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　娃

我是私生女

大三那年，從老家湖南傳來了母親病危的沉痛消息，我連夜從上海趕回了家，母親在臨死前告訴了我一個難以令人置信的秘密：我是她的婚前私生女，我的父親也并非多年前與她離婚的那個男人，而是另有其人。

母親撒手而去，我整個人神情恍惚，心還飄蕩在母親所講述的往事中……

母親在恢復高考制度不久考上了上海一所醫(yī)學院，實習時，她認識了在那所醫(yī)院當內(nèi)科醫(yī)生的何達明，也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其實，那時父親已有未婚妻，名叫劉麗娟，在劉麗娟“官爸”的幫攜下，父親從一個偏遠小城鎮(zhèn)醫(yī)院保送到上海醫(yī)學院，畢業(yè)后順利地留在上海這所大醫(yī)院。為此，劉麗娟常以一種“恩人”的身份來對待父親，性情和善恬淡的父親面對這些感到一點也不快樂。就在這時，他認識了美麗和嫻靜的母親，兩人幾乎是一見鐘情，愛得難舍難分。

當母親告訴父母懷孕后，父親驚喜不已地攥著母親的手說要和她相守一生，母親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父親與劉麗娟的談判結果。沒想到，盼來的卻是滿面怒火的劉麗娟。她給母親兩個選擇：一是母親要和父親在一起，她就會不擇手段地把父親趕回那個偏遠小鎮(zhèn)；二是母親離開父親，她會在事業(yè)上繼續(xù)扶攜父親。任何一種選擇都將是痛苦，母親最后選擇了獨自咀嚼傷痛，她不愿看到心愛的人從人生階梯上跌入低谷。母親哭了整整一夜后做出了一個決定：封存愛情，永遠離開我的父親。

為了讓父親徹底死心，母親決定下嫁給早已對她有好感的畢業(yè)班的劉槐正，并很快退學跟隨劉槐正回到他的老家淅江湖州。劉槐正太看重母親，表示將來會像親生父親一樣對待我，那時母親決心生下我，不惜一切。但卻對父親謊稱打掉了孩子。

母親的這個決定造成了她一生的不幸，心高志遠的她只能屈就在一家小企業(yè)做了廠辦醫(yī)務人員。我四歲那年，母親和劉槐正離婚了。

骨肉相見卻不能相認

那個夏天，我沉浸在失母的巨大悲痛中，與此同時，想見到親生父親的渴望日益強烈，耳邊總是環(huán)繞著母親彌留之際說的那句話：“小雪啊，媽媽躲了你爸爸一輩子，但你是他的親生女兒，你沒有理由再躲下去，媽媽走后，你一定要找到他，替我告訴他，媽媽愛他的心從沒有變過?！?/p>

我通過醫(yī)學網(wǎng)站一個朋友的介紹，找到了父親曾工作過的那家醫(yī)院的一名老醫(yī)生，我很快了解到父親的情況。當年，父親對母親的“背叛”怨恨不已，很快他就與劉麗娟結婚了，后來還有了一個兒子。父親在事業(yè)上可謂一路順風，升遷到副院長后又辭職下海，1997年，他的公司拿到了美國一種藥品的一級代理，成為頗具規(guī)模的醫(yī)藥品公司。但據(jù)說，父親似乎不是十分的快樂。

掐指一算，父親已有五十三歲了。正在我擔心冒然相認會讓父親日漸平靜的老年生活再起波瀾時，得知父親的公司正在招聘一名翻譯兼秘書，我靈機一動，何不通過應聘進入父親公司，即使暫不便相認，能呆在父親的身邊也足矣！

最后一關的面試是在包括我在內(nèi)的三人中定奪，當我聽說父親要親自坐陣時，激動得整夜未眠。第二天面試時，一向鎮(zhèn)定自若的我見到父親的一瞬間熱血涌動，楞在那里，連人事部主管發(fā)問都沒聽到，父親誤以為我緊張所致，為緩解我的情緒，問了一個輕松話題：“雪—瑩—嗬！你的名字真的蠻有詩意喲?！?/p>

我竟不合時宜地回答：“是的，是我媽媽為我取的這個名字，她說，她與初戀情人第一次相遇時，雪下得很大，那樣大的雪天在溫暖的南方真的太罕見，媽媽說那個人的蘭色棉衣上都沾滿了晶瑩的雪花，給我取這個名字就是為了紀念那天，那個人……”說著說著，激動萬分的我居然淚流滿面，大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我知道自己失態(tài)了，慌忙站起來：“對不起，我…我的母親剛剛離開不久，我……”沒說完我就哭著跑了。

相認卻無法相守

回到宿舍，我深深懊悔，自己的情緒失控也許會失去親近父親的機會。沒想到，第二天，父親公司里的工作人員打電話通知我被錄用了，我喜極而泣。

每個清晨，我都是步履輕盈地走進辦公室，在父親身邊像勤快的小鳥不知疲倦地奔忙著，我的干練和爽朗個性很快得到父親的賞識和器重，一些談判和應酬場合常把我?guī)г谏磉?，父親“雪瑩，雪瑩”的稱呼，在我心里早已當成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親昵呼喚，我乖巧地應答著，感覺自己這條汪洋中的迷舟終于駛入了港灣，心不再飄蕩不定。

深藏著一份愛，自然就會對父親流露出格外的關心體貼，看到為父親為生意勞心勞力時常廢寢忘食，不由地會很心疼。有一次，父親為制定新的銷售方案，一夜未眠，第二天又接著開會，中途休息時，父親倒在沙發(fā)上閉眼休息，當時會議室里空調(diào)開得很大，我擔心父親著涼，抓了一件外衣，蹲在沙發(fā)邊，小心地蓋在父親身上，也許我的動作和目光里流露出太多的感情成份，引起了正在等待開會同事的誤會，大家驚詫地看著我，有些人甚至竊竊私語。

對父親超乎尋常的關切，在公司里引起了非議，我并不在意，反而為大家自作聰明的瞎猜在心里竊笑不已。一段時間與父親相處，發(fā)覺父親面對著不甚和諧的夫妻關系和一大攤令他疲于應付的生意，已經(jīng)很累了，我不想因為我這個私生女的唐突冒出，全盤攪翻他的生活秩序。我想，就這樣，永遠在父親身邊，用自己的所學所能幫助父親，悄悄地盡獻一個女兒心意。未料，我的心愿被爾后出現(xiàn)的一個楞頭青“弟弟”完全攪亂。

所謂“弟弟”就是父親與劉麗娟的兒子，小我一歲的曉東。他學業(yè)還未完成卻硬要幫父親打理生意，結果不到半年，就把天津分公司的生意搞砸了，父親頭痛不已，急忙把他叫回了上?？偣荆X得還是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最安全。

因為念及我們是手足同根，我對曉東很和氣耐心，沒想到，他竟會對我產(chǎn)生戀情，死纏爛打的，一天下班后，他堵在門口非要請我去吃飯，我說：“你有那份閑心就把它放在公司的業(yè)務上，多替你爸爸分擔一些?！彼麗佬叱膳骸澳阋豢谝粋€我爸爸，我看你是不是真的愛上了我老爸！”我腦門一熱，一耳光打在他的臉上，由此掀起了一場悍然大波。

本來就對那些傳言耿耿于懷的劉麗娟，這下像是找到充分的理由，逼著父親要我走。父親很為難地對我說：“我知道讓你走對你不公平，都是曉東胡攪蠻纏，可他是我的親生兒子，我也只能如此，真抱歉?！薄翱晌乙彩悄挠H生女兒呀！”我沖口而出，父親驚愕地瞪著我。接著我向他娓娓道著母親的故事……

第二天，父親突然失蹤了，后來我才知道，他趕到湖州母親的墓地靜靜地守了一天一夜，也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也許母親為愛犧牲一生之舉極大地震撼了父親，回到上海后，父親做出了驚人的決定：把公司全部交給我管理，他說我這個優(yōu)秀的女兒一定會比他做得更出色，而他對一切已厭倦了，要去湖州守著母親。

2004年11月，劉麗娟到法院以父親有外遇起訴離婚，法庭上父親道出了我的身世?？吹礁赣H生活一片紛亂，我深感不安，一切皆因我而起，我決定像當年的母親那樣抽身而去，很快我就報考了一個國外培訓班。我想，不管我在哪里，有了父親的牽掛，我永遠不會再孤單。（文中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