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法國高中聯(lián)考有這樣一個哲學試題:意識的覺醒,是不是都意味著人的解放?
我們可以肯定,有些意識的覺醒將意味著人的解放。比如,在過去,奴隸一直被奴隸主欺騙——我當奴隸主,你當奴隸,這是上天注定了的。于是,奴隸也就認為這是“命”,認了。而一旦他想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的“意識”也就覺醒了,知道他當奴隸根本不是“天意”,而是奴隸主灌輸給他的欺騙論調。這樣,原來的那個把人分成奴隸主和奴隸的社會結構就再也沒有合法性了,這就是“解放”的開始。
看看,“意識”的威力何其巨大,它一旦變成大家認同的觀念,就可以保證一個社會結構的穩(wěn)定。而一旦它的虛假性被看穿,這個社會結構也就風雨飄搖了。
人是很難不被觀念控制的,而且不會想到這些觀念有毒。在今天,我們也不覺得很多觀念有問題。比如,我們經常聽到“適者生存”、“優(yōu)勝劣汰”這樣振振有詞的話。而所有這些,人們都認為它們是合理的。哪怕有人弱弱地這樣質疑:“為什么不適者就沒有權利生存呢?”“為什么弱者就活該被淘汰出局呢?”——也會遭到人們的嘲笑。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達爾文在《物種起源》這本影響巨大的書里說過的。此前,控制了歐洲的宗教一直認為世界上的所有物種都是上帝造的,但達爾文的研究卻揭示,物種根本就是進化的結果,人也是低等動物進化來的,沒有什么上帝創(chuàng)造萬物這回事。
盡管達爾文已經明確說過,他的理論只是一種生物學理論,不是社會理論,有些人還是要把它演繹到人類社會。這樣,所謂的“自然規(guī)律”,就不僅僅可以作用于自然界,也可以用來作用于人類社會了。從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不僅在自然界是合理的,在人類社會也合理。不僅自然界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人類社會同樣也是這么一個“叢林”,它們都天然地受到“叢林法則”的支配。于是,人就不再是人,而是被馴化成了狼。人類社會成了一個虎狼世界。
“社會達爾文主義”流行的時候,恰值西方資本主義自由競爭時期與壟斷資本主義時期。資本家對工人的殘酷剝削、社會不平等、殖民者對殖民地人民的屠殺終于找到很硬的理論依據(jù)了。既然在“自然規(guī)律”下,只有“適者”才能生存,你被壓迫,你被屠殺怪誰呢,誰叫你是弱者?既然物種是由低級向高級進化的,“優(yōu)勝劣汰”,那么,淘汰掉你們這些劣等種族,完全是老天的意志,你們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這種荒謬的理論發(fā)展到極端就是德國納粹的種族屠殺。希特勒就認為,德意志民族這樣的“高等種族”就應該統(tǒng)治世界,猶太人等“劣等民族”就活該被滅絕,因為這是“自然規(guī)律”下的“生存競爭”。“社會達爾文主義”到了這個地步,已經臭名昭著。
那么,這個理論的荒謬之處在哪?它是如何把人馴化成狼的?其實它的花招非常簡單,就是運用了荒唐的類比!這種類比無視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不同,把一個在某一范疇有效的理論,運用到了它沒有解釋能力與規(guī)范權力的另一個范疇。
達爾文主義認為,各個生物有機體與物種,總是在自然界中進行生存競爭,不適應者只會被淘汰。于是,“社會達爾文主義”得到了啟發(fā):人類社會的個體之間,各個民族、國家之間,不也可以類比于自然界中的生物有機體和物種嗎?那么,人類社會的個體、民族、國家間的競爭,又和自然界的生存競爭有何不同呢?而既然“弱肉強食”在自然界中是一條合理的法則,那么在人類社會它為什么不是呢?你無法譴責狼吃羊,那么你又憑什么去譴責強者吃掉弱者呢?
從達爾文主義到“社會達爾文主義”,它的推理完全是依靠類比。但這種類比完全錯誤。首先,人與自然界中的物種根本不同,人有道德意識,有友愛心與同情心,而自然界中的物種只是盲目地受到本能的驅動,因此,根本不能拿人來與自然界中的物種進行類比,因為人并不是狼。其次,人類社會與自然界不同,它是一個“文明世界”,不是受制于各種盲目而必然的規(guī)律的支配,而是受制于人類活動的意志,因此,“社會達爾文主義”在邏輯上根本無法成立。
在這種意義上,就算人類社會是一個虎狼世界,它也絕不是受“自然規(guī)律”的支配,而是受到了“社會達爾文主義”等觀念的毒害。正是基于這點,二戰(zhàn)后,世界開始了清算“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浪潮。只不過,這是相當艱難的。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