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老師總是對我們說:要向優(yōu)秀的同學學習。
那時候我是個很乖的小女孩,非常聽老師的話。老師贊賞王剛同學,說他不僅學習好,還守紀律,放學后還去學英語,我就也認真學習、守紀律、也讓我媽帶我去學英語?,F(xiàn)在回想起來,老師的教育方式無可厚非,在孩子們還沒有判斷力的時候,讓他們向優(yōu)秀的人學習,這當然沒錯。
但是那個時候我并不覺得快樂。學習、守紀律、學英語,這都是讓一個小孩感覺很壓抑但必須去忍耐的事。那個時候我沒有讀過薩岡,我不知道在茫茫人海里,人生是可以有不同的樣式的,我只知道王剛的人生是筆直坐在前排座位,聽老師講課。有很多時候,他的背影本身就意味著一種警示,我們都被威懾了——王剛那么認真,你們怎么好意思不跟著學?我也坐直了身子。老師說:有些植物的種子退化了,用另外的方式繁衍,比如香蕉。你們感興趣的話,今天放學讓家長給你們買香蕉,吃的時候觀察一下,或者你們誰下次帶來,我會告訴你們種子在哪里。
放學后,我讓我媽給我買香蕉,看到香蕉退化的種子變成了黑色的點點,是無關緊要的擺設,我想我已經(jīng)明白了,就把香蕉吃掉了,這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第二天又上課,班里的同學想必都和我一樣,把老師那個無關緊要的建議忘掉了,甚至老師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是,王剛帶來了香蕉。老師覺得這個認真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愛了,驚喜之余,猛烈地夸獎他,把所有贊揚的詞匯都用在他身上。王剛掩飾著得意——可是像他那樣一個聰明的人,怎么會不知道香蕉的種子在哪里呢?但他帶來了香蕉,他取悅了老師,自己得到再多一次的夸獎,他不嫌這油膩膩的夸獎太多,也許,受夸獎這件事也是有癮的,多一次,再多一次……是否就成了虛榮?
大概是從那天起,我忽然覺得王剛很別扭了。后來我慢慢地知道,有一種天生的生存技巧、出類拔萃于人群的手段、讓自己顯眼的方法,是確實像天賦一樣存在的。但并非每個人都能得到這樣的天賦。
聰明、積極、上進、務實、守紀律、講衛(wèi)生。在學校里,美德永遠屬于王剛這樣乖乖的學生,不論他們是否有瑕疵,都可以忽略不計。
薩岡說:作為一種理想,我打算過一種丑惡的、下流的生活。不知道當年的優(yōu)秀少年看到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句子,會不會拿手帕捂住鼻子,對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嗤之以鼻?經(jīng)過了少女時代,我已不再是王剛的擁躉了,想起他來,只是覺得他活得累。我開始喜歡薩岡,她的乖戾和特立獨行,她的隨性、真誠和自由,讓我羨慕。
想到這樣一個快要遺忘的男同學其實還是要費點力氣的,尤其是一些細節(jié)上——王剛每天都穿著他媽媽給他洗得干干凈凈的校衫來上學,坐下的時候,要撕一張作業(yè)紙,在座位上反復地擦拭,代表他的整潔。我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某個洗衣粉的廣告,小男孩被同學追問:為什么你每天都穿著新衣服上學?那小男孩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這種神情我曾常常在王剛的臉上見過,某段時間,我以為他代表“對”,“正確”,“沒錯”,“毋庸置疑”。但我現(xiàn)在已不再盲從。
植物傳播種子的方式有很多,我們可以選擇的人生也有很多。
香蕉的種子退化為細小的黑點,隱藏在了果肉中,我們見識了更多的人生后,找尋適合自己的那一種。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