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西風光秀麗、人情質(zhì)樸的邊城小鎮(zhèn)，生活著靠擺渡為生的祖孫二人。外公年逾七十，仍很健壯，孫女翠翠十五歲，情竇初開。故事就在翠翠朦朧的愛情中開始了……在這里，沒有虛偽，沒有塵雜，沒有喧囂，有的只是澄澈、明凈、真實。走進《邊城》，我感動于它的美麗。

一、細節(jié)化的景物與純美的意境

景是人物所在的環(huán)境，是人物的外化、人物的一部分，景即人?！哆叧恰啡墓?1章，課文選出其中的第13至15章。文章集中描寫了翠翠朦朦朧朧的愛情和由此而引起的淡淡的凄涼。在文中，美景與人物的心境密切聯(lián)系。沈從文是寫景的圣手，在他的筆下，一草一木，一花一蟲，一枝一葉都關(guān)情。他在小說中始終營造一種氛圍、一種美的極致。這種環(huán)境描寫，不僅為我們展示了湘西邊陲特有的清新秀麗的自然風光，更重要的是烘托了人物的心理活動，使得小說人物的情感始終沉浸在富有詩情畫意的氛圍中?？梢哉f，這里就是一個“有聲有色、有景有情”的唯美世界。如文中：“天已快夜，別的雀子似乎都休息了，只杜鵑叫個不息。石頭泥土為白日曬了一整天，到這時節(jié)各放散出一種熱氣。空氣中有泥土氣味、有草木氣味、還有各種甲蟲類氣味。翠翠看著天上的紅云，聽著渡口飄來生意人雜亂的聲音，心中有些兒薄薄的凄涼?！?/p>

這段文字對聲音、氣味的描寫可謂細致入微。各種景物隨著人物感情世界的波動而自然展開?；煦绲哪嗤翚馕丁⑶逍碌牟菽練馕?、莫名的甲蟲氣味混合成熱烈的氣息，吹拂而來；鳥聲、人聲、河水聲交錯混雜，活潑熱烈。所有這些景物被作者賦予了靈氣和活力，顯示了一派生機勃勃的場景。只是翠翠纖細的心卻被外界的喧鬧反襯得更加落寞、躁動，由于內(nèi)心的靜，才愈發(fā)敏銳地捕捉到外界自然的氣息和聲響。翠翠內(nèi)心驛動的情思如何能像萬物那樣熱烈地勃發(fā)呢?溫柔的黃昏，可愛的少女合成了一幅美麗的剪影。試問，有哪一位詩人能寫出這少女幽思的美麗呢?

又如：“月光如銀子，無處不可照及，山上竹篁在月光下變成一片黑色。身邊草叢中蟲聲繁密如落雨。間或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忽然會有一只草鶯：‘噦噦噦噓囀著它的喉嚨，不久之間，這小鳥兒又好像明白這是半夜，不應(yīng)當那么鬧，便仍然閉著那小小眼兒安睡了?！?/p>

這段景物描寫中綜合運用了色彩、聲音、線條等表現(xiàn)手法創(chuàng)設(shè)了唯美的意境。月光是潔白的，竹篁是淡黑色的，草叢是更深的黑色，這是國畫中渲染的層次美。月光是靜謐的，山林竹篁問的蟲鳴是喧鬧的，草鶯的叫聲是婉轉(zhuǎn)的，這是動靜結(jié)合的映襯美。月光、竹篁、溪面浮著的一層薄薄的白霧是面的鋪張，蟲子、夜鶯是點的描畫，這是點面結(jié)合的整體美。這樣的環(huán)境描寫，營造了一個明麗純凈、唯美透澈的童話世界，為翠翠傾聽爺爺講述有關(guān)母親的故事渲染了靜謐安詳?shù)姆諊?。翠翠母親為愛殉情的故事，在這種氛圍的浸潤中，更顯得熱烈、執(zhí)著與浪漫。同時，這樣的環(huán)境描寫也為翠翠夢見虎耳草，追尋朦朧的愛情創(chuàng)設(shè)了詩情畫意般的意境。

二、本真的人物和淳厚自然的人情美

小說節(jié)選部分主要描寫了湘西邊城相依為命的祖孫兩人，展示了普通生活中普通人的愛，表現(xiàn)了作者理想中淳厚自然的人性美、人情美。首先，小說人物有著真實的人性美，這里以翠翠為代表。翠翠是一個美麗、可愛的邊城少女，她天真、純潔而又纖弱、孤單。這個人物身上有著令人心動的美麗。課文集中表現(xiàn)了翠翠對祖父深切的愛和對愛情朦朧的向往。和爺爺相依為命的日子里，翠翠幫著爺爺拉船，同爺爺撒嬌，傍在爺爺身邊，聽爺爺述說故事、吹曲子、唱歌，快樂而單純。但是，這時的翠翠已是13歲的少女，朦朧的愛情已開始萌動，她的心事開始復(fù)雜。她“看著天上的紅云，聽著渡口飄來生意人雜亂的聲音，心中有些兒薄薄的凄涼”，這種內(nèi)心的躁動不安，讓她感到“這日子成為痛苦的東西了”。儺送的情歌讓翠翠的夢境變得“頂美頂甜”，媽媽凄美的愛情故事更是讓她心馳神往。這一切的情感，讓翠翠的心變得敏感、不定，又帶有些許的期待。“心里卻當真愿意聽一個人來唱歌”，“她似乎為了等著這樣的歌聲，沉默了許久”。翠翠人生經(jīng)歷中的感情體驗、行為心理，真實展示了一個少女微妙的內(nèi)心世界——純潔而多情，朦朧又熱烈，給人以美的感受。

湘西的世界是一個超然世外的所在。這里的人們不講等級，不談功利，人與人之間真誠相待、相互友愛，充滿了古樸、淳厚的人性美和人情美。課文中凸顯了這種美。天保兄弟同時愛上了翠翠，兩人決定用“以歌求婚”的方式來表達愛慕之情。老二儺送的歌聲是那么美妙，翠翠在夢中隨著歌聲“輕輕地在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fù)飛竄過對山懸崖半腰”去摘了一大把虎耳草。翠翠的心兒也隨著歌聲飄走了。老二的歌聲讓天保老大明白了一切，“大老伴著弟弟回家時，就決定了同茶峒地方離開，好忘卻了一切”。面對同一份戀情，天保兄弟間所表現(xiàn)出來的誠摯的手足情讓人感動。在他們身上，閃耀著成人之美，甘于犧牲自我的人性美。

文中翠翠和外公之間的祖孫情為人類“愛”字作了恰如其分的說明。翠翠是由爺爺撫養(yǎng)長大的，對相依為命的爺爺，她充滿強烈的依戀?！盃敔?，為什么不上來?我要你!”這是翠翠的心聲。撐渡船的爺爺勤勞、善良、純樸，外孫女翠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寄托著他所有的親情?！盃敔敚悴豢鞓穯?生我的氣了嗎?”“我不生你的氣。你在我身邊，我很快樂?！薄拔胰f一跑了呢?”“你不會離開爺爺?shù)??！薄叭f一有這種事，爺爺你怎么樣?”“萬一有這種事，我就駕了這只渡船去找你。”祖孫二人間的情感是那么濃郁真摯，這是毫不掩飾、毫不做作的人間至情至愛。

三、主題中隱含的缺憾美

沈從文在談及《邊城》時曾說：“我要表現(xiàn)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自然，作品中作者著力描寫湘西自然之明凈、狀寫湘西人的心靈之純凈，給我們展現(xiàn)了湘西令人心醉的風景美、人情美。但是，在閱讀的過程中，我始終不能忽略文中縈繞的那抹淡淡的憂傷。應(yīng)該說，《邊城》是一曲美麗而又憂傷的心靈戀歌。生命因為美麗而憂傷，因為憂傷愈發(fā)顯得美麗。

正如作者自己所說：由于自己所寫的人物是正直的、誠實的，他們“有些方面極其偉大，有些方面又極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極其美麗，有些方面又極其瑣碎”。所以為了“使其更有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實實的寫下去”。因而，作品中的一切美的形式，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它們都含有悲劇的色彩。景如此，人亦然。

課文中集中寫景的地方，所寫的都是夜景，并且都是溫柔而美麗的。但這些景物都是冷色調(diào)的，字里行間都透出一種淡淡的哀傷，較好地烘托了文章整體的氛圍。

此外，文中的人物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他們都很善良，但善良的本身卻含有悲劇的成分。他們的身上，籠罩著孤寂的色彩。翠翠是善良的，她愿為了爺爺犧牲自我。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她想離開，但她又不能像母親狠心地拋下祖父，畢竟祖父年事已高，她決意永遠陪著爺爺。但想到爺爺百年之后的孤獨，她茫然恐懼，內(nèi)心里交織的渺茫的愛情夢境和爺爺難舍的親情讓她感到孤寂。爺爺是善良的，但是這種善良卻讓人心酸。他對翠翠的慈愛中懷著隱憂，他暗中操心翠翠的婚事，企盼翠翠享受愛情的幸福，能有一個美麗的歸宿，但又心情復(fù)雜，擔憂這一切不能實現(xiàn)。內(nèi)心里，他也是孤寂的。

聯(lián)系整部小說的結(jié)尾，這種缺憾的美一直存在?！斑@個人也許明天就會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回來”。我們感受到的是一種沖撞心靈的震撼。一切均在未知之中，人們并不能刻意地改變什么，只能讓時間來印證一切。但正是因為未知，才讓人充滿希望，讓人不斷追求，讓人痛并快樂著。從更深意義上來說，世間任何的完美都是不存在的。人生，因為存在缺憾才顯得更加真實，更加美麗。藝術(shù)，同樣因為有了缺憾才擁有了永恒的美感。

(范曉燕，淮北煤炭師范學(xué)院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