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　可

一

早上起床時，發(fā)現(xiàn)右手腕處有一小處淤青，顏色暗淡，在白晳的皮膚上越發(fā)顯得突兀。那時昨晚和小米玩牌時，發(fā)現(xiàn)他作弊，他拼死抵抗我的第N次咬他時，握傷的。

我不是真心想讓他疼，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咬他的沖動?？赡軡撘庾R里，我是希望憑借這些不規(guī)則的齒痕來讓他讓得我吧。

你看，故事還沒開始，我便為自已想好了結(jié)局。這有多讓人沮喪，可我偏有這種預(yù)知未來的第六感。讓我超不爽的第六感。

我總覺得浴池里的拖鞋設(shè)計得有問題，穿在腳上怎么看都像是穿反了。在我試了第N回后，終于放棄希望，別別扭扭地走向噴頭下。我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所以每每將拖鞋換上十幾次后，才會罷手抗?fàn)帯?/p>

可這次我怎么忍心去和柔柔爭，一個愛到失去自我的女子。交口果這個世界上一定要有一個人疼，我只能選擇堅強。

我在蒸汽房里呆到所有的人都跑了出去，我希望知道自己的肺活量到底有多少。昨晚小米說我是個肺活量不高的人，很容易窒息而死。

我望著天花板的水珠，想象自己像魚一樣在水里哭泣的樣子?？晌覅s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不會流淚。這讓我很失望。

二

我本來是想寫篇關(guān)于小米、關(guān)于許許、關(guān)于我，可能還關(guān)于其他人的長篇小說，我希望這次可以寫個好一點的結(jié)局。許許說我是個惡毒的女人，總喜歡寫些狠毒的東西?？稍谛∶状騺黼娫捳f柔柔晚上過來不回來吃了，我就放棄了這個念頭，讓那已碼了幾千字的文章在電腦的某個文件夾里不見天日、永垂不朽。

我的耳朵又開始發(fā)炎，有絲絲血跡滲出，顯得有些面目可憎。我一直慫恿小米去扎個耳洞或者做個面膜，我覺得那樣會很有趣。

已經(jīng)過了十幾年，耳垂上依然還有個硬硬的核，在我決定往左耳朵上再扎兩個耳洞時正好趕上來月經(jīng)時，便暫時放棄這個主意。這讓我想起任小飛。

他說月月，你身上怎么有股好聞的巧克力味兒。他說這話時讓我覺得他簡直是可愛死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才能讓他矢口道那是女孩兒的生理現(xiàn)象，而不是他所謂的巧克力味兒。我也在網(wǎng)上對小米說，你簡直可愛死了。

我開始想象如果我下次咬的地方不是小米的胳膊，而是肩膀或者耳朵時會不會很疼。

三

在搬過去的第二天，我是提早十分鐘起床的，希望在小米出門前，可以千口他打聲招呼，說聲“嗨”或“早”?？蛇€是在我推開房門時，聽到他下樓的聲音。感覺很是有郁悶。

我到小米的房間找他時，無意間瞥到他床上攤開的書上寫著有關(guān)介紹膽囊腫瘤知識的字樣。剛搬來時，我向他問過有關(guān)腫瘤方面的矢口識。他是個醫(yī)生。后來，他從我的文章中知道任小飛得了膽囊腫瘤。

任小飛，一個我曾經(jīng)很喜歡，或者說是愛的男孩子。

我是和許許搜尋完馬路兩側(cè)所有的電線桿和站牌上貼的招租啟事，跟一名陌生男人上樓后知道與我們合租的是兩名舞女，一路狂奔下樓，后又受了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頭子近十分鐘的電話折磨，在他貼出的所有招租廣告中寫下“此人乃刁蠻老頭子，很難對付”后，我決定給小米打電話。。

小米說你再咬我，我就把你的牙齒全部拔光光。我說我才不十白你呢，醫(yī)生就不了起啊。小米就真的找來鉗子不口螺絲刀。我說你為什么把房子租給我們。小米還在床上研究怎樣才能拔掉我咬他的牙齒。那你為什么會搬到我這兒來。說的也是。

我隔著房門，聽到里面有爭吵聲。小米說你走吧，我請你走好不好。從那時起，我就覺得自己比柔柔堅強。起碼表面看起來是。

四

我和許許開始第二次爭吵，因為我買回的蟹子不夠大不夠好，可她又不肯去買。我躲進廁所洗根本不用洗的衣服不肯出來。

就像小米說的，有些東西我們只是看到它的表面，因為有2巨離，所以我們被迷惑。可一旦放到太陽下，距離太近便會生出太多失望與爭吵。他指的是柔柔。而我在和許許不斷為買菜做飯這種小事爭吵時，才發(fā)現(xiàn)很多努力堆積起來的東西很容易就被打碎。

小米賴在廁所門口不肯走，我紅著眼睛，低著頭不肯說話。我開始憎恨每個周五的晚上，我不愿意看到柔柔和小米在一起的樣子。我說你要么離開廁所這兒，要么同意讓我咬你。

小米伸出胳膊，接著聽到他狼嚎一樣的聲音。

柔柔發(fā)短信給我說，姐姐你幫我看著我們家豬豬啊，他明年要考醫(yī)師證的，讓他乖乖學(xué)習(xí)。

我拿手機給小米看，小米說她是個有心機的人。我說怎么會，她看起來那么單純那么柔弱。小米說，我以前也以為她不是，可是她是。

柔柔渾身顫抖，聲音哽咽地說，你們不矢口道，他對我有多重要，如果沒有他，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也就沒有意義了。我很愛他!我不能沒有他!

小米的手機一直關(guān)機。不記得這是他們第幾次爭吵了。

我說你終于開機了，你趕快給我回來!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愛你?

望著一身煙味，滿眼疲憊的小米，我不知所措。

逃吧逃吧，在自己還不會流淚的時候。

五

最近我總是習(xí)慣性地摸我的左耳，我一直都視它與我的兩條腿為珍寶?？涩F(xiàn)在它還在發(fā)炎，而且有爛掉的可能。

我還在游說小米希望他也在左耳上打個洞，我只是想看看他打耳洞時痛苦的樣子。許許說我有虐待傾向。

我說小米你就真的想和柔柔分手嗎?許許說月月你小心點兒，小米那男人一定是移情別戀了。小米說明年許許要是結(jié)婚了，你會不會還在這兒住。

在某次打掃時，找到了我和小米下五子棋時丟失的一枚白子。每次我都輔多贏少，不會使詐。我向來是個表面看起來精明實則不然的女子。所以當(dāng)我看到柔柔撕心裂肺地痛哭時，我就一下子失去了主張。我怎么可以和她爭呢?沒了小米，我還有其他。雖然同樣是痛，可我畢竟是個堅強的女子，就連疼痛都不會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

小米說你應(yīng)該讓任小飛早些去手術(shù)。我說我也想，可是有些東西我們一直無能為力。

小米說我們就真的都回不去了嗎?我握緊小米伸過來的手，他的下巴抵在我的手背上，癢癢的感覺。我說我們一定要相信將來還會遇到自己喜歡的人，然后在一起。一定會。我們只有忘掉過去才能真正幸福。我們不能疼過一次，再去疼第二次。

是的，這個我清楚?？墒?，小米，我怕再疼第二次。所以，我已經(jīng)想要逃了。

六

早上的時候，鏡子終于在第N次落地后，碎掉。鏡面的連接處，舊痕猶在，又添新傷。我不再試圖黏結(jié)它，新傷舊痕只怕空添離人淚。

現(xiàn)在我會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陽光下，生出些許疑惑。我試圖留住一切美好的東西，卻發(fā)現(xiàn)只會越弄越糟。我開始對網(wǎng)上那些瑰麗的文字心生嫉妒，而之前我是懷著無限敬仰的心，情去崇拜。甚至竟和別人探討柔柔和小米在一起是出于愛還是其他目的，之前對此我深信不疑。

小米翻看我舊時照片，說那英俊的男生就是任小飛吧。我說每一個女孩兒真的都是天使嗎?為了那個她愛的人放棄了整個天堂。小米說你讓我想起以前的女朋友。他說這話時，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想到“世界上最遠(yuǎn)的距離”這句話。

我知道那個長相可愛的小女生是小米至今仍念念不忘的人。如果說我不忍心和柔柔爭，又有什么砝碼去贏一個讓他一輩子心生愧疚的人呢?是啊，得到的總不及渴望的那樣美好，渴望的又總不及失去的那樣刻骨銘心。

許許說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可以和任小飛在一起，你愿不愿意。我說沒有這種可能。如果有呢?怎么可能?過了這么久，你告訴我怎么可能?

許許說你就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嗎?我說想，不過永遠(yuǎn)都不可能。許許打斷我說，你先別管可不可能，我只問你如果有一天他回來找你說想和你一起，你要不要考慮和他一起。我毫不猶豫地說不用考慮，我會。

我想如果同樣的問題放在小米身上，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不口我一樣?？晌覀冇肋h(yuǎn)都沒有這種可能。永遠(yuǎn)。

柔柔用撲克牌給我算命。我指著撲克的背面說，這個是任小飛，這個是原野，這個是送東西給我的人，最后這個保密。

柔柔逼問我最后一個人是誰，為什么你最喜歡、最想嫁卻又只能做一輩子朋友的人是他?噢，這些個問題以前算的時候可都是任小飛啊!是啊，為什么是他?最喜歡的人，想嫁的人，卻又只能做一輩子的朋友。朋友。一輩子。

小米。

柔柔走后，小米說月月你來給我算吧。這個是柔柔，這個是高中時的女朋友，這個你知道就是被傷害的那個人，最后一個，唉，不可能的。

小米問我，如果時光能夠倒轉(zhuǎn)，可以回頭，你會不會后悔。我說你一定會不讓自己再做錯事是不是。對。我說就算再來一次我也不重新選擇了，就這樣了，這樣吧。

其實，很多時候不是不后悔，是沒有悔讓你后。所以，我只能選擇不后悔。

七

過了十一月中旬，天氣已經(jīng)很)令了。我開始呆在屋子里不出去。我還是會在每個周五的晚上見到柔柔。有時一周兩次，柔柔生病或他們爭吵。為了小米以前的女朋友和買房子的事。

我會在晚上收到不同人的短信和電話，有時回復(fù)有時直接刪掉或關(guān)機。某個晚上，會在網(wǎng)上氣急敗壞，然后罵人。偶爾，會和小米說我希望下雪。小米知道我想堆個雪人，在冬天的時候。

許許整晚關(guān)掉手機，上班不得不戴上口罩，和男朋友吵架嘴角腫得見不得人。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靜靜陪她不出聲。

我又開始想象魚在水里流淚的樣子。

耳朵已經(jīng)開始慢慢好起來，結(jié)出了薄薄的一層皮兒，看起來不那么血肉模糊了。手上的淤青也看不清楚了。我開始去找新的房子，準(zhǔn)備搬出去。

不用一個星期我就找好了房子，雖然冬天房子不好找，但我急于搬出去，房子無所謂好壞。正好我的東西也不多，所以很容易就可以搬走。我走之后，還會有人搬進來。同樣是交錢住房，哪里都一樣。

小米說怎么住得好好的，忽然間要搬走。我齜牙咧嘴地說沒什么，不喜歡天天看你們上演愛情三級片，卿卿我我的樣子，我在這兒礙手礙腳的。我也找個男人同居去，你總不希望我變成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吧!做人要厚道啊!有點兒同情青心好不好?小米就伸過手來捏我的鼻子。

那時，許許已和男朋友和好，柔柔終于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不再千口小米三天兩頭地吵，雖然小米還留著以前女朋友的筆記和信物，偶爾感慨過去的輕狂歲月?？蛇@些又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又會牙口誰有關(guān)系呢?

某個夜里，我夢見自己住在一座玻璃城里，隔著那些寬大透明的玻璃看到小米。小米試圖和我擁抱，卻只能貼著冰冷的玻璃把額頭抵在我胸前。順著玻璃有兩行淚滑了下來。

我用唇語慢慢對小米說：世界上最遠(yuǎn)的距離不是你我相隔多遠(yuǎn)，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