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秋,在滿洲里開往大連的東方快車上坐著一位端莊的歐洲女子,她就是德國共產黨員烏爾蘇拉·漢布爾格。身旁那個高大魁梧的男子是她的丈夫羅爾夫。此刻,二人一起被上級派到中國執(zhí)行秘密任務。
這是一次漫長的旅程,從長春開始,沿著南滿鐵路,火車一共行駛了14天,他們才來到大連,再從那里乘船。到上海大約還有1000公里路程。
甫一抵達上海碼頭,漢布爾格就為十里洋場的狀況所震驚,一面是燈紅酒綠的都市奢華,一面是貧困饑餓的底層現實。在一個歐洲人的眼里,這種巨大的貧富反差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先期抵達的共產國際情報員瓦爾特,身著淺色麻布上衣站在碼頭上,軟木遮陽帽蓋著他那棕色頭發(fā),旁邊是他那時髦的太太,她手捧一把巨大花束表示歡迎和問候。雙方互相擁抱,親熱地交談,說笑著走向迎接他們的轎車。
漢布爾格暫時住在瓦爾特家里,家里的條件不錯,居室很大,這里還專派一名中國仆人接待他們,他戴著白色手套端來冰鎮(zhèn)飲料,顯得彬彬有禮。這一切使?jié)h布爾格感到和歐洲沒什么不同。
可到了晚上,他們居住的兩間臥室空氣悶熱。睡床的蚊帳上爬滿蚊子,使?jié)h布爾格難以入睡。就這樣,漢布爾格在陌生的國土上開始了第一個夜晚。
羅爾夫有一個體面的職位,他們常常被請去參加各種晚會,他們也必須回請人家。有一些女士來拜訪漢布爾格,并且期待著他們回訪;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漢布爾格厭惡這樣的世界,它與漢布爾格迄今為止的生活形成了鮮明對照。但漢布爾格并不反對這些活動,她明白,作為一個從事地下工作的共產黨人,體面舒適的資產階級生活是一層重要的保護色。
在等待中工作
周復一周,月復一月,漢布爾格在焦急地等待著上級的消息。
1930年秋,漢布爾格家對面的巨籟達路四成里12號的石庫門房子,被一個叫張沈川的人租借,很快門口掛上“福利電器公司”的招牌。這期間,來來往往的年輕人很多,漢布爾格憑著職業(yè)的敏感看出了這是一處秘密工作的地點。果然,幾天后,瓦爾特便找到漢布爾格,問她是否愿意幫中國同志做些事情,漢布爾格愉快地答應下來。
漢布爾格認識了中共特科無線電通訊聯絡科科長李強,由于他是唯一懂電訊知識的人,所以兩人交往多一些。經過一段時間了解,漢布爾格知道,原來“福利電器公司”是為中國蘇區(qū)和紅軍培訓報務人員的秘密基地。參加訓練班的20多名學員,分別是廣東、湖南、上海、河南等地黨組織選派來的。
漢布爾格用自己很少的一些電訊知識幫助他們編寫教材,傳授發(fā)報常識。漸漸地漢布爾格了解了他們的秘密,竟然發(fā)現這是中共的第一部電臺。
原來,1929年冬天,中共地下黨員李強、涂作潮在租住的英租界大西路福康里9號石庫門房里,成功地組裝了一部電臺。這部電臺雖然笨重,靈敏度不高,功率只有50瓦,但它昭示著中共歷史上的第一座秘密無線電臺誕生了!當時,首位在這個臺上負責報務工作的就是張沈川同志。周恩來聞此喜訊,立即指示顧順章組建特科無線電通訊聯絡科,由李強任科長。同時,他還親自為秘密電臺編制了第一本收發(fā)報密碼。
此后的幾個月,漢布爾格過得十分充實,不管怎樣,她又和同志們戰(zhàn)斗在一起了。不過,漢布爾格一直沒有放棄恢復與上級黨組織聯系的努力。恰好在這個時候,漢布爾格在遠洋國民電報公司找到一份半日制工作,老板叫普勞特。通過普勞特,漢布爾格結識了許多新聞記者,其中也有蘇聯塔斯社的代表。以資產階級女人的身份出現在自己的同志面前,令漢布爾格感到十分痛苦。
普勞特認識住在上海的美國女作家艾格尼斯·史沫特萊。漢布爾格早在德國就讀過史沫特萊的作品,很想結識她,普勞特知道漢布爾格的愿望以后,便在電話里把漢布爾格介紹給艾格尼斯。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就成為無話不談的親密朋友。
1930年12月17日上午,李強、沈侃夫、曾三、宋濂等人在漢布爾格家樓下討論制作變壓器問題,漢布爾格和張沈川照常在樓上上課。午飯后,宋濂回四成里取信紙,漢布爾格和李強、曾三等人坐著閑聊,忽然,宋濂慌慌張張地回來報告:“出事了!我們訓練班前樓的窗簾信號變了。”大家趕緊出去偵察,走到巨籟達路口,那個看弄堂的人已在等著,見到他們就說:“不要進去了,你們工廠20多人剛才已全部上了一輛警車被捉去了。”
漢布爾格和李強立即趕到張沈川的住所,把黨的文件全部銷毀,然后通知其他同志轉移住地。過了兩天,他們派人去四成里偵察,發(fā)現守候在那里的巡捕已經撤走,門上貼了封條。他們便揭下封條,把電器設備、小型發(fā)電機和其他物資裝上汽車運走了。
不久獲悉,被捕的學員中,麥建平、陳寶禮、張慶福和謝小康四位同志,因遭受敵人的嚴刑拷打和百般折磨,病重不治,先后在獄中犧牲了。
中國同志按上級的命令轉移了,漢布爾格又變成了孤雁。
與佐爾格相識
史沫特萊知道漢布爾格十分期望同黨組織取得聯系,急于過一種積極的、有用的日子,就主動提出,假如漢布爾格同意,她可以為漢布爾格尋找一個完全信得過的共產黨人。
這個人就是理查德·佐爾格。佐爾格第一次拜訪漢布爾格,是在1930年11月。她還住在瓦爾特家里。
初次會面時,漢布爾格還不知道佐爾格的名字。佐爾格說,他聽說漢布爾格愿意支援中國同志的工作,他覺得有必要提醒漢布爾格,在這個國家反動政府的統(tǒng)治下,即使給中國同志哪怕是最小的幫助,都可能會遇到極大的危險,他勸漢布爾格再好好考慮一下,現在拒絕還不晚。
漢布爾格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她以近乎生硬的態(tài)度作出肯定答復之后,佐爾格沉默了很久,然后開始探討在漢布爾格住宅里與中國同志接頭的可能性。漢布爾格的任務只是提供房間,并不參與談話。
此后不久,便開始了會面。這類會面在理查德·佐爾格領導下進行了兩年,直到1932年底。
結識佐爾格之后,漢布爾格順利接上了組織關系,不久接到共產國際的通知,漢布爾格可以參加佐爾格小組的工作。佐爾格很歡迎漢布爾格留在他的小組里,他覺得漢布爾格完全符合從事秘密工作的條件,她不僅是共產黨員,而且還是他的同胞。
瓦爾特的家和他的身份,對于地下工作是一種很好的掩護。但他們不可能經常在那里組織會面,因為瓦爾特的妻子經常在家里。佐爾格建議漢布爾格找一處自己的住宅。羅爾夫和漢布爾格本來也打算搬家,于是漢布爾格開始注意尋找新的定居點。他們在法租界,即法國管轄的城區(qū),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1931年4月初,他們遷入新居,霞飛路1464號(后改為1676號)。整個住宅區(qū)如同坐落在一座小花園里。從四面房間都能看見綠地。尤其重要的是,房子有兩個出口,通向兩條不同的大街。
佐爾格和他的同伴們每周在漢布爾格家聚會一個下午,有時中間還插入長長的休息。除佐爾格外,還來兩三個中國人,偶爾也有一兩個歐洲同志。會面是在二樓進行的。漢布爾格從未參與過這種談話,她的任務是擔任警戒,不讓同志們受到干擾。
經常來的那些中國同志,陸續(xù)地成了漢布爾格的語言教師,這樣他們就可以公開地來拜訪漢布爾格,他們的來訪對于地下工作來說,也不顯眼。
遷入新居后不久,佐爾格在一次會面時帶來一個巨大的旅行箱包,請漢布爾格代為保存。不久,又送來了第二個。里面裝的都是印刷和手寫的資料。漢布爾格把它們放在壁櫥里那個在夏天存放衣物的樟木箱子后面,有時同志們會面時會取出來使用。這些文件在漢布爾格家里存放了大約兩年半時間,就連她的丈夫羅爾夫也毫不知情。
然而,當佐爾格要求漢布爾格把一個生命處于危險之中的中國同志隱藏在家中時,她不得不把實情透露給羅爾夫,于是令人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羅爾夫反對這樣做,提出的理由很簡單:這對孩子和漢布爾格太危險了。漢布爾格警告羅爾夫,他的這種態(tài)度可能會導致一位同志喪失寶貴的生命,如果這件事情做不成,漢布爾格將永遠不會原諒他。羅爾夫最終還是同意了,但漢布爾格心里明白,他們的婚姻已不可能長期這樣維持下去了。
那位同志在漢布爾格家住了大約兩個星期。他一句英語都不會說,一旦樓下有客人,他便躺在樓上的床上,免得讓人聽見他的腳步聲。漢布爾格已不記得,是怎樣向保姆和廚師編造關于這位暫住客人的故事的了。不過,盡管他們缺乏共同語言,羅爾夫對這位客人的態(tài)度始終還是客氣、友善的。
動蕩歲月
1932年春,中共中央機關經歷了一場空前嚴峻的生死考驗。特科負責人顧順章的叛變,幾乎令中央機關被國民黨特務一網打盡,幸而身藏虎穴的中共情報員錢壯飛及時告警,才使中央轉危為安。中央軍委書記、中央組織部長并主管情報工作的周恩來率領部下撤離之后,沒有被顧順章的叛變所嚇倒,而是改變據點,機智地與特務鷹犬們展開了巧妙的周旋。周恩來首先是調整了特科的領導班子,委派陳云接任顧順章負責特科工作,由康生從旁輔佐。陳云兼一科指揮科科長,潘漢年任二科情報科科長,康生兼三科行動科科長。
不久,潘漢年來到佐爾格小組的住處通告了這一情況,同時又給他們安排了新的住處。漢布爾格后來回憶道,這一時期,除潘漢年外,化名趙容的康生也頻繁來到佐爾格這里。由于康生在蘇聯接受過政治保衛(wèi)的訓練,既懂業(yè)務又會俄語,常常和佐爾格閉門長談。
不過漢布爾格印象最深的,還是跟隨康生來的那個叫李士英的機靈小伙子。原來,康生兼任行動科科長后,特意打電報到北方局,將曾跟隨他工作過的李士英調回上海。行動科共有21人,下設三個組,李士英任第一組組長。
李士英以外來民工的身份在憶德里租借了一間石庫門單間,一開始跟隨陳云同志在法租界肇慶里的一家印刷店干活,陳云是賬房先生,李士英是小伙計,老板是一位姓李的商人,他是陳云的朋友,但不知他倆的地下黨身份。白天李士英是個干活唯唯諾諾、殷勤賣力、沉默寡言的小伙計,晚上他又搖身一變,成了大智大勇、神出鬼沒的特科戰(zhàn)士。因為李士英負責保護康生的安全,經常隨康生和共產國際的情報組織聯絡,一來二去,便和國際組織中擔任交通員的漢布爾格熟悉起來。漢布爾格生性開朗,又會些簡單的漢語,兩人常常在一起交換意見。
不久,中央特科根據形勢需要,決定以革命的名義,公開宣判王斌、曹清澄等5名投身國民黨特務機關并充當骨干的叛徒死刑。在報中央機關批準后,特科工作人員將判決書以傳單的形式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張貼、散發(fā),頓時引起敵特機關內部的強烈震動,被判處死刑者更是膽戰(zhàn)心驚,惶惶不可終日。
新組建的特科行動隊(紅隊)把第一個懲治目標定為王斌。此人叛變后不遺余力地為敵特賣力,頗得敵特頭目的賞識和重用,被任命為淞滬警備司令部督察員兼行動組組長。王斌熟悉諸多地下黨員,四處尋蹤,大肆抓捕,心狠手辣,血債累累,罪不可恕。對這樣一個對黨危害極大的特務鷹犬,不盡早鏟除,難以保障黨的安全,亦難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烈士。
鏟除王斌的任務最終落到了李士英小組的肩上。但李士英小組的成員誰都不認識王斌其人,甚至連一張照片也沒有。正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漢布爾格無意中解決了這個難題。
一天,漢布爾格到南京路一家著名的照相館去沖洗膠卷,偶然發(fā)現櫥窗內掛著一張上海警備司令部成員的集體照,她立刻敏感地意識到,身為國民黨警備司令部督察員的王斌一定在其中,便在照片前仔細尋找,但因她未見過王斌,一時難以辨認。她靈機一動,走進照相館,找到老板道:“我是法蘭克福報社的記者,正準備登一篇有關警備司令部的文章,想請老板添印放大幾張照片,價格從優(yōu),不知是否可以?”
唯利是圖的老板根本想不到對方會是紅色國際特工,爽快地答應道:“沒問題,什么時候要?”
漢布爾格說:“馬上能好,價格翻倍。”老板聽了滿臉堆笑,立刻入內請洗片人員加印放大了幾張照片。
李士英看到警備司令部的集體照后,連連夸獎漢布爾格機敏,立即找人指認王斌。經認識者指認,王斌就是站在后排左起第四個的壯實漢子。其人瓦刀臉,斜眼尖鼻,留著大背頭,長相頗有個性,易于記住,李士英請大家熟記王斌的體貌特征后,立刻準備行動。
他們一行四人先摸到王斌嵩山路附近的住處,在王家隔壁租了間相同的房子作為據點,晝夜觀察其行蹤。李士英小組一開始想從租借的房子直接翻墻而入,開槍擊斃王斌,但李士英又擔心被王的妻兒看見似乎不妥,于是改為在馬路上將其擊斃。
漢布爾格主動承擔了跟蹤王斌的任務。經過兩天偵查,漢布爾格終于摸清了王斌的行動規(guī)律。她馬上向李士英作了匯報:王斌每天早出晚歸,出沒無常。他沒什么愛好,唯一的愛好就是周末逛窯子。早晨7時多出門上班時,馬路上人來人往,難以下手,晚上下班回家,時早時晚,回來亦無規(guī)律,難以掌握,唯有中午回家吃飯午睡比較準時,且馬路上行人稀少,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李士英決定4月2日下午動手,干掉這個罪大惡極的猶大。
4月2日下午1時許,飯飽睡足的王斌頭發(fā)梳得油亮,身著西服,乘坐上自備的黑色黃包車外出了。當他途經維爾蒙路愛來路(今普安路桃源路)拐彎處時,等候已久的特科人員立即各就各位,按計劃行動。
靠在法國梧桐樹后,身著長衫、頭戴禮帽的李士英,見黑色黃包車奔馳而來,便果斷迎上去,毫不猶豫地對著黃包車里的對象開了幾槍,干凈利落地結束了叛徒罪惡的生命。
幾聲清脆的槍響,打破了住區(qū)的寧靜,當法國巡捕房的巡警聞聲趕來時,神出鬼沒的槍手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懲治王斌的行動在上海灘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第二天各大報紙以醒目的標題作了報道。特科的行動起到了敲山震虎、殺一儆百的作用。
第一個懲治目標干凈利索地解決后,李士英隨即又率員打擊了第二個目標曹清澄。曹清澄原在上??偣ぷ鳎炎兒笕螄顸h上海警察局督察員兼情報組長。此人對黨的危害也甚大,連他的妻子也承認:“老曹捉共產黨很兇的。”
計劃好任務后,漢布爾格同樣先找來了照片給李士英看,曹清澄長著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堂堂,不像叛徒壞蛋,倒像是個正面人物。李士英和手下的行動隊成員也對其進行了周密細致地跟蹤盯梢,同樣采取了先摸清其行動規(guī)律的辦法。
5月6日,正是個春光明媚的好天氣。拉斐路(今復興中路)兩邊的法國梧桐郁郁蔥蔥,遮天蔽日。臨街鐵柵欄里面那一幢幢乳黃色洋房漂亮氣派,花園里綠葉蔥蘢,姹紫嫣紅,偶爾有一朵紅花開出柵欄鬧春意,情調浪漫。
漢布爾格身著連衣裙,李士英一身長衫,率組員劉國寶、李澤才、袁立夫三人分頭前往拉斐路源順里41號曹清澄的住處附近守候伏擊。當時分工劉國寶、袁立夫在其門口監(jiān)視,并采取行動,李士英、李澤才在后掩護他們行動,漢布爾格和瓦爾特駕駛汽車接應。
一切安排妥當后,各就各位等待行動。守候至下午1時半左右,正巧一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從弄堂里出來送客,此人的身材和衣著頗似曹清澄,年輕的劉國寶誤以為是叛徒,當即上前開槍射擊,對方見來者拔槍欲射,頓時嚇得掉頭就逃,“砰砰”兩聲槍響,黑衣男子當場倒下。
弄堂里的人聽到槍響抱頭四散,亂成一片。槍聲引來了法國巡捕,劉國寶在撤離現場時被盯上,當他拼命跑至白爾路桂福里11號附近,剛將手槍扔入垃圾筒時,就被緊跟上來的巡捕抓獲。
李士英撤至茄勒路(今吉安路)、白爾路交匯處時,突然發(fā)現真正的曹清澄出現在眼前,此時李士英已聽到警哨聲,為了安全,他完全可以放棄行動。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當機立斷,果斷開槍,當場將曹清澄擊斃。
由于此次行動沒有按計劃行事,李士英拔腿沿白爾路跑走,使?jié)h布爾格無法及時接應。當李士英跑到白爾路與安納路叉路口,見四周無人,以為逃出了危險地帶,便放緩了腳步,不料卻被剛從嵩山巡捕房趕來的華人巡捕逮個正著,人槍俱獲,當即被押解至法國巡捕房警備處。
從另一路撤離的李澤才,被漢布爾格接走,在外躲了一夜,想想家里還有一些錢和衣服,次日清晨,便抱著僥幸心理悄悄溜回住所,結果被守候在暗處伏擊的偵探截獲。
李士英等三人被捕后,國民黨警特機構為進一步深挖中共地下黨員,迫不及待地致函上海第二法院,要求將李士英等人“提回訊究”。
當時,法捕房以發(fā)生地在法租界為由,拒絕引渡。將李士英等人關押在大自鳴鐘法捕房看守所(今金陵東路174號)。
筆者從有關材料中找到了巡捕房審訊李士英的片段,情況是這樣的:
探員瞪著眼、抿著嘴,審訊李士英道:“是誰讓你們干的?你的后臺是誰?”
李士英按事先準備好的統(tǒng)一口徑道:“我是河北來的農民,今年5月1日來上海找親戚,想讓姑夫給我找個活干,誰知來到上海找上門,姑夫一家已搬走了。無奈身上的盤纏已用盡,只得到處漂泊。那天在公園里認識了一個老鄉(xiāng),我?guī)退蚬ぃ┪页燥?,就成了朋友。他那天被流氓欺負,我就為他兩肋插刀,做人嘛就得講義氣。”
探員盯著李士英的眼睛追問道:“那你平時住在何處?”
李士英早已想好了答詞:“火車站、馬路邊、公園里,四處為家?!?br/>
探員看文縐縐地審訊無多大收獲,便又改為刑訊逼供。反復折磨近一個月,案情絲毫沒有進展。就在李士英慶幸自己度盡劫難,使對手無可奈何之際,突然法租界巡捕查出了李士英在西藏路憶德里296號的住處,從他租借的房內發(fā)現了手槍子彈和馬列書籍,探員如獲至寶,又勁頭十足地重新提審李士英。
對方先不說話,將《共產黨宣言》等幾本油印的書往臺上一扔,李士英一瞅,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下完了,但表面上卻依然不露聲色,對方突如其來地問:“這是什么?”
李士英繼續(xù)佯裝糊涂:“是書?!?br/> “怎么解釋?”
“我沒見過?!?br/> 審訊者頗為自得地說:“這是從你憶德里的住處搜到的?!?br/> 李士英仍然一臉茫然:“什么憶德里?”
對方瞇眼意味深長地說:“你應該最清楚!我們還有其他證據,包括你的照片?!?br/> 李士英一聽就知道對方在詐他。因為特科有紀律規(guī)定,個人決不允許拍照留影。李士英拍著胸脯堅定地說:“只要你們拿出我的照片,我什么都滿足你們?!?br/> 審訊者反而被他的堅定弄糊涂了,又揮了一下手,從門外走進來一個40來歲的男子,李士英一見是自己的房東,還是故伎重施,裝不認識。
來者見到滿臉胡子的房客,先愣了一下,仔細辨認后點頭道:“就是他!”
但李士英卻一口咬定不認識對方。當年也沒戶口簿、身份證之類的東西,房東拿不出鐵的證據,一個說認識,一個說沒見過,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審訊者也無可奈何,難以斷定。
花言巧語,勸說利誘不管用;使盡了酷刑逼供,嚴刑拷打還是不管用;拿出證據,也是無效。對方軟的、硬的、真的、假的,無所不用其極,但都無濟于事。
法國巡捕房的承辦員仍然不肯善罷甘休,心想當場人贓俱獲,手槍、子彈、赤書都有,鐵證如山,怎么就拿這家伙沒辦法?他們不死心,緊追不放,千方百計找蛛絲馬跡,想順藤摸瓜挖出更大的后臺,結果都敗下陣來。
無奈之下,1932年5月31日,只得以“危害民國預謀殺人”的罪名,將李士英等三人移送至國民黨江蘇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審理。
中央特科領導千方百計設法營救他們,并請了上海著名律師、知名人士唐豪、史良、章士釗等為李士英等人辯護。漢布爾格聞訊后暗中送去了一筆資金,留做打官司的費用。由于組織紀律,漢布爾格很快脫離了這個案子,并于同年年底離開了中國,奉調去莫斯科受訓。從此,她再也無法了解到李士英的音訊,但仍然一直牽掛著她的中國戰(zhàn)友。
1933年1月17日,江蘇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開庭審理李士英一案。法官認定槍殺曹清澄是共產黨干的,系報復殺人,并將曹清澄與王斌被殺案串并在一起審問,以被告“以危害民國為目的組織團體預謀殺人罪”,判處李士英、劉國寶死刑,李澤才有期徒刑19年。
李士英等三人不服判決,按照國民黨政府的《刑法》、《刑訴法》有關條款,提出上訴。1935年2月22日,高三分院重審維持原判。李士英等人再次上訴到民國最高法院。當時正值全國抗日救國運動高漲,學生運動此起彼伏,民主人士和共產黨呼吁國民黨停止內戰(zhàn),釋放政治犯,放棄前嫌,一致對外。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經過4年堅持不懈的斗爭,事件終于出現了轉機。
1936年7月13日,民國最高法院作出了終審判決:李士英改判無期徒刑,劉國寶、李澤才分別改判有期徒刑12年和10年。李士英被囚于馬司南路第二特區(qū)監(jiān)獄??箲?zhàn)前夕,李士英獲釋出獄,又繼續(xù)奮戰(zhàn)在隱蔽戰(zhàn)線上。
新的任務
1933年秋,莫斯科郊外梅季希。
在梅季希的密林中,有幾棟巨大的紅色磚房,門口站著哨兵,里面有蘇聯軍人在這里工作。這幾棟建筑物位于一個俄羅斯鄉(xiāng)村附近,有一輛公共汽車通往莫斯科市內,途經列寧山和高爾基公園。這就是蘇軍總參情報部軍事情報學校。
白天,郊區(qū)下了一場潮濕悶熱的小雨,到了晚上天氣就變得特別晴朗、溫暖,使人感到舒服,在透明的鏡子般的天空上一塊云彩都沒有,西邊的天空已變成了玫瑰色。
漢布爾格躺在雨后潮濕的草地上,把臉埋到濕潤的大地里。大地散發(fā)著蘑菇和樹林的氣息。如果閉上眼睛你會覺得,自己不是置身于有著“梅季希基地”這個神秘名稱的隱秘射擊場,而是在某個療養(yǎng)院。然而,兩發(fā)短促的自動步槍連射注定會打斷你的遐思。其中一次從她的左邊響起,另一次是從右邊,射擊聲嗡嗡地響徹在田野上空,并從不遠的森林折回到射擊場內。
野外射擊訓練,這是目前首要的課程。
漢布爾格用力握緊摩神遜步槍的前托,熟練地安上槍托,把它頂在肩上?,F在,樹與樹之間就該出現目標了??偣仓挥袔酌腌姷臅r間,第一槍就要擊中目標。
“砰”的一聲槍響過后,身后的指揮塔上,忽然傳來揚聲器震耳欲聾的響聲:“漢布爾格學員,停止上課,把武器交上來,返回基地……”
漢布爾格站起來,把自動步槍扔到背后,徑自走開。
漢布爾格從中國來到莫斯科后,便和七八個學員在這里接受無線電報務員訓練。漢布爾格很快便適應了這里的生活。漢布爾格學習組裝發(fā)報機、接收機、整流器和電波測量儀,還學習俄語。她自認是個用功的學員,但在這個領域里卻不是最有天賦的人。
時光按照既定的計劃在流逝著,漢布爾格不需要為任何事情擔心,她唯一應該做的就是學習。
1934年2月,漢布爾格被召到阿爾巴特街。一位少校和漢布爾格談話,他不會講外語,漢布爾格必須用俄語向他講述自己的生活經歷;此時漢布爾格已經學習過六個月的俄語,所以做到這一點并不費力。少校向漢布爾格宣布說,她將很快被派出去,到中國滿洲的奉天執(zhí)行秘密任務。
在第二次談話時,少校告訴漢布爾格,她將和一位德國同志一道去奉天,最好扮做他的太太,漢布爾格將得到一份相應的護照。這位同志同時也是漢布爾格的上級領導。漢布爾格感到很驚訝,她設法說服少校,這樣做是不行的。漢布爾格和羅爾夫在上海到處都有熟人,上海人經常到奉天去,漢布爾格不可能在公開地回歐洲度假之后,突然又帶著假護照以另外一個人的妻子的身份出現。
不久,漢布爾格又第三次被召到局里。她被告知,上級已經放棄了關于假夫妻的想法,并正式把漢布爾格未來在奉天的同事及上司介紹給她。那位同志的別名叫恩斯特,出生于工人階級家庭,職業(yè)是海員,和漢布爾格受過同樣的情報技術訓練。漢布爾格愿意和海員相處,他們堅強,有韌性,見過世面,在非常情況下能迅速適應環(huán)境。除此之外,他們都喜歡大海。
此后兩周的時間,漢布爾格打點行李,與恩斯特一道搬進靠近森林深處由一棟棟小木屋構成的強化學校。
在訓練結束之前,他們只有不多的時間相互熟悉,可這已足以讓漢布爾格認識到恩斯特的長處。恩斯特在技術上比漢布爾格熟練得多。他是一個細致認真、非常具有韌性的人,在把一件事情完全弄明白之前,他決不肯善罷甘休。他似乎從來不看鐘表,也不休息,每天都工作到很晚。與他相比,漢布爾格是個意志薄弱的人,愿意服從他的工作方式。但至少有一點令漢布爾格感到欣慰,在發(fā)報速度方面漢布爾格比他快。
在他們共同度過的這14天里,漢布爾格竭力營造一種友好的氣氛,免得恩斯特為此花費腦筋;同時,她竭力做出一副經得住摔打的粗獷樣子。她要讓恩斯特知道:跟他一塊兒走向未來風險的是一個合格的同事。
恩斯特和漢布爾格分頭去布拉格。在那里,他們住在不同的飯店,然后乘同一列火車去特里斯特。漢布爾格的兒子米沙跟著爺爺奶奶住在捷克邊境的山村木屋里,漢布爾格已經和米沙分別了七個多月,她非常想念兒子,做為她答應執(zhí)行這次任務的條件,她要把兒子接出來,帶在身邊。她和恩斯特裝作在旅途中新結識的旅客。從特里斯特出發(fā),他們買了兩張意大利輪船的二等艙船票,穿過蘇伊士運河,途經印度,于1934年4月的第一周到達上海。
羅爾夫非常高興地迎接他們。但事先漢布爾格沒有機會告訴他,他們只是路過這里。當漢布爾格最終將要和他分手的決定告訴羅爾夫時,他顯得十分沮喪,但依然像往常一樣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遇到危險隨時可以退縮的同情分子,而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人。正是因為這樣,與他分手使?jié)h布爾格的心情格外復雜。
他們并未公開辦理離婚,因為漢布爾格出現在奉天需要一個可靠的公開身份。漢布爾格走訪了上海多家書店,成功地得到了一份工作,充當美國伊文斯駐上海書店的代理人。漢布爾格以批發(fā)價格購買了少量圖書,拿到了圖書目錄,以及漢布爾格最需要得到的東西:一紙駐“滿洲”公司代理人的證明。有了這個“代理人頭銜”,漢布爾格可以在“滿洲”境內公開旅行了。
離開上海之前,恩斯特和漢布爾格購買了許多組裝發(fā)報機的零件,裝在隨身攜帶的箱子里。一路上,他們的視線時刻不離這只“貴重”的行李箱。在“滿洲”邊境,箱子曾被打開檢查,但最終他們還是有驚無險地幸運過關了。
1934年5月,漢布爾格一行到達奉天(沈陽)后,立即住進事先安排好的大和飯店。恩斯特搞來的萊因金屬與打字機公司介紹信,漢布爾格從伊文斯書店弄來的證明文件,全都公開地放在起居室里,隨時準備應付警察、特務的檢查。在飯店里他們從來不談工作。
他們在奉天的任務,是要配合“九·一八”事變后東北的特殊形勢,在抗日部隊和蘇聯之間建立電臺聯系,將抗聯的處境和要求及時報告給蘇聯,同時向抗日武裝傳達蘇聯的建議。他們的工作一開始便遇到挫折:在奉天根本買不到組裝整流器所必須的變壓器。為此恩斯特又踏上漫長的旅程返回上海,在羅爾夫的幫助下,把購買到的變壓器藏在一把沉重的安樂椅的底座內,用鐵絲固定在彈簧上,托運到漢布爾格手中。
隨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一處可以安裝電臺并使之運行起來的住宅。
龐大的日本官員機構把所有空住宅都貼了封條,剩余的都是些逃跑的東北軍將領們的豪華別墅。但對于漢布爾格來說,這些孤零零的豪宅都顯得太大。最終,漢布爾格相中了一棟石砌的二層小樓,據稱原是一位東北軍將領為情婦購置的香巢。在征得房東,那位已移駐北京的東北軍將軍的肯定答復后,漢布爾格以驚人低廉的價格租下了這座小樓,每月租金只相當于30德國馬克。漢布爾格很快就遷入新居,與此同時,恩斯特的電臺也已組裝就緒。
1934年6月的一個深夜,奉天一座簡陋的石樓里,仍然亮著微弱的燈光。不過這燈光從外面是一點也看不見的,因為吊在空中的燈泡被一個黑布罩緊緊罩住,一束只夠閱讀和寫字用的亮光灑在辦公桌上,窗戶上還嚴嚴實實地插著護板。
燈光下,漢布爾格頭戴耳機在靜靜地發(fā)報。嘀嘀噠噠的電波聲,在小小的石屋內回蕩。漢布爾格專心致志,一絲不茍地工作著。嘀噠,嘀噠……她一口氣發(fā)出了300組密碼。整個城市都入睡了,只有漢布爾格一個人醒著,向太空里發(fā)送著抗日武裝的消息。與此同時,在遙遠的蘇聯海參崴,一名紅軍報務員正在接收這些消息。
這樣的工作大約每周都要重復一兩次。通過無形的電波,他們向中央匯報抗日武裝的行動計劃和執(zhí)行成果,拍發(fā)關于政局和軍隊士氣情況的報告,以及通報最新的、值得關注的動態(tài)動向。
工作之余,恩斯特偶爾也會帶漢布爾格到沈陽郊外游玩散心。在一次去游覽東陵的途中,不巧下起了小雨,恩斯特和漢布爾格跑進路邊一家小雜貨鋪里避雨。小鋪里有三名“滿洲國”的“靖安軍”士兵,正坐在炕頭上和白胡子老掌柜扯著閑話。從他們的閑談中,漢布爾格第一次聽到了鄧鐵梅的名字。
不久,中央來電指示漢布爾格了解遼東一帶抗日武裝的活動情況,漢布爾格這才知道,鄧鐵梅就是活躍在遼東的鐵血自衛(wèi)軍的創(chuàng)始人和領導者。
此時,鄧鐵梅的自衛(wèi)軍經過日寇的“討伐”已經元氣大傷。由于叛徒出賣,鄧鐵梅在上一年5月被日軍逮捕,并于9月27日被秘密殺害于奉天偽陸軍監(jiān)獄。眼下,鄧鐵梅的戰(zhàn)友苗可秀招集鄧的殘部,組織了“中國少年鐵血軍”,共千余人,仍堅持在遼東三角區(qū)一帶活動。
6月初,漢布爾格終于通過組織和苗可秀聯系上,并親赴他的營地岫巖參觀。初次見面,漢布爾格感到苗可秀是位年輕英俊的指揮員,他穿著灰布軍裝,足蹬馬靴。身上背著兩支德國造的二十響毛瑟手槍。
苗可秀向她介紹了隊伍的情況,“中國少年鐵血軍”共1000余人,分3個大隊,12個分隊??偹玖钍敲缈尚?,趙同是參謀長,其成員是各地的愛國青年,還有不少大中小學學生。他們的主要活動區(qū)域在遼東三角地帶,根據地在鳳城、岫巖之間的山林區(qū)域。
當漢布爾格談到鄧鐵梅犧牲,共產國際表示非常惋惜時,苗可秀激動地表示,鄧鐵梅的血不會白流,前不久,鐵血軍已誅殺了出賣鄧鐵梅的叛徒沈廷輔。
接下來,苗可秀向漢布爾格談起了請共產國際支持抗日武裝的愿望。漢布爾格表示,一定會把他的請求轉達共產國際。
中午,漢布爾格在苗可秀那里吃了一頓午飯,小米飯、燉狍子肉。雖然,她是第一次吃這種東西,但感覺還不錯。
漢布爾格回到沈陽后,及時向中央匯報了苗可秀領導的抗日武裝的有關情況。
新的聯絡員
6月下旬,中共黨員楊靖宇領導的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一軍,在安奉路以東轉戰(zhàn),一度進攻到寬甸、桓仁一帶,令日偽軍大為震驚。共產國際立刻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中共領導的抗日武裝上,并給予了最積極的關注。
中央決定給漢布爾格指派一個新的聯絡員。
王濟之,莫斯科軍事情報學校第一期畢業(yè)生。1934年初奉共產國際情報組織(實為蘇軍總參情報部)的命令潛入安東,開展情報工作。
漢布爾格與王濟之接頭是在中朝邊境的安東進行的。漢布爾格發(fā)現,他穿了一身長衫,頭戴一頂禮帽,與自己在一起顯得十分不協調。但當她指出這一點時,王濟之卻苦笑一下,告訴她,自己的家里很窮,供養(yǎng)妻子和兩個孩子已非常困難,根本無錢添置衣服。細心的漢布爾格記在心上,在第二次接頭時,漢布爾格將一套包裝得很好的西服送給了他。
通過和中國聯絡員的接觸,漢布爾格感到最大的困難是語言溝通的障礙。王濟之不會講外語,而盡管漢布爾格在上海學過漢語,但也只能借助手勢談些日常的會話。為了避免發(fā)生誤會,漢布爾格必須違背地下工作的規(guī)定,把情報寫到紙上,偷偷塞給接頭的同志。在日偽統(tǒng)治下的東北,中國人隨時都可能遭到警察和日本占領軍的搜查,這種做法無疑增大了情報工作的風險,但是對于他們來說,當時沒有別的辦法。
于是,漢布爾格請了一位中國家庭教師學習漢語,每天學習兩個小時,三個月后,她已經可以讀寫600多個常用漢字,而她四歲的兒子米沙,已經掌握了一個同齡中國孩子的所有詞匯。學會了簡單的漢語,母子倆在與中國人打交道時方便了許多。
在一次接頭時,王濟之告訴漢布爾格,現在行動隊急需一批炸藥,希望她能幫忙搞到。
漢布爾格爽快地答應了。她立刻和恩斯特一起,出入于沈陽城里的藥鋪、雜貨鋪,購買配置炸藥需用的化學藥品。由于恩斯特不會說中國話,出面購買的任務都由漢布爾格來完成。
一天,漢布爾格領著米沙來到一家雜貨鋪,發(fā)現有大量的硝酸銨,于是她準備買一些。不過,她打不定主意到底買多少合適,因為買多了可能會引起日偽當局的懷疑。盡管硝酸銨是農業(yè)上常用的物品,但日本特務們肯定還知道它的另一個用途,那就是將硝酸銨按比例配制一定數量的高錳酸鹽或鉛粉,就制成了炸藥。
漢布爾格試探性地問:買10磅行不行?然而售貨員把她的計量單位理解錯了,竟拿來了50公斤。太棒了!漢布爾格心滿意足地把買來的東西裝到一輛馬車上,運到了她的住處。很快,這批硝酸銨和一些硫磺、鹽酸就經過王濟之轉到了抗日行動隊的手中。
1934年9月,楊靖宇領導的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一軍在吉林濛江縣三岔子附近活動,重創(chuàng)日偽軍。他們要求共產國際派一名聯絡員將聯系密碼送過去,以便打通與共產國際中國代表團的聯系。
這個任務交由漢布爾格來完成。她首先乘火車由奉天出發(fā),經撫順、清原,然后進入吉林境內,在輝南下車。又換乘長途客車經杉松崗、撫長到達龍泉。此處屬龍山區(qū),再往前就是楊靖宇所部活動的濛江一帶。
這時,等待她的一位中國同志出現了。像約定的那樣,來人并未向漢布爾格表示問候。他趕來一輛平板馬車,讓漢布爾格坐在上面,便趕著車向前走去。馬車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走了大約40分鐘,便進入山區(qū)。塵土像煙霧一樣籠罩在馬車周圍。多年來這里似乎不曾有歐洲人來過,特別是歐洲女人。老百姓都轉過頭來看她,好像看怪物一般。
最后馬車駛進一片小樹林中,有兩個戰(zhàn)士沖趕車的同志打招呼,順利地放行。
出了樹林,是條潺潺的小溪,溪邊有一棟簡陋的房子,漢布爾格在莫斯科見過這種房子,人們叫它木刻楞。
接應她的那位同志將她領進了木刻楞房內。只見屋子里,擺著一張木桌,幾個樹墩。四五個穿灰布軍衣、綠布軍衣的人正圍在桌子上,看一幅帶日文標志的東北地圖。
這些人見漢布爾格進來了,便都站了起來,讓她坐下。不久,一個身材魁梧的軍人走了進來。他面帶微笑,自我介紹:“我叫楊靖宇,歡迎國際的同志來我們這里看一看。”
漢布爾格站起來,仔細打量眼前這位軍人。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共產黨的軍事指揮員。令她吃驚的是,他竟有一副中國人難得見到的偉岸身材,高高的個頭(近1.93米)在歐洲人當中也屬上乘。他濃眉、大眼,腮邊有些胡須,穿著綠布軍裝,腰扎寬皮帶,腰間別了一把勃郎寧手槍,身后還背著一支德國二十響毛瑟槍。
“楊司令,見到你很高興?!睗h布爾格努力用標準的漢語說道,“這是上級讓我送來的密碼,請你收下?!闭f完,將密碼本交給楊靖宇。
楊靖宇接過密碼本,笑了笑:“不過,不巧哇,我們的電臺壞了,一時還跟國際聯系不上?!?br/> “是什么毛病,我可以幫你們看看?!睗h布爾格自認對發(fā)報機有一定了解,決心幫助他們。
“那太好了?!睏罹赣钆ゎ^對一位女同志喊,“小劉,快過來。國際來的同志要幫你修發(fā)報機?!?br/> 問題很快查清,是發(fā)報機的電鍵壞了。漢布爾格利用營地內現有的材料,重新做了一個簡易發(fā)報機電鍵。她利用兩根尺子,下邊一根是黃銅的(鎮(zhèn)紙),上邊一根纏有棉線圈的木尺,充當電鍵,在它們的縫隙間插入一顆螺釘。在撳動棉線圈時,螺絲釘擊打黃銅尺。一條金屬線通向螺絲釘,第二條被纏在黃銅尺上。觸鍵每二三分鐘須重組一遍。屋內的抗日戰(zhàn)士為此對她佩服不已。漢布爾格也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是個細心的人,她發(fā)現黃銅尺(鎮(zhèn)紙)上刻了許多文字,便問是什么意思。楊靖宇便告訴她:“此中有真意,得壽五百年?!本褪钦f深刻理解真理的人是會長壽的。這句話漢布爾格印象很深,多少年后還記得。
王濟之被捕
1935年4月初的一天,漢布爾格照常到沈陽南湖附近和王濟之接頭。
約定的時間過了5分鐘、10分鐘、20分鐘,王濟之卻一直沒有出現。漢布爾格告訴自己,王坐的車可能晚點了,他可能生病了,或者記錯了他們約會的時間。漢布爾格繞道去找恩斯特,她從未在接頭之后直接去他的住處。
連續(xù)兩天在接頭地點仍未見到王濟之。第三天漢布爾格臨去前把電臺在房子外面藏起來。她仍相信能見到王濟之。來了,他向她走來。漢布爾格激動的心情使她幾乎哭出聲來。
然而,這個人不是王濟之,而是個日本人。漢布爾格在上一次接頭時就發(fā)現他在附近來回游蕩。他也像她一樣等待了15分鐘。漢布爾格心想,現在可是死到臨頭了。萬幸的是,那個日本人并未跟蹤她。
漢布爾格一直在設法壓抑對王濟之的擔心。然而,現實是冷酷無情的。6天的接頭期限很快就過去了。即使他真的生了急病,也不大可能耽擱6天的時間。
漢布爾格只好向中央匯報王濟之的失蹤。不久她聽說王被逮捕了,特務從他家里發(fā)現了炸藥。大家都知道被捕即意味著死亡,而且還要遭受嚴刑拷打,只有他供出自己的同志,才能停止刑罰。王濟之并未出賣任何人。如果他這樣做了,某些同志,包括漢布爾格,都不可能平安活著。
根據筆者查閱的敵偽檔案得知:王濟之于1935年1月底在大連被捕,盡管日本警察機關對王濟之等人嚴刑逼供,但始終也沒得到什么重要情報。最后只能在檔案中記載該組織負責人是個外國婦女,因巧妙失蹤而未能捕獲。
中央指示漢布爾格,立即中斷與抗日組織的一切聯系,離開奉天遷往北京,在那里重建他們的電臺。組織會向奉天派遣新的同志,來接替他們的工作。
恩斯特把單個的零件,兩只電子管和一臺整流器,裝進一個普通的收音機里,把發(fā)報機裝進一臺沒有發(fā)動機的留聲機里。漢布爾格帶著她的全部財產,以便讓收音機和留聲機顯得更自然一些。但在過境時,收音機仍然被中國邊境的海關官員扣留下來。漢布爾格多方爭辯仍是徒勞。后來回到北京后,她立刻補辦了相關證明,把隱藏著發(fā)報機零件的收音機要了回來。
烏爾蘇拉·漢布爾格前后在中國工作了5年時間。由于“怪西人”案的影響,她不得不于1935年10月離開中國。以后,受蘇軍情報局派遣,漢布爾格先后在瑞士、波蘭、英國從事情報工作,為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立下汗馬功勞,兩次榮獲蘇聯紅軍“紅旗勛章”。
〔本刊責任編輯王蜀〕
〔原載哈爾濱出版社《紅色國際特工》〕那是發(fā)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的事了。
士兵克魯斯在敵人的俘虜營里呆了三天,受盡了折磨。一天,他終于找到機會奪得了一枝手槍,擊斃了看守,逃了出來??唆斔箽v盡千辛萬苦,越過邊境回到了祖國。還在路上的時候,他就聽說戰(zhàn)爭已經結束了??墒亲鎳哪喜恳呀洑в趹?zhàn)火,到處是殘垣斷壁和拖兒帶女逃難的人們??吹竭@悲慘的景象,克魯斯暗自慶幸:幸虧自己的家在北方,那里沒有被戰(zhàn)火蹂躪,妻子瑪麗和兒子一定在翹首盼望自己,離家上前線的時候,兒子還不滿三歲呢!
經過一片樹林的時候,克魯斯發(fā)現一伙歹徒正在搶劫一輛馬車。歹徒洗劫了車上的財物,又從車上拖下來一名婦女,撕扯著她的衣服,車廂里傳來孩子驚恐的哭聲??唆斔古豢啥?,大喝了一聲:“你們這幫欺負自己同胞的王八蛋!都給我住手!”歹徒們吃了一驚,回頭見只有克魯斯一個人,都狂笑起來,為首的大胡子揮舞著一把匕首:“小子,這兒沒你的事,識相的話就快滾開!”大胡子話音未落,只聽“砰”的一聲槍響,大胡子手里的匕首只剩下了刀柄,克魯斯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把手槍。“我已經殺了太多的人了,你們別逼我再殺人!”克魯斯吹著槍口的青煙,冷冷地說。
歹徒們驚恐地落荒而逃。
婦人向克魯斯表示感謝,她告訴克魯斯:她叫薇拉,家住在邊境附近,丈夫早在三年前就陣亡了,房子毀于戰(zhàn)火,地里到處是地雷和沒有爆炸的炮彈。她駕著馬車,帶著兩個孩子出來流浪,靠給別人打零工和乞討過日子。她現在想上北方去找點活兒干,希望克魯斯能和她們同路,順便保護她們。克魯斯看著少婦和兩個孩子充滿期待的眼神,接受了她的邀請。
克魯斯一路保護著薇拉一家,薇拉對他的生活也照顧得無微不至,兩個孩子更是把克魯斯當作了自己的父親,享受著久違的父愛。
一個月后,克魯斯駕著馬車回到了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遠遠望到小鎮(zhèn)的標志性建筑物——教堂鐘樓的時候,他已經熱淚盈眶了??唆斔拱艳崩差D在鎮(zhèn)上的小旅館里,就匆匆忙忙回家了,五年了,他太想念瑪麗和兒子了!
克魯斯推開自家的院門,看見瑪麗和一個孩子正在院子里做游戲。他一眼就認出,那孩子正是自己的兒子托尼!“瑪麗,我回來了!”克魯斯深情地說。瑪麗抬起頭,望著他,眼睛里滿是驚恐。“托尼,快去叫爸爸!”她說。克魯斯張開雙臂等待著兒子撲進自己懷里??墒峭心釁s轉過身奔向屋內,嘴里大叫著:“爸爸!你快來!”
克魯斯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因為他看見一個男人牽著托尼的手出現在門口?!翱唆斔?,真的是你嗎?你還活著?”那男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克魯斯的戰(zhàn)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威爾遜。兩人曾經約定,如果誰不幸先死在戰(zhàn)場上,那么另一個人將負責照顧他的妻兒,可是現在看來,威爾遜顯然已經鳩占鵲巢!
看著克魯斯眼里升騰起的怒火,威爾遜驚恐地連連解釋:“啊,克魯斯,不,三年前你在戰(zhàn)斗中失蹤,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后來我負傷退伍,我的家早就毀了,于是,我就來照顧瑪麗和托尼。但是,我們,沒想到你還活著……”
克魯斯的手伸向了腰間,握住了手槍?,旣惣饨衅饋恚骸翱唆斔?,你不能——這三年來,如果不是威爾遜照顧我們孤兒寡母,我們早就活不下去了……”
克魯斯的頭腦里亂成了一鍋粥,他鎮(zhèn)定了一下情緒,說:“那好吧,現在就讓瑪麗來作一個選擇,我和威爾遜,你選哪一個?”
瑪麗捂著臉哭了起來。克魯斯把手伸向托尼:“來,兒子,跟爸爸走!”托尼卻躲在威爾遜的身后,小聲說:“我爸爸在這兒,你不是我爸爸!”克魯斯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自己有家不能回,連兒子也不認自己了!這一切都是背信棄義的威爾遜造成的!他憤怒地指著威爾遜說:“既然女人無法做出選擇,那我們就用男人的方式來決定吧!準備好你的槍,明天12點鐘在啤酒館外的廣場上決斗!”
克魯斯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無處可去,只好回到了小旅館,同薇拉和孩子們住在一起。整整一個下午,他一言不發(fā),不停地擦著那把手槍。薇拉和孩子們都擔心地看著他。
第二天,克魯斯早早就來到了啤酒館外的廣場。廣場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鎮(zhèn)上的神父也來了,他將負責為決斗中死去的人祈禱。
十點鐘過去了,威爾遜沒有出現,十一點的鐘聲敲響了,威爾遜仍然沒有出現,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克魯斯也焦急地踱來踱去:威爾遜在戰(zhàn)場上不是個膽小鬼,難道他現在愿意做縮頭烏龜?或者他已經帶著瑪麗和托尼逃走了?
當遠處教堂鐘樓上的大鐘指針指向十一點五十五分的時候,威爾遜終于出現了,他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克魯斯面前。
“我以為你不敢來了呢!”克魯斯諷刺道,“你的腿怎么了,你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老朋友,對不起,瑪麗把我的假腿藏起來了,我找了整整一個上午也沒找到。她不想我來決斗。我最后只好這個樣子來了。”威爾遜指著自己左腿空蕩蕩的褲管說。
原來,威爾遜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一條腿!克魯斯心里不禁升起了一絲憐憫,但他迅速告誡自己:這很可能是威爾遜的陰謀!他想以此來博取自己的同情,饒他一命!而且,瑪麗藏起假腿不讓他來決斗,這也讓克魯斯嫉妒得發(fā)狂!
“威爾遜,亮出你的槍吧!”克魯斯冷冷地說。威爾遜看了看大鐘,懇切地說道:“還有時間,老朋友,我們就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嗎?”
“如果你的家被別人霸占了,你還能心平氣和嗎?”克魯斯越想越氣,拔出了手槍,“威爾遜,拿出你在戰(zhàn)場上的樣子來,我不想和一個孬種決斗!如果你還是個男人的話,就快拔槍!要不然,你就躲到女人的裙子下面去吧!”
威爾遜的臉“騰”地紅了?!澳阄耆栉?克魯斯,既然你一定要這樣解決,那我就奉陪,我的槍法不會輸給你的!”
威爾遜拔出了手槍。兩人各退后十步。在二十步的距離上,互相瞄準了對方,只等教堂的時針指向十二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廣場上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鐘聲和槍聲響起。
“十、九、八……”克魯斯在心中倒計時,手指準備扣動扳機,可是鐘聲沒有響!
“大鐘停走了!”人群里有人喊道。大家紛紛抬頭去看鐘樓?!疤彀。箸娬娴耐A?”連神父也忍不住喊了起來??唆斔购屯栠d都忍不住瞟了一眼大鐘,果然,指針停在了離十二點只差那么一點點的地方。
“威爾遜,別放下槍,那也許只是一點小小的故障,它馬上會走到十二點的!”克魯斯冷冷地提醒威爾遜。
于是,兩人繼續(xù)舉槍對峙。
也不知過了多久,神父走到了兩人中間?!翱唆斔梗栠d,”他說,“你們兩位都是本鎮(zhèn)最出色的男子漢,敢于面對死亡,用生命維護自己的榮譽,可是大鐘真的停了,它走不到十二點了,這是自本教堂建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這是上帝的旨意啊!如果你們還是上帝的子民的話,就請服從上帝的旨意,放下槍吧!”
“放下槍吧!請遵從上帝的旨意!”所有的人都高喊起來。
威爾遜首先放下了槍。緊接著,克魯斯也放下了槍。人群歡呼起來,擁上來把兩人拋向空中??唆斔乖诳罩型送箸?,大鐘的指針還是停在那兒。
人們散去以后,克魯斯向鐘樓走去。走到鐘樓下的時候,他發(fā)現大鐘的指針在微微顫抖著,但始終不能前進。他突然間明白了什么,沿著樓梯沖上了鐘樓。
鐘樓內,大鐘的齒輪發(fā)出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咯咯”聲,巨大的齒輪擋住了克魯斯的視線。克魯斯突然聽到了一個孩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媽媽,我的手被勒出血了,我就要撐不住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孩子,要堅持住,不能讓時針到達十二點?!笔峭心岷同旣?克魯斯的心中升騰起了怒火!原來是她搗的鬼,這個可恥的女人!
克魯斯拔出了手槍,慢慢靠近瑪麗,就在這時,又傳來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孩子們,別泄勁,堅持住,否則你們就看不見爸爸了!”竟然是薇拉的聲音!
轉過一個巨大的齒輪,克魯斯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一根粗大的繩索套在一個巨大的齒輪上,瑪麗、薇拉和三個孩子正拼命拽著繩子,阻止齒輪轉動!地板上有一滴滴殷紅的鮮血,顯然是她們的手被勒破了!
克魯斯的手槍掉到了地上。薇拉的兩個孩子最先看見了克魯斯。“爸爸!”他們放下繩子,撲到了他的懷里??唆斔箯堥_雙臂攬住了他們。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兩個孩子叫他爸爸,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暖意。
“你們,怎么會都在這兒呢?”克魯斯問。
“你昨天睡著后,我去拜訪了威爾遜和瑪麗,”薇拉答道,“我和瑪麗一樣,想阻止你們決斗。去了以后,我才發(fā)現,威爾遜其實就是我那個已經‘陣亡’的丈夫。他說他曾經尋找過我們,可是沒有找到。瑪麗藏起了威爾遜的假腿,可是我們都知道這不管用。后來還是孩子們想到了這個辦法。托尼不想失去威爾遜,我的兩個孩子也不想失去你。你知道嗎?我的兩個孩子背地里一直叫你‘爸爸’!克魯斯,戰(zhàn)爭已經讓我們失去了太多東西,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我們不想失去更多……”
克魯斯熱淚盈眶,他突然想起了神父的話:“這是上帝的旨意!”
克魯斯把薇拉和兩個孩子都攬在懷里,對瑪麗和托尼說:“你們回家吧,威爾遜在等你們?!?br/> 就在這時,教堂的鐘聲響了起來!
〔本刊責任編輯秦鳴〕
〔原載《 山海經》總第215期〕