶你見他們行嗎?明天你再到我們宿舍去。太晚了,學(xué)校在晚上是不許女的到男生宿舍去的。

英子看了看順子的眼神,知道是順子不方便,就說那我就歇著了,也都一點(diǎn)了,你們也別太晚了。讀書辛苦,好不容易歇了,別太累了。

姐弟倆說著話就到了女生宿舍。值班的女管理領(lǐng)著開了房門。

英子去衛(wèi)生間的時候,聽女管理說,除了回家的就是到你們那邊玩的,你還不如讓你姐跟你們在一塊呢。一個人在這兒,大過年的……

英子聽出來,順子好像沒讓管理員把話說完。

英子擇床,猛地到新地方睡覺不踏實(shí),早上七點(diǎn)多就起來了。天也亮得早了,英子更想看看學(xué)校的環(huán)境。

宿舍是新蓋的,是四人一室的,下面是個人的寫字臺,上邊是自己的床鋪。房間里有暖氣,有電話,除了一個同學(xué)的寫字臺上沒電腦,其他三個都有。英子不知道順子是不是也有?這電腦要是學(xué)校發(fā)的,應(yīng)該是有的??蛇@個同學(xué)沒有?是不是回家?guī)ё呃病?/p>

洗了漱了,英子出了宿舍樓。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撒滿了校園的枯枝和綠草。郝先生家的庭院里也是這樣的草,英子聽郝家阿姨說過,這種草在寒冬也是不衰的。

路邊有一長溜的櫥窗。那櫥窗英子是見過的,村委會的門前就有這樣的櫥窗,里面貼著報紙啊,好村民的照片啊什么的。英子沒想到大學(xué)校園里也有這個。走過去一看,果然是貼著學(xué)生搞活動的照片。更令英子高興的是,第一張照片里就有順子。是不是當(dāng)了優(yōu)秀啦!順子可真行。英子仔細(xì)看了照片里的橫幅標(biāo)語和照片下的說明,才看出是學(xué)校組織大家捐款資助貧困生的活動。順子是笑著的,但也只有英子看得出,順子并不開心。接著后面的幾張照片,英子看出,順子還有點(diǎn)兒尷尬甚至慍怒。英子感謝國家,感謝大家。英子知道,沒有國家和大家的幫助,像英子這樣的家庭是供不起順子讀書的。

順子不該不高興哇。

英子回到宿舍的時候,順子和一位女同學(xué):在宿舍等著她呢。女同學(xué)叫盈盈。

順子說,姐去哪兒了,學(xué)校這么大,別走丟了。英子說你姐也是在城里呆過幾年的人了,哪能就丟了呢。順子說,也是,姐是走南闖北的人啦。盈盈說,英子姐,今天我和順子陪你去玩。英子說大過年的,你去忙吧,有順子一個人就行了。盈盈說反正我也沒事。英子從女孩子眼神里看出點(diǎn)兒什么,于是就說,那就謝謝了。

天安門城樓雄偉壯觀,這和在圖片上看到的畢竟不一樣。順子問英子說,姐,要不要上去看看?英子看了眼售票處前的價錢猶豫了一下說,不去;太貴了。順子說,沒事的姐,好不容易來一趟,還是上去吧。

姐弟倆說著呢,盈盈早就把票買好了。英子說這么多錢,是不能讓你花的。說著就掏錢給盈盈。盈盈不要,順子的表情就有些不高興,沖著盈盈說,誰讓你去買票了?要買應(yīng)該是我買。說著,順子把錢給了盈盈。英子看了挺高興,心說順子像個男子漢,男孩子不該花女孩子的錢。

登上城樓,整個天安門廣場盡收眼底,英子想像著偉人揮手向廣場群眾致意的情景,不禁心曠神怡,很是暢快。覺得自己一個淮河邊上的農(nóng)家女孩,能上到偉人揮手的地方參觀,真是了不得的大事。于是就又想起爺爺。英子小的時候,是爺爺指著墻上的一張畫告訴英子說,這就是天安門。

下來的時候,英子不免還是隱隱有些心疼。對她和弟弟來說,那錢花得實(shí)在太多了。

在廣場轉(zhuǎn)著,盈盈給姐弟倆照了相,接著盈盈就鬧著去吃了麥當(dāng)勞。

英子拿出一百一張的大票給了順子,一再示意順子去買??身樧泳透⒆幼谀抢锏戎€說要她做點(diǎn)兒奉獻(xiàn)她高興。英子小聲說,這可不是咱家的風(fēng)格。順子也小聲說,姐……這我知道。但英子還是覺得不對,男子漢要有男子漢的形象!爸當(dāng)年就是這樣教他們的。這女孩子再喜歡順子,也不能讓人家掏錢。再說了,倆人才十九哇!

吃著喝著,英子知道了盈盈是浙江義烏人,父母原也是農(nóng)村的,眼下在小商品集散地經(jīng)商。盈盈說,爸媽陪著業(yè)務(wù)戶的頭頭去了新馬泰旅游,盈盈原是去過的,就留在學(xué)校陪不回家的順子。江浙女子嬌小可人,英子挺喜歡這個女孩子。

下午,仨人又跑了王府井。兩個同學(xué)是有說有笑,談著什么“大陸發(fā)系”啊,“英美發(fā)系”啊,反正英子也聽不懂。漸漸地,英子感到自己是多余的人了。

晚上英子做東吃了頓飯。錢花了七十多,英子心疼,但有盈盈在,英子覺得值。

九點(diǎn)多鐘回到了學(xué)校,英子很想問問順子兜里還有多少錢??捎蜎]給姐弟倆單獨(dú)在一起的機(jī)會。接著,倆人說找同學(xué),就走了。

十一

本來要住五天的英子,第三天回來了。

英子回來買的是慢車票,整個車廂沒幾個人。

英子要走不光是感到了多余,更是因?yàn)閷嬍依?/p>

那個叫艷梅的女同學(xué)的話。

英子問艷梅怎么也沒回家,艷梅說家在貴州,跟順子一樣,是貧困生,不回去了。

英子洗澡后,艷梅看了英子用的洗發(fā)的和搽臉的說,這么貴的,我可不敢用。英子剛想說我們店里就有,忽然想起順子連她當(dāng)保姆都不讓說,更別說是在洗頭房了。于是說我用得少。艷梅說,我們貧困生用不起,也不能用這個的。英子說,不用是對的,這個錢該節(jié)省。可怎么不能用呢?艷梅說,其實(shí),用得起我們也不會這么浪費(fèi)的,可沒有用的權(quán)力才真的讓人難受。英子說怎么沒用這個東西的權(quán)力呢?艷梅說人家給你捐了款,國家給你免了錢,你生活就該受限制了。英子說,話怎么能這么說?沒有國家和大伙兒,像順子這樣的貧困生是上不了學(xué)的,感謝還感謝不過來呢,怎么能說是受限制呢?艷梅說,英子姐,你是沒這個體會的,不是學(xué)校限制,是人們那眼神兒,那態(tài)度。英子說,受些限制也好,家里窮,上學(xué)上不起,讀書又好,國家和大伙兒幫著,這錢就是不該亂花。別人不限制,自己也該自覺才是。艷梅看了看英子說,你說得對,我們當(dāng)中有的人,還真有亂花錢的??烧f老實(shí)話,有的人亂花,是在尋找心理平衡,因?yàn)橛械娜瞬皇恰跋拗啤?,是監(jiān)視,是歧視。英子說,怎么還歧視呢?艷梅說,好人多那是肯定的,可是什么樣人沒有哇,那眼神,就讓你感到你是下等人,是沒錢的窮光蛋。你花錢人家就注意你,萬一有個急事出門打車,就更不能讓人家看見。就連在食堂里吃飯,偶爾想吃點(diǎn)順口兒的,那窗口賣飯的都會用那樣的眼光瞥著你,水果和零食是想都不要想的。英子說,你是不是太敏感了?順子怎么沒說這個?艷梅說,順子是怕你不高興。他比我受捐助的還多,心理壓力更大。

看著英子出神兒,艷梅說,張榜公布、媒體采訪,文圖并茂的報道……不光是學(xué)校,地球人都知道你是貧困生呢!同樣的知識,同樣的文化,同樣是學(xué)生,同樣有自尊,可是……沒有了尊嚴(yán)。有的人就亂來,亂花,還有的是自暴自棄……

英子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自己是初中畢業(yè),跟這些高等學(xué)府的學(xué)子們有著天壤之別。她只知道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更知道人不能沒有尊嚴(yán)!可再怎么著這順子和艷梅他們也不該這么說這么看呀!

接著就有了敲門聲,艷梅開了門,來的是一男一女,是保衛(wèi)人員和換了班的宿舍管理員來巡視。

女管理說,是朱凱順的姐姐吧。然后對著男保衛(wèi)說,呵,這么高檔的化妝品我都舍不得用呢。這防寒服也是你穿來的吧,這可是名牌呀。男保衛(wèi)說,呵;這旅游鞋還是李寧的呢,我都舍不得買。

英子是被人“小看”慣了的,如果不是艷梅那番話,英子是吃得住倆人的眼神和語氣的??蛇@會兒英子心里吃不住了。英子說,我在合資企業(yè)上班。女管理說,哦,那是掙大錢的地方兒;早知道他姐這么有錢,我們還捐什么款呢。一年的學(xué)費(fèi)全免,這給國家和咱們納稅人增加多大的負(fù)擔(dān)吶。

一句話,說得英子心里格登一下。

艷梅眼睛看著英子,那表情好像比英子都難過。

英子一夜無話。

早上起來,英子告訴順子,姐走。哪兒也不去了,你的宿舍也不去了。你自己多注意身體,少花錢,但別把身子弄垮了。另外,盈盈的關(guān)系一定不能走近了,做個好同學(xué)姐不反對,但不能談朋友,再不許花人家的一分錢。順子說,姐放心,這我懂。大一學(xué)業(yè)不緊,我正在聯(lián)系地方打工。英子沒說話,只是給順子塞了三百塊錢。

坐在公共汽車上,英子知道除夕夜為什么順子在離學(xué)校老遠(yuǎn)就下車了。

臨上火車,英子囑咐順子說,不管怎么樣,也要把書讀好。有什么事情找姐。沒錢了找姐要。別亂花錢,也別不花錢。國家和人家給咱這么大幫助,別辜負(fù)了。順子說,姐放心,有的時候我是一時說氣話。世界這么大,淮河太窄,巢湖太小了!英子喃喃地說,好好讀書,別讓人小看了咱!

十二

回到小店,英子的心里依舊不平靜。女管理和男保衛(wèi)的每句話都刺痛著英子的心。

英子知道人家是無意的,起碼是沒想到會刺痛她的。從那蔑視的眼神和濃郁的京腔中英子感覺到,人家沒覺得一個小地方的,貧窮落后的農(nóng)村丫頭還有尊嚴(yán)。連大學(xué)高材生朱凱順都未必有的東西,她朱凱英怎么會有呢?!

桂香說,你怎么回來了?英子把旅游鞋和伊里蘭還了桂香說,我怕店里沒人。桂香說過年了,大商場還休息呢,歇幾天沒事的。英子想說我想多掙點(diǎn)兒錢,可又怕讓桂香抓住把柄,逼她“就范”,于是沒說話。桂香倒也照顧英子,給她拿來了自己做的粉蒸肉和帶魚。

英子沒事,也就把小店開了門,有客就做,沒客就在店里聽聽音樂,看看電視。有要做按摩的,英子就說自己不會。也不知怎么的,去北京之前,自己一個人在店里還有些緊張害怕,這會兒卻挺是踏實(shí)坦然了。

畢竟是過年,走親訪友的多,到店里來洗頭洗腳的少,不知怎么,英子就先想起了郝先生,接著又想起了“眼鏡”。其實(shí)這兩個男人都是好人,但倆人又都是個“謎”一樣的人。

郝先生肯定是能人,人家不到四十歲就當(dāng)著建委管地皮的處長。他說話不多,但和藹可親,進(jìn)英子住的保姆間從來都是先敲門。只要是英子在衛(wèi)生間,即使是開著門,他也要說上一句:可以進(jìn)嗎?閑時還有點(diǎn)兒幽默,給阿姨和英子說個故事什么的,而且不像有些男人說的那些“爛故事”。只要是有時間,做幾個菜也是色香味都全。星期天早上,他硬是早早地,悄悄地把包括英子在內(nèi)的早點(diǎn)買回來。英子見了總是不好意思地說,這事應(yīng)該是自己做的。郝先生就說,星期天嘛,保姆也該放放假嘛。感動得英子不知說什么好,于是就沖著阿姨說,阿姨這輩子真是福氣。

這“眼鏡”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說他壞說他色吧,他還挺有分寸,說他不壞不色吧,他玩著英子的腳丫是那么的著迷,那么的投入,尤其是年前的一吻,直吻得英子渾身說不出的那種滋味。那次,“眼鏡”還告訴英子,人的腳板上有六十多個穴位,每一個穴位都對應(yīng)著不同的器官?!把坨R”是邊說著,邊給英子做著腳底的穴位按摩,直弄得英子感到了一陣陣難奈的沖動。不由得收回腳丫輕聲道,好了好了,不做了。樂得“眼鏡”笑出了聲。你說他是大夫吧,又不像,說他不是吧;還懂醫(yī)。

英子按時間給家里去了電話,告訴媽,順子那兒好,自己因郝先生家缺人手。住了兩天就急著回來了。媽說別惦著家,夢澤初一到家來了,給媽和妹都帶了小禮物。這孩子很懂事,夢澤媽也過來坐了坐,又說過了年兒想把婚事訂了。英子說順子還在上學(xué),家里一時半會兒離不開自己,說婚事過過再說吧。接著是夢澤聽了電話,說要英子在外面注意安全,家里的事放心。當(dāng)著媽和村長的面,夢澤的話也沒多說。

“大腳”廖哥來了,而且還穿著制服。廖哥進(jìn)來的時候,英子的心里不由得一動,真怕廖哥有什么想法,于是就跟廖哥說,桂香姐怎么沒跟你在一起。廖哥說人家桂香有家有業(yè)的,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這小丫頭可真會往一塊兒捏故。英子說桂香姐是單身,夏天那會兒您和桂香姐不是挺熱乎的嗎?廖哥說;

熱乎是熱乎,原則是原則。這大過年的,我跟她在一塊兒過,桂香和她家里愿意不愿意另說,我那老婆孩子找誰去?英子聽了樂了,說,呵,您還挺顧家的呀。廖哥說怎么的?顧家不對啊?我那兒子都上了大學(xué)啦,我還能怎么著呀。我不過跟你們老板是朋友罷了,小小的年紀(jì)別想太多了。

英子以為他要做足浴,就要給他弄水洗腳?!按竽_:廖哥說今天不啦,今天工商所讓我值班,過來看看,也算是拜年吧。幾句話說得英子還挺感動。廖哥說前兩天你不在,聽說到北京看弟弟去了。英子說是啊,廖哥說你弟弟叫朱凱順吧。英子說是啊,廖哥那眼神就閃了閃沒說話。

抽了三根煙,喝了兩杯茶,“大腳”廖哥還就走了。

英子想,這“大腳”廖哥也是不錯的人。除了做做足底按摩,他那壞都是在嘴上。跟桂香好了也不忘了家里的老婆孩子,過年了還挺正經(jīng)。想著想著,忽覺得腳上一陣酥麻,竟就想起“眼鏡”來了。

十三

轉(zhuǎn)眼這年就過了,小娟和梨花也回來了,日子漸漸又像年前一樣了。有區(qū)別的是英子的腦子里總在想著女管理和男保衛(wèi)的話??捎⒆用靼祝胫浿帜茉趺礃幽?農(nóng)村比城市的,尤其是農(nóng)村人比北京的,天生不就低人一等嘛。雖然當(dāng)年爹沒服氣,爺爺沒服氣,就是擱在這會兒這地兒,要想不服氣,也得掙錢。那浙江的盈盈家也是農(nóng)村的,可人家有錢!有錢了,別管你是哪兒的,這人就有了尊嚴(yán),就有了“人味兒”。

三月陽春,天氣好得讓人渾身酸軟,困困的,乏乏的,沒事的時候竟想睡覺。

春節(jié)晚會上笑星演了老婆安排他足療的段子,一下子弄得足浴不光是越發(fā)火了,而且還越發(fā)“明”了,早先不好意思的男人們也來了。雖然過了年,這附近又開了幾家,可生意反倒比年前強(qiáng)了些;

兩個多月來,英子又給順子在卡里存上了六百塊錢。電話里說,順子只要不亂花錢,姐是供得起的。順子說自己在麥當(dāng)勞打工,一個月能掙上二百,加上姐的,緊著點(diǎn)兒是夠用的。

英子知道順子愛吃肉,就告訴順子在吃的方面別憋著自己,少花或者別花零錢。順子說知道。英子又嘮叨說,別跟那個盈盈走得太近乎,特別是不許花人家的錢。順子又說早就知道啦。英子說,咱缺錢不缺志氣。順子說,姐,你別說了,越說越?jīng)]意思了。英子就不說了。

英子知道順子想有臺電腦。英子是從那貴州艷梅嘴里知道,那電腦是自己買的,說那一臺怎么著也得小五千,還是最一般的。艷梅說那筆記本的最差的也是小一萬。聽得英子心里直發(fā)毛,心想這么多的錢,順子什么時候才能買上呀。于是一直也沒跟順子提過。

生意多了,可收入不多。各洗頭房相互砸價,弄得有時二十塊錢的活兒,十五塊就得接下來。尤其是梨花和小娟她們做按摩,五十的活兒,有時三十塊竟也得做。

小娟跟家通了電話后就變了。那表情哀哀的,說是爸爸跟她要錢,說是嫂子不孕,要到城里的大醫(yī)院看病。梨花說嫂子的事也要你幫,你們家也真是的。說得小娟就掉了淚。

小娟跟梨花不一樣,小娟有事愛說,梨花是不說的。小娟家在撫順附近,小娟說,在他們家那兒洗個腳,做個按摩都便宜,就是連那“出臺”的事,給三十就“做”的也是有的。小娟從家出來時有對象,但不久就說是吹了。小娟說過,自己雖然跟那對象有過“事”,可還是不愿意把那“事”隨便給了別的什么人??山舆^了電話后,眼見著小娟也加入了梨花的行列,在傍晚,或半夜,也是一個電話就走了?;貋淼臅r候那表情是喜憂參半。英子不問,梨花問的時候英子也不聽。桂香是喜氣洋洋的,臉兒上總是堆著笑??蓪χ⒆幽悄槂?,慢慢地就有些長了。英子明白,這是抱怨她。

英子是想過邁出“這一步”的。不是為了自己,除了大學(xué)的弟弟和貧苦的媽媽,還有著初中和小學(xué)的兩個妹妹呀。英子真不知道媽為什么生這么多孩子。哪怕不生自己,英子也是愿意的!可媽第一個生了自己,于是就成了老大!于是就得承擔(dān)起這樣的責(zé)任??勺约赫婺苋ツ菢訂?真把自己的第一次的那“事”,交給一個陌生人?想到這兒,英子簡直覺得羞死了!煩死了!氣死了!那是她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領(lǐng)地呀!那是屬于在那洞房花燭中她愛的夢澤哥的!不光實(shí)在是接受不了,而且還違法呀!

英子忽然想起這兩個月忙忙碌碌地少了點(diǎn)兒什么,想來想去是不光“大腳”廖哥來的少了,“眼鏡”也來的少了?!把坨R”上個月才來了兩次,這個月到了月底了還沒見人。

英子跟桂香提起“大腳”廖哥的事,桂香說,英子的弟弟是廖哥兒子的同學(xué),不好意思來了。英子說我怎么不知道?桂香說,過年他兒子回家來,我在馬路上碰見他們爺兒倆,也是我多嘴,說你弟弟也在那個學(xué)院,還說了名字。本來我是想說個好話,可眼見著廖哥那臉兒就變了。他們這些人啊,也都有個面子,不愿意家里人知道到這兒來唄。英子說,我才不跟順子提這個呢;他現(xiàn)在一直以為我在人家家里當(dāng)保姆。

說了廖哥,桂香就問起了“眼鏡”怎么老沒見?英子說不知道是怎么了,這“財神爺”弄不好是沒錢花了。桂香說那人可是有錢的主兒,但那人是色大膽小,可越是這樣的人,還越是容易出事,保不準(zhǔn)是出什么事了。英子說那“眼鏡”不是那樣的人吧?說這話的時候,英子自己也沒底氣。英子知道,這些男人啊,說不準(zhǔn)。

“眼鏡”最后一次來時,邊摸著弄著,那手順著英子的腳丫是要上來的,被英子輕打了一下才縮了回去??山又?,“眼鏡”竟然把英子的腳丫往他的下身上放……英子知道“眼鏡”想做什么,雖然跟“眼鏡”很熟了,做得“過了”也就“過了”,可一想起夢澤,英子就對“眼鏡”有了距離,就猛地把腳收了回來;那天,“眼鏡”走了以后,英子認(rèn)真地洗了好幾次腳。

十四

“眼鏡”來了,帶著滿身酒氣來了。

“眼鏡”沒說這些日子為什么沒來,只是有氣無力地說,自己為了喜歡女人的腳,差點(diǎn)兒丟了前程。英子有一搭無一搭地說,怎么會那樣呢?“眼鏡”喃喃地說,還不是為了你。英子說,這話是從哪兒說起呀?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把坨R”說,怎么沒有?你那雙腳那么惹人喜愛,可你這女孩子為人又這么保守,你說我能怎么辦?英子說,跟我還是沒關(guān)系的?!把坨R”說,以后我再也不到別的地方去了,我就喜歡你。英子看著“眼鏡”是有些喝多了,就說,大哥,您悠著點(diǎn)兒??赡恰把坨R”卻不由分說,一手抱著英子的腳丫狂吻,一手就拉開了褲子上的拉鏈……

英子憤怒地起身,可此時,闖進(jìn)來的竟是順子!

“眼鏡”的腦袋上縫了七針。這還虧了那把凳子是硬塑的。

從醫(yī)院出來,順子說,你報警啊?怎么不報警?我打了你,起碼是治安處罰。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xiàng)l例》。

“眼鏡”說,不報不報。相安無事。我不是那樣的人,更不是欺負(fù)人的人,也不是不講情誼的人,還不是吝嗇的人。順子說,誰跟你相安無事。滾你的,臭男人。

“眼鏡”走的時候說,英子,我還會來的。我不怨

你弟弟,我知道這是你和他的權(quán)力。我不能為了維護(hù)自己的權(quán)利,葬送了一個大學(xué)生的前程。我不是那樣的人,我真的喜歡你。

英子厭煩地沖“眼鏡”揮了揮手,她實(shí)在不知道說什么好。“眼鏡”看著怒目相視的順子,怏怏地離去。

英子和弟弟來到了過街天橋,看著那點(diǎn)著大燈疾駛而去的一輛輛汽車,英子的心就像車燈那樣零亂。

弟弟對她的眼神是不屑的。

英子知道,一切的解釋都是徒勞的,姐姐的尊嚴(yán)在弟弟的心目中已經(jīng)蕩然無存。但無論怎樣,她還是要為弟弟掙錢,甚至為以后要娶媳婦的弟弟存錢!英子知道,這是她當(dāng)老大的責(zé)任。

順子說,姐,咱不干這個了。我打工,我掙錢,我養(yǎng)你和媽媽、妹妹。

英子沉默不語。

順子說,姐,你真的甘心讓那些臭男人……

英子想都沒想,一個巴掌扇在了順子的臉上厲聲道,這話也是你說的?!

順子捂著臉,呆呆地看著街上頻頻閃爍的霓虹燈。

英子眼睛看著地面,話像連珠炮似地滾了出來說,誰讓你來的,你不好好讀書,你到這兒來干啥呀?是為了看你姐姐的狼狽像?你聽說就聽說了,還要來看,看了對你有什么好處?!說著話,英子的眼淚就下來了。

順子摸著臉,搖了搖頭苦笑著說,姐呀,你想啊,我那同學(xué)廖永江是關(guān)心你才跟我說的呀。盈盈是知道你在合資企業(yè)上班的??赡翘焖斡澜崞鹆?,永江說了你……盈盈和永江好心地告訴我說,咱們是學(xué)法律的,別讓姐姐到那個地方去做工啊,警察管得嚴(yán)著呢,弄不好……我能說什么呢?難道我說我愿意?我支持?我不反對嗎?我要姐姐靠這樣掙的錢來供著我上大學(xué)嗎?姐呀,你為我想過嗎?我這滋味是多難過呀!你做什么我都不在意,哪怕是收廢品,是掃大街,做最臟最……可是姐呀,咱們不能做丟人犯法……

英子看著過街天橋上往來的行人,什么也沒說,也不想說。她知道順子的心情,有這樣姐姐的男同學(xué),還有資格得到女同學(xué)的喜歡嗎?那個盈盈還像以前那樣對順子好嗎?英子知道,不會了,有這樣的姐姐,這個家庭就壞了,這個男孩子也就不可愛了。

順子走了,順子必須走,第一學(xué)年的考試到了。

從過街天橋到火車站,姐弟倆沒說一句話。臨了,還是英子說,姐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姐不會給你,不會給家鄉(xiāng)丟人的。你也不要為姐操心,更不能告訴媽。見順子點(diǎn)頭,英子又說,想活出個人樣來,就得奮斗,就得學(xué)習(xí)。你是咱家的驕傲。為了你和妹妹,姐做出點(diǎn)兒犧牲,也是姐分內(nèi)的事。況且姐真的沒做什么。

順子先是愣了愣,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十五

天熱了,桂香趕英子了??梢簿瓦@會兒,英子的“手氣”又“回潮”了,癢癢地,痛痛的。不經(jīng)意間,英子又感到了下身騷癢,而且有時竟忍不住地要用手去抓。

英子是想堅持不去看病的,就悄悄地弄了點(diǎn)兒高錳酸鉀洗呀涮呀的,可就是不管用。

住在一起是瞞不住的,梨花和小娟就幾次勸她去醫(yī)院,甚至那表情里流露出了厭惡。英子知道自己得不了“那種”病,可不去看,又讓人放心不下。

大醫(yī)院價錢貴,英子也嫌人多難堪,于是就去了一家清靜點(diǎn)的小醫(yī)院。

在婦科,一位看年紀(jì)該做英子奶奶的女大夫說要給英子做個檢查。英子茫然地說怎么檢查?女大夫說要取你的白帶。英子就跟著到了屏風(fēng)后面傻傻地等著。女大夫說你脫褲子呀。英子說還要脫……女大夫不耐煩地說,不脫褲子怎么給你檢查呀。

英子長大后,還從沒當(dāng)著別人的面脫過褲子,于是說,不脫不行嗎?女大夫瞥了英子一眼說,那你來這兒干什么呀?真是豈有此理。

英子羞紅著臉,解了褲子。女大夫說,你麻利點(diǎn)兒,要是病人都像你這樣,我還怎么看病。又念叨著說,這是檢查,不是你們做“那事”,這個躺法兒叫“膀胱截石位”,是用陰道窺器取白帶。

英子并沒聽懂女大夫說的話,只是覺得到了醫(yī)院就得聽大夫的,讓脫了就脫吧,讓叉開就叉開吧;

英子上了那個“床”,躺成了被大夫稱作“膀胱截石位”的姿勢。是時,英子看著女大夫手拿著一柄鴨嘴樣的亮晶晶的鐵器,熟練地?fù)]舞了一下……英子感到的是下身一陣撕裂的疼痛……英子打官司啦!

打官司是在英子回來跟梨花和小娟說了,“眼鏡”又聽她們說了以后。

“眼鏡”幫著找了一些媒體,對英子的遭遇進(jìn)行了相繼報道后,又為英子找了一家叫“法律援助中心”的地方,提供了法律援助,為被女大夫破壞了的,象征著英子純潔標(biāo)志的身體私處的那個膜狀物,把醫(yī)院和女大夫告上了法庭!

桂香姐、梨花、小娟、張哥、張嫂、“大腳”廖哥和廖哥那“所里”的人,全都出來為英子的純潔作證……媒體的報道,在譴責(zé)醫(yī)院,痛斥醫(yī)生,伸張正義的同時,又幾乎使英子一夜之間成了名人……

正當(dāng)英子遭遇傷害的故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時候,法院的傳票到了。法庭找到了在郝先生家當(dāng)過保姆的英子,并依法要求英子,為替郝家阿姨送到賓館的那個包的事情作證!

英子這會兒才知道,郝先生早就沒了自由。

兩個判決幾乎是同時下來的。

英子根本沒注意郝先生的判決結(jié)果,她只知道自己獲得的賠償額,夠得上弟弟一年住宿費(fèi)的;半。

國家銀行的助學(xué)貸款手續(xù)順暢了,英子和順子都松了一口氣,姐弟倆在電話里說,先借著國家的,等畢業(yè)掙錢了,要早早地還貸,好好地報效國家??墒菦]想到的是,人們知道朱凱順的姐姐在合資企業(yè)上班,穿的是“李寧”和“伊里蘭”,于是順子在辦理助學(xué)貸款手續(xù)的時候,那幾十個圖章蓋到了一半就再也蓋不下去了。順子在電話里說,姐,是我不對。只要你是我姐,你……我……我會努力的!

英子聽了,明白順子說不出來的意思,淌著眼淚說,順子,姐不會給你和家鄉(xiāng)丟人……

夢澤在電話里的聲音是淡淡的,說是老板拖欠了工錢,暫時幫不了英子和順子。英子只是連著說了幾聲謝謝、謝謝、謝……

打贏了官司的英子聽“眼鏡”他們說過,像這樣的法律熱點(diǎn),這樣為受傷害的姐妹討個公道的社會新聞,全國的報紙都會全文轉(zhuǎn)載的。

英子見過那報道怎么寫的,那報紙里親切地“指出”,英子只是“洗腳妹”,不是被醫(yī)生認(rèn)“錯了”的“出臺女”。

事情就這么炊煙般地淡過去了。

深秋來了,看著簌簌作響的枯葉,英子想起了家鄉(xiāng)淮河邊上的那些帆,那些船,想起了爹臨去抗洪時那剛毅的,然而又是放心不下的臉;爺爺臨終前孤零零的,撫摸著英子頭的那只手……

英子想淮河,想家鄉(xiāng),想家里的媽媽和兩個不該出世的妹妹……

英子說不出自己對這城市,對這周圍的人,包括對幫助她的“眼鏡”究竟是喜愛還是憎恨。

晚上,英子早早地睡了。英子不知道這一生是不是總能有這樣安然的晚上和午夜,總能有這樣不被騷擾的、安穩(wěn)的睡眠……

夢里,英子依稀到了北京,上了大學(xué)……又悄然飛進(jìn)了淮河里的船……那船,忽而像“大腳”的那雙大鞋,忽而是“眼鏡”在北海公園為她劃著的小船,她唱著“紅領(lǐng)巾迎著太陽,小船推開波浪……”夢澤坐在船頭溫溫地笑話說,你怎么把兩段詞混著唱?真笨!說著就張開了雙臂……英子剛想撲過去……驀地,兩扇寫著“知‘足常樂”、“路在腳下延伸”的玻璃門陡然打開,像一只金燦燦的大口般要將英子吞進(jìn)去……

英子拼命地掙扎著……英子感到了身心的撕裂

英子夢到了爺爺。

責(zé)任編輯趙宏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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