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虎三

1659年，英國人在西半球發(fā)現(xiàn)了天然氣，從1790年開始，煤氣便普遍成為歐洲街道和房屋照明的主要燃料，而此時，最先發(fā)現(xiàn)、利用并燃燒了上千年的邛崍火井鎮(zhèn)，那眾多古老火井中的天然氣，幾乎很少使用了。

唐高祖武德初年的初春，當益州成都人袁天綱鞍馬勞困，風塵仆仆手執(zhí)蜀道使詹俊派發(fā)的赤牒到邛州赴任火井縣令時，這位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數(shù)學家、星相家，其功于算計的大腦，也許并不知道自己這個小小的官職，對于中國歷史將意味著什么。就像正午太陽的光臂永遠無法捉摸到若干個時辰后月亮皎潔的光芒一樣，此時號稱中國歷史上“相術(shù)第一人”的袁大師，這個以其舉世聞名的《推背圖》預言了歷史的興衰更替、朝代起落沉浮的智者，因其對經(jīng)濟和地質(zhì)學問題幾乎一竅不通，他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管轄的這個小縣，那些如幽靈般無聲無息從地底深處噴涌而出的，被當?shù)厝朔Q為“神火”(也稱“鬼火”)的能熊熊燃燒的“氣體”，對于人類文明的進程意味著什么。

貞觀前后的三個瞬間

在衙門中，袁大師終日深鉆精典，占卜打卦，一墻之外，熱鬧的商賈集市幾乎把這個川西山地中的小鎮(zhèn)，變成了一座繁庶的城邑：湖廣以及成都周邊地區(qū)的商人，來自高原衣身大襟腰掛利刀的小販，在鎮(zhèn)上進進出出，酒、茶葉、絲綢以及用“鬼火”燒煮出的鹽巴，成為了小鎮(zhèn)久負盛名的交易商品。

把歷史的書卷倒翻過去，隋煬帝大業(yè)12年，火井鎮(zhèn)就升級成為火井縣，100多年過了，火井縣第一任縣令的烏紗帽，才第一次找到了“主”。放浪造次，左右樹敵，民怨鼎沸，這一切，決不應是一位占卜大師的日常所為。在火井縣令一職上，袁天綱左右逢源，用陰陽八卦之術(shù)，把一切的政務全打成了太極拳中招招渾圓的拳法：圓圓滿滿，無功無過。這一切平穩(wěn)得來讓人匪夷所思，以至今天，無論是民間傳說還是史籍上，這第一任火井縣令具體的政績，幾乎無跡可尋，但他四處為人預言吉兇禍福的趣事，反倒留傳下來了不少。

10多年后，貞觀初年，一位并不太為人們所熟知的詩人鄭世翼，策馬路過火井鎮(zhèn)，這位在明代楊臣錚、蕭良友合著的《龍文鞭影》中被自描為“常以詩文自負，亦輕佻忤物”的揚州參軍，在邛州北十里童家橋，賦詩一首——《過嚴君平古井》：“嚴平本高尚，遠蹈古人風。賣卜成都市，流名大漢中。舊井改人世，寒泉久不通。年多既罷汲，無禽乃遂空。如何屬秋氣，唯見落雙桐?！睒祟}“過”而非“吊”，自負顯得確有點過了。但詩中“舊井改人世，寒泉久不通。年多既罷汲，無禽乃遂空”四句，凄涼的心境卻似乎完全與涼秋落葉相扣了。

時光又匆忙向前邁了幾小步，安史之亂后，偏安四川的李隆基，曾經(jīng)的一代天子，因驕奢淫逸，縱晴聲色犬馬之卻差點國破家亡，此時，“播遷入蜀，遂失帝位”，人生悲涼得無以復加了。在《溫湯對雪》一詩中，他嘆曰：“北風吹同云，同云飛白雪。白雪乍回散，同云何慘烈。未見溫泉冰，寧知火井滅。表瑞良在茲，庶幾可怡悅。”寒雪勁風中，邛州火井鎮(zhèn)“火井”中的“神火”，在落難君王的眼中，似乎也變得若有若無起來了。而此時，昔日在長安他曾非常賞識，將之與西漢蜀人嚴君平并稱的能人袁天綱，早已先他神秘而逝了。

從袁天綱到鄭世翼再到李隆基，三位歷史人物與火井鎮(zhèn)的關(guān)系，恰好是從春入秋再進冬的順序，我們頭頂上的蒼穹，冥冥中仿佛用這三位歷史人物前后相距不足百年的人生小片斷，完美注解出了一個千年古鎮(zhèn)——“火井鎮(zhèn)”。

古鎮(zhèn)天堂與世界第一井

2006年7月，我站在了邛崍市火井鎮(zhèn)河北街的尾端，一幢當?shù)厝朔Q為叫“海屋”的高大的老宅院前，這就是火井鎮(zhèn)上乃至整個邛崍西路，上世紀中葉聞名遐邇的最富麗堂皇的豪宅。幾位兒童拿著當?shù)厮追Q的“火并發(fā)餑餑”——種由大米、糯米混雜蒸制而成的白糕，從我身旁一閃而過，消失在古街的深處。

火井鎮(zhèn)，這座新老參半的場鎮(zhèn)，文井江的支流鹽井溪，清澈見底的流水如同一條界河將新、老城鎮(zhèn)截然分開。新鎮(zhèn)，即河南街，在去夫臺山的大路兩側(cè)，雖街道寬闊房屋齊整，卻空洞呆板，毫無市井氣象；而我身處的老鎮(zhèn)，小街舊屋，鎮(zhèn)民毗鄰而居，吊樓下臨江河，上面街而市，處處彌散著一種古香古色的寧靜氣息。

據(jù)陪同人員介紹，火井鎮(zhèn)是四川十大古鎮(zhèn)之一，因古鎮(zhèn)舊時風貌保存較為完好，河南街41號、始建于清代的火井政府大院等古建筑已被當?shù)卣畬嵤┝藪炫票Ｗo。

對于那些絡(luò)繹不絕、熙熙攘攘到火井鎮(zhèn)旅游或攝影的人們而言，這個小鎮(zhèn)今日的輝煌就是眼前這些保存尚好的清代、民國古建筑了，在他們的腦海中，小鎮(zhèn)古樸而寧靜的日常生活，構(gòu)筑起了它全部的魂魄與靈氣。但歷史的真相卻遠非如此，時光如若倒流兩千年，我腳下這個在國內(nèi)攝影圈中早大名鼎鼎的“古鎮(zhèn)天堂”，那時，可能還只是一處雜草叢生的荒蠻山地，而向西離此地1公里遠的某個地方，才應該是今日火井鎮(zhèn)真真切切的前身。

經(jīng)過1公里的行程后，我來到了小鎮(zhèn)已恨現(xiàn)的現(xiàn)存最早的火井遺址。那是一眼古井，井臺高約半米，由灰黑色的漢磚壘砌而成，磚壁的棱形圖案清晰如昔。古井內(nèi)徑1米，井口呈六角形，俯身下看，井中猶有一汪清水照見人影。井旁，一座紅砂石打造的石碑巍然矗立，碑高6米，頂端雕塑為一團升騰的烈焰。碑的正面，對著大路，遠遠可見“漢代古火井”五個大字；側(cè)面則題有“世界第一井”五個大字。另有鐫刻小字，記錄著火井自漢以來歷代有關(guān)的史實。

這便是漢代臨邛古火井的遺址，也就是今日“火井鎮(zhèn)”鎮(zhèn)名的源出處，在漢代，人們統(tǒng)一將天然氣井稱為“火井”，邛崍市火井鎮(zhèn)也因此得名。在當?shù)厝说膫髡f中，古時候，這里原是一片荒灘，有人發(fā)現(xiàn)地下有鹽水浸出，便就地挖井熬鹽。挖井越深，出鹽越多，于是眾人效仿，先后一共挖了六口井，呈六角形排列，統(tǒng)稱“六角井”。一日深夜，電閃雷鳴，一道霹靂砸下來，最深的一口井中突然呼喇喇竄出火焰，騰高數(shù)丈，民間敬為“神火”，最初的火井出現(xiàn)了。

時光變遷中的火井古鎮(zhèn)

我們今天能見到古人關(guān)于火井最早的記錄之一，也許源于西漢才子揚雄的《蜀王本紀》：“臨邛火井深六十余丈”；而最早的差強人意的解決辦法，卻源于西晉左思《蜀都賦》。其賦中曰：“火井沉熒于幽泉，高焰飛煽于天垂?！睍x代劉逵在《蜀都賦注》旁注：“欲出其火，先以家火投之，須臾焰出，以竹筒盛之，其火無灰。井有水火，取井火煮水，一斛得鹽五斗；家火煮之，則鹽減。邛州南設(shè)有火井巡檢司。蓬溪者，地洼若池，以火引之，有聲隱隱出地中，少頃炎熾。夏月積雨停水，則焰生水上，水為之沸而寒如故。秋冬水涸，則土上有焰，觀者至焚衣裙。”

在今天的邛崍市火井鎮(zhèn)，我看到了遺失在這里的一些石碑、斷壁，上面斷斷續(xù)續(xù)記載著有關(guān)火井鎮(zhèn)的歷史：北周時期(557—581年)，在取火井煮鹽的天罡祠側(cè)設(shè)置了火井鎮(zhèn)。隋煬帝大業(yè)十二年(616年)，火

井鎮(zhèn)升置為火井縣，直到元朝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終。整整668年的時間里，這里一直是縣級行政單位。無論是作為鎮(zhèn)還是作為縣，抑或以前的非行政稱謂，火井至今沒有更改過名稱。

在火井鎮(zhèn)專事煮鹽的油榨鄉(xiāng)，我們找到了村民熊福安，他家房后田地中，依然可見埋藏于地的古代陶制的天然氣輸送管道。管道口徑為12厘米，壁厚為1厘米。據(jù)熊福安回憶，除此之外，當?shù)毓糯糜谳斔吞烊粴夂望}水的方式還有竹筒和用石頭打制出來的火槽子等。在油榨鄉(xiāng)天綱祠附近，人們曾經(jīng)在多處發(fā)現(xiàn)過石制管道，每節(jié)長0．43米，厚O．11米，上寬下窄，兩頭鑿空如水槽，槽寬0．1米，深0．06米。在發(fā)掘地，同時還發(fā)現(xiàn)了不少石板，石槽即覆蓋其上，并相互連接成一根管道，這就是當?shù)厝送ǚQ的“火槽子”。有關(guān)專家根據(jù)地貌、碑文記載、口碑介紹、實地測量，以及對管道的研究分析，認為“火槽子是古時輸送天然氣的管道”，而鹽井(黃鹽溪)四周300平方米的范圍為古代鹽場，距封家宅25米之河岸為漢代的火井遺址。

在鹽井溪邊，有一座小山崗，當?shù)厝藢⒅鼮椤芭P龍崗”，并曾在山上建過一座八角廟，專門供奉孔明神像。據(jù)老人們回憶：逢年過節(jié)，人們便在神像前燃點孔明燈。而這孔明燈，據(jù)說就是當年諸葛亮巡視此地時，照明用的八角燈籠。這段長久保存于民間的傳說，記錄了—段諸葛亮與火井有關(guān)的趣事。

相傳，古時候的火井一帶有火從地下冒出來，當?shù)厝私兴吧窕稹?。三國時候，劉備當了蜀漢的皇帝，坐鎮(zhèn)成都，封諸葛亮為丞徊。有一回，諸葛亮帶著一些官員到火井地方看“神火”。他見地下冒出來的火微弱得很，好像快要熄滅。又到了鹽井溪去看鹽井，只見老百姓正架起柴火熬渾濁的鹽水，費了許多柴火，也熬不開?？酌鏖L嘆一聲走了。晚上，諸葛亮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半夜，他起床來到火井旁邊，手舉鵝毛扇對著井口扇了七七四十九下。真奇怪，那原來快要熄了的神火，瞬間轉(zhuǎn)為熊熊大火了。次日黎明，許多人跑到他那里說：“丞相爺，快去觀看火井里的‘神火燃得好大呀廠諸葛亮同人們一起去看“神火”。果然，煙焰漫天，火勢很猛。他忙叫大家上山砍來幾根大如碗口的斑竹，打通竹節(jié)，一根一根地接起來，成為一根長長的管子，一頭塞入火井，一頭用蓋子封起來?！吧窕稹标P(guān)起來了。諸葛亮又安排鄉(xiāng)民在隔火并不遠處砌灶安鍋，裝滿鹽水，然后把竹筒口對著鍋底，揭開筒蓋，“神火”便呼嘯而出，一霎時，鍋里鹽水就沸騰起來了。遠近鄉(xiāng)民成群結(jié)隊，來看稀奇?；鹁車思叶及选吧窕稹币齺頍垺⒅蟛?。全球最早的天然氣輸送管道就這樣建成了。

諸葛亮死后，當?shù)厝罕姼械絺?，便在附近的臥龍崗上修了一座八角燈樓，里面供奉他的神像。逢年過節(jié)，人們還在像點孔明燈。在火井鎮(zhèn)至今，照明用的燈籠，人們還敬稱為“孔明燈”。

對于這段神乎其神的傳說，西晉張華《博物志》考據(jù)道：“諸葛亮往視之，后火轉(zhuǎn)旺。南北朝劉宋的劉敬叔也在《異苑》中寫道：“蜀郡臨邛有火井，漢室之隆，則炎赫彌熾暨桓靈之際，火熱漸微，諸葛亮一瞰而更盛?！痹谥T葛亮生活的時代，三國鼎立中，蜀國薄力弱，“事必躬親”的諸葛亮為了擴大食鹽生產(chǎn)，供應軍需民食，親自到邛崍視察火井，應該也算順理成章的事晴。但他就用羽毛扇扇了幾下或“一瞰”，火井漸微曲火苗便熾熱盛大了起來，手段似乎也太玄了一點。不過，這可算是人們對諸葛亮熱愛乃至崇拜以后油然而生的—種“炒作”。不管怎樣，諸葛亮成功解決了邛崍古火井從漢桓帝、靈帝以來“火勢漸微”的老大難問題，確是不爭的事實。

火井鎮(zhèn)的天然氣與井鹽業(yè)，為當?shù)亟?jīng)濟帶來了空前的繁榮，其勢歷經(jīng)了唐、宋、元三個朝代，方顯衰落。到明代時，四川新都學者、著名文學家楊慎在《升庵外集》卷四中還云：“火井在蜀之臨邛，今嘉定、犍為有之。其泉皆油，熱之燃，人取為燈燭。正德中方出，古人博物亦未及此也。積陽陰之氣所生，固非怪異。”文中完全肯定了臨邛火井的始祖地位。而此時，火井鎮(zhèn)上火井中的“火”，似乎已快煙飛氣滅下。”

歷史總是充滿了驚人的巧合與某些神秘的關(guān)聯(lián)，據(jù)《異苑》一書記載，公元258年的火井：“至景耀元年，人以燭投，即滅。”其年蜀國即被魏國吞并；659年，英國人在西半球發(fā)現(xiàn)了天然氣，從1790年開始，躁氣便普遍成為歐洲街道和房屋照明的主要燃料，而此時，最先發(fā)現(xiàn)、利用并燃燒了上千年的，邛崍眾多古老火井中的天然氣，幾乎很少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