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雨
這個后臺,不是那個后臺。
這個后臺,是戲臺的后臺,是在鄉(xiāng)村演出時那個簡樸的后臺。
農(nóng)村本是沒有什么文化生活的,特別是在我的老家。唯一的文化生活就是誰家有老人去世,從遙遠(yuǎn)的縣城叫來的一場大戲。
光是搭臺就已經(jīng)風(fēng)光十足了,主家好煙好茶地伺候著干力氣活的人。臺子一定得搭在光鮮一點的地方,十里八村的人來了,不用打聽,就得一眼看見你的戲臺子,這些東西約定俗成,竟成了一種鄉(xiāng)俗。
我作為陜西人,其實是看不懂秦腔的,有時候在眾人面前說起,總少不了招來一通打擊挖苦。這響徹八百里的秦腔,竟然教化不了一個土生土長的陜西愣娃。但是,的確是聽不懂,我的鄉(xiāng)音在這個區(qū)間真成了我的盲區(qū)。
言歸正傳,我說后臺的關(guān)系。
秦腔成了我的瘊子,不敢割,但也不敢留。
其實,我小時候?qū)η厍皇呛苤缘摹U娴摹?/p>
十里八村,有戲的時候,我其實是沒有落過的。
熱鬧當(dāng)然是要湊的,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來自于對表演的熱愛。戲臺上長袖當(dāng)舞、美女才子、王朝馬漢、相夫教子,不著迷都不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這么輕易地就信了。直到有一天,我走進(jìn)后臺。
繞過帷布繚繞的幔簾,我十分詫異從臺上下去的人去了哪里?也許后面的世界才是我要知道的世界。我擠過喧囂的人群,費(fèi)勁地鉆過一扇沒有窗欞的窗戶,我竟然走到后臺了……
果然是另外一番景象。紅臉的關(guān)公悠閑地沏了一杯茶,晃晃悠悠地哼著小曲,脫了一只靴的赤腳毫無禁忌地搭在一把破椅的靠背上。多情的漢獻(xiàn)帝給苦命的王寶釧輕輕地拭著快要破壞粉妝的汗水。那個劈山救母的小沉香,不知道為了什么在和一個面目黝黑的漢子爭執(zhí)著,一副要打人的樣子。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在角落露出一個腦袋的我,也不可能有人會來呵斥一個孩子怎么會跑到這里來,大家都在忙屬于自己的事情。
然而,我畢竟是被欺騙了。
我覺得,應(yīng)該發(fā)怒的是我,我戲里戲外的人生都沒有了。
從此,我再也不去看戲了。時至今日,我都覺得自己有點兒單純得可笑了,本來戲里和戲外都是一樣的天地,一樣的表達(dá)。我總有點兒受騙的感覺,我少年時最簡單的理想受到了凌辱。
像我這樣的愣娃其實是很多的,就像當(dāng)年魯迅筆下的迅兒,看社戲的過程其實就是冒險偷豆莢的過程。社戲帶來的歡娛遠(yuǎn)不如一捧從“我家”里偷來的豆粒的清香,很快就忘記了。
然而,受騙帶來的痛楚卻一輩子都會留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